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曜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沈郁白的手臂在他的掌心纹丝不动。
刚才初见林曜时那一瞬间的震惊和失态，已经全部被他碾碎，重新拼凑成一张完美无瑕的面具。
麻木的眼神、僵硬的动作，看起来就像一个洁白的人偶。
林曜无意中瞥见他的手腕内侧有几个很旧的针孔。
他捕捉到这个细节，喉结滚动着咽下愤怒。
“起来。”林曜压低声音，沈郁白依旧安然自若。
两人僵持不下，沈郁白看起来一点都不想给林曜面子，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很少有人敢让林曜下不来台。
更何况只是一个夜店里的陪侍。
郭辰宇有些看不下去，一方面想给林曜找个台阶下，另一方面又惊讶于好友竟会有如此失态的表现。
他可没怎么听说过林曜在夜店有个老情人。
“哥，算了，别跟他一般见识。想带一个人走哪用得着你亲自动手。”郭辰宇上前拉林曜，想做个和事佬。
林曜倒真的放开了。
沈郁白平静地放下胳膊，拉过一边的衣服自顾自地穿上。
“辰宇，把‘魅夜’的老板叫过来，我要跟他说话。”林曜的视线依旧在沈郁白身上。
郭辰宇又为难了。
“哥，你也知道这老板从来不公开露面的，这样合适吗？”
林曜一记眼神甩在他身上：让你做就做，今天哪儿来这么多废话。郭辰宇被他看得浑身一抖。
这时，从里间传出几声短促的笑声，一个男人走了出来，想必就是老板。
他戴着面具，看不见脸，但能看出是一个三十五岁左右的男子。
他上身穿着宽松的针织款黑色线衣，下身穿着棕色的丝绸长裤，满满的松弛休闲感，完全不像是开夜店的。
身材瘦高，有些驼背，走路姿势略显病态。
“林总想见鄙人，那自然是可以的。”他低低地笑着，声音也雌雄莫辨。
“林总年少有为，短短几年，就从一个岌岌无名之辈一路飞升，成为让业内各路人士望尘莫及的人物，鄙人甚是佩服，早就想与林总一见，一直找不到机会。
“今天林总想见鄙人，鄙人真是深感荣幸啊。”
此人说话慢吞吞、油腻腻的，还带着一股子书卷气，让林曜心里发堵。
“老板怎么称呼？”
“鄙人姓赵，全名不便透露，林总见谅。”
“赵老板，我要带此人走，你可有意见？”林曜冷冷地盯着赵老板，手指着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沈郁白。
赵老板脸色不变，嘴角依然带着浅浅的笑：“林总，这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你买他花了多少钱？我可以出四倍。”
赵老板呵呵一笑道：“林总，这真的不是钱的事。这孩子……”
沈郁白打断了他，淡淡说：“我不是出来卖的，只是在这打工。我是通过正规招聘渠道进来的，我工作、老板发工资，再正常不过的关系。”
赵老板点点头：“没错，小沈在这儿做钢琴师。林总，这你可买不走啊。”
林曜没有说话，看着沈郁白，心中暗暗吃惊。
难道这十年，沈郁白已经脱离沈云澹的掌控了吗？他怎么做到的？如果没有，沈云澹又怎么能放心让他在外面工作？
但当沈郁白抬起头，两人视线再次相触时，林曜明白了。
他的眼神中，几乎已经没有对自由的渴望。
与十年前两人分别时那麻木的眼神不同，此时甚至连绝望都没有了，林曜只看见了一种安于现状的淡然。
林曜无法想象这十年沈郁白经历了什么，只知道他已经成了一个完全的傀儡。
这个傀儡乖到，哪怕主人将他置于充满诱惑的灯红酒绿之地，他也会自己乖乖回家。
“林总，”沈郁白清冷的声音，这个陌生的称呼撞得林曜胸口发紧。
“请回吧。如果您下次以顾客的身份，我愿意为您献上一曲。”
林曜静默片刻，转身便走，郭辰宇赶紧跟上。
他等了十年，已经磨练出极好的耐性和审时度势的能力，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十年了，也不差这十天半个月。
