距离高考还有二十天。
如林曜所料，自那之后沈郁白再也没来过学校。
班里的气氛日渐焦灼，除了林曜和丁梓萌——这两个共享同一个秘密的人，没有人在意沈郁白为何不再来上学。
三年，来和去时一样，沈郁白依旧是班上的边缘人物，即便不参加高考也没人会知道，比他成绩差的人甚至会高兴：又少了个竞争对手。
只是，在世界上多了个在意他的人。
林曜被班上的氛围影响，加上丁磊一直在积极帮他联络，他担心的也少了。
大家都在为自己理想中的未来努力。
林曜依旧坚定着要学金融、开公司挣大钱的目标，稍微认真学了几天，又把前几天掉下来的成绩赶上了，老师对他的表现很是满意。
与别人不同，他的未来里不只有自己，还有一个沈郁白。
高考一天天临近，丁磊那边迟迟没有回音，林曜有些害怕：时间不够了。
终于，在距离高考还有两天的下午，林曜收到了丁磊的电话。
“林同学，找到愿意接案的检察官了，只是需要更直接的证据，你可以把之前搜集到的证据传给我。”
“好。”林曜刚点开社交软件，却收到了一条意料之外的消息。
发件人是沈郁白。
林曜睁大眼睛，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大声说：“等等！叔叔，你先别挂！刚才沈郁白给我发消息。”
他已经俨然把丁磊当成一个最值得信赖的长辈，希望他能给自己拿主意。
“他说什么？”丁磊问。
“他说，约我明天晚上七点在学校操场小门见面，有话对我说。”
念出这条消息时，林曜拿着手机的手不断颤抖着，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逐渐加快，恨不得立刻就把时间拨到明天晚上。
前段时间，被林曜自己强制封闭起来的神经突然完全打开了，一阵阵难以言喻的悸动不断冲击着他的心脏。
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有多思念沈郁白。
“林曜，你先别激动。”丁磊沉稳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林曜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要说的话上。
“我听说明天晚上沈云澹要参加一场很重要的商业聚会。沈郁白突然约你见面，应该是借这个机会偷偷跑出来了，想向你求救。这也将会是一个很有价值的证明。
“这样，明天你去见他的时候与我保持通话，我会将你们俩的对话转接给那位检察官，等高考结束你再把之前拍到的证据发给我。”
林曜答应下来。
对于明天的见面，林曜又是害怕又是期待。
害怕看见沈郁白苍白皮肤上一道道新添的疤痕，和他总是充满忧郁的眼睛中溢出的泪水；期待……
他的相貌、声音、一颦一笑、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小习惯，在林曜脑海中呼之欲出，仿佛一个活生生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之后再给沈郁白发消息他就不回了，但是林曜并不担心。
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此后，得到沈郁白消息的快乐情绪支撑着林曜，让他前所未有的认真复习，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晚上六点。
夏天晚上六点的天色依然大亮，只是远处天边已经出现了几缕被落日染红的霞云。
林曜接通了丁磊的电话，丁磊告诉他现在他说的话都能被检察官听见，同时让他不要把此事透露给沈郁白。
他把手机揣进口袋，深吸一口气，向校门走去。
远处，沈郁白的身影缓缓浮现。
他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整齐地卷到手肘，露出的手臂上贴着几块创口贴。在失去了威力的火红的日光下，他的皮肤近乎透明，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睛。
林曜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快要跳出胸口的紊乱迫使他停住脚步。
沈郁白感受到他的到来，抬起头，温柔的眼神落在林曜身上，嘴角噙着的略带苦涩的笑意让林曜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忘了要说什么。
“你来了。”沈郁白说，亲切地就像招呼一个老朋友。
林曜强忍着心跳迎上去，右手在身侧攥紧，指甲陷进掌心的疼痛又让他忍不住回想起那晚沈郁白在自己怀里的样子。
二十天没见，他更瘦了。
消瘦的样子，就好像随便一阵风吹来就能把他吹跑，就好像夏天温柔的落日小气地洒下一抹余晖就能将他烤化。
“我有话对你说。”沈郁白说。
林曜注意到他的声音比之前更轻，似乎随时都要消失。
有一瞬间，林曜几乎想把自己对他的感情大喊出来，但考虑到有外人在听，便又忍住了。
如果来日方长，不差这么一时间的嘴快。
“祝你……高考顺利。”沈郁白突然开口，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纸折的星星。
“能追逐自己的理想真的很幸福，希望你，将来像星星一样闪烁。”他向林曜靠近几步，笑着将星星放进林曜的手掌心里。
林曜接过时碰到了他的指尖，冰凉得不像话。
“就这个？”林曜听见自己声音发紧。“你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沈郁白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一如既往地飘忽着，最后牢牢锁定住林曜的瞳孔，林曜在其中看见了翻涌的波涛。
他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
一切发生的是那么突然。
沈郁白上前一步，抬起头，左手揽住林曜的后颈往下按，沈郁白的脸在一瞬间放大，两人的气息交叠在一起。
林曜的呼吸都凝滞了。
沈郁白的唇色很淡，上面有着点点血痕，像是被狠狠的咬过；他的皮肤白得发亮，睫毛无法克制地颤动，打在林曜脸上，痒痒的。
“郁白……”林曜的声音低哑含糊。
这个吻如同洪水猛兽般袭来。
沈郁白用力吮吸着林曜的嘴唇，舌尖数次毫无节奏地碾过他的上颚。
他的左手手指深深陷入林曜的头发中，一下一下揪着发根，右手情不自禁地抬起捧住林曜另一边脸颊，指腹若即若离地擦过他的耳垂。
林曜尝到了铁锈味，甜腻的味道在整个口腔蔓延。
他一开始只是愣愣地站着，看着沈郁白轻轻阖上的双眸、紧蹙的眉毛，感受着他柔软的嘴唇和打颤的牙齿。
等他反应过来时，双手已经不受控制地覆在沈郁白的腰上。
隔着校服，林曜掌心的温度传递到他的皮肤，腰部肌肉立刻绷紧，他从齿缝中溢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林曜的手一寸寸往上，按住沈郁白的后脑勺想要加深这个没有道理的吻，却突然感到舌尖一阵剧痛。
两人瞬间分开了。
林曜捂着嘴，被咬破的舌尖往外渗着血，鲜艳的红色从嘴角流下。
沈郁白急促地呼吸着，面色潮红，像是随时都有可能瘫倒在地，这个主动的吻已经耗尽他的全部力量。
“沈郁白！……你……”林曜冲上去想要抓住他的手臂，却被他躲开了。
“林曜，”他念这个名字的时候像在咀嚼玻璃，“那些事……都是我自愿的。”
风止了，太阳突然落到云层以下，刺目的光笼罩着沈郁白的脸，一片模糊。
“什么？”林曜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手机在裤子口袋里发着烫。
“我爸没有强迫我。”沈郁白的声音机械地继续。
“是我需要他……需要那种……我爱他。”
林曜猛地抓住他的手腕，触到一串凹凸不平的旧伤疤：“你看着我说。”
沈郁白的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下是暗淡的，像蒙了灰的玻璃珠，倒映着自己扭曲且绝望的脸。
“我说，我喜欢那样。”他一字一顿地说，“林曜，你别再调查了。”
林曜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看见沈郁白的睫毛在抖。
“撒谎。”他憋了半天，蹦出沙哑的两个字，手连带手臂在颤抖。
沈郁白用力甩开他，死死地盯住林曜：
“我没有。你说我在撒谎，你又有多了解我？我们不过就是对方生命里的过客罢了，你非要闯进来、你非要接近我、你非要了解我，你怎么知道我展现在你面前的就是真的？要是没有你，我的生活就不会被打乱！
“你喜欢我，对吗？省省吧，你要是真的喜欢我，就离我远点。”
他顿了顿，接着说：“你让我觉得恶心。”
字字珠玑。
林曜已经分不清了，他看不透眼前的这个人。
他不知道曾经的那些过往，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他不知道他颤抖着的睫毛，究竟是对自己的嘲弄，还是说出违心话时的挣扎。
林曜的心，在沈郁白无情的话语中，凉得彻底。
天色暗下来，风又开始吹。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没有过往，没有将来，让时间就此停留在这一刻，也挺好的。
别走。林曜在心里叫嚣。
“林曜，我要走了。”沈郁白经过林曜身边，低声说着。
脚步声渐行渐远，林曜不敢回头。他害怕一旦回头，就会克制不住要追上去；害怕一旦看到他消失的方向，就会心生念想。
林曜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变得僵硬。
他这才明白，刚才那看似激情澎湃的吻，不过是诀别前的交响乐，轰轰烈烈一场，散场后又回到现实。
唯一能证明这一切发生过的，似乎只有那颗简陋的纸星星。
之后，丁磊告诉他，检察官说如果所谓的受害者自己都不承认受害，是无法申请保护令以及针对这点提起公诉的。但之前那些证据依然有效，如果他愿意……
林曜拒绝了。
第二天的高考考场上，林曜没有见到沈郁白。
一晃十年过去了，沈郁白始终是林曜心里的一根刺。
就在他觉得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沈郁白的时候，这个夜晚，在“魅夜”，林曜再次遇见了这个让他日思夜想的少年。
少年已经变成二十七岁的男人，但那眼神中的固执却丝毫未变。
“这次，你别想再逃了。”林曜脱去了年少的稚嫩，指腹碾过沈郁白的嘴唇。
十年成长，他明白，想要的东西就要紧紧把握，不能让任何人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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