两人坐在车里，林曜一根一根地抽烟，也不开窗，车厢里能见度极低。
郭辰宇用手捂住鼻子，痛苦道：“曜哥，别抽了。就算你对自己的肺毫不在意，也别让我抽二手烟啊。”
林曜深吸一口，按灭烟头，打开窗，空气瞬间清新起来。
“抽烟能帮助我思考。”林曜理所当然地说。
郭辰宇翻了个白眼，在抽烟这件事上他已经无力吐槽了。
“哥，那人是谁啊？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林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就是我高中时……”
郭辰宇猛地睁大眼睛：“噢！是那个被家暴和……真是可怜的孩子。但他现在怎么……”
林曜一脚踩下油门：“我送你回家。你帮我查一下沈郁白这十年来的所有行踪，到你家前我要拿到详细信息，要不然你就等着吧。”
郭辰宇发愣，赶紧拿出平板和手机，大声控诉：“曜哥，从这到我家只要二十分钟啊，你把我当枪使呢。”
话是这么说，但在林曜的威逼利诱下，还是用最快的速度帮他找到了信息。
“沈郁白十年前在国内读完高中后没有参加高考，随父亲前往英国，参加了英国高考并就读于皇家音乐学院，是钢琴专业的。
“毕业后曾在英国举办过多场个人钢琴秀。就是今年，前不久，他父亲要回国做生意，沈郁白就跟着回来了。”
郭辰宇读出查到的信息。
林曜看着这么简单的寥寥几行文字，冷笑一声。
他当然知道从正规渠道无法获得全面的信息，所有摆在明面上的内容肯定都被沈云澹篡改过。
“曜哥，这真不是我没有尽力啊，只能查到这么多。”郭辰宇有些委屈。
林曜挥挥手：“没事。这些信息肯定句句属实，只是，在这些简短又干净的文字下，究竟隐藏着多少肮脏的东西，还不为人知。”
郭辰宇松了口气。
“沈云澹呢？再查查他。查他这十年都在做什么，这次为什么回国。”
“沈云澹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在国外都有好几家子公司，国内商业界更是一手遮天了。
“表面上是为了拓宽国外业务吧。今年回国，是因为有几个大项目要谈。至少他们公司公开发布的内容是这样。”
郭辰宇一边翻着手机上不知道是谁发来的简讯，一边对照着平板上的网页。
林曜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但没有点燃。
“查一下国内与沈云澹交往最密切的公司有哪些。”
郭辰宇手指灵活地在平板上操作。
“有两家公司，一家是注册在马俊博名下的房地产公司，马俊博四十七岁了，比沈云澹小一些；
“另一家是注册在赵峰名下的公司，这家公司业务比较杂，主要是在娱乐方向发展，赵峰年纪大一点，今年刚满六十。
“两人都没有犯罪前科。”
林曜冷笑：“要有犯罪前科才怪呢，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曜哥，你的意思是……”郭辰宇小心翼翼地问。
“我怀疑我们要查的，就跟这些人有关。商界的水浑的很，那些人看似只做做生意，谁知道底下有什么黑暗的交易。
“虽然我很不想，但是为了调查清楚，必须要以身入局。
“你去查一下他们最近在做什么交易，我们也去凑个热闹，淌一趟这浑水。”
郭辰宇皱着眉头：“曜哥，虽然说你这几年在这一块儿确实混得有头有脸的，但那些在业内盘踞几十年、根深蒂固的大佬，怎么会理你这个小喽啰。
“而且贸然出手，不会被沈云澹发现身份吗？”
林曜呵呵一笑：“你以为我这几年这么辛苦是白熬的吗？也是做出了一些成就的好吗。
“沈云澹但凡稍微关注一下，就一定能注意到我，只是他觉得我现在还够不成威胁。
“而且这几年我一直用的是化名，重要谈判会议都是让你代我出席的，他也不会轻易把我和林曜这个人联系起来。
“你到时候把风声放出去，就说我要……”
话没说完，郭辰宇打断了他。
“哥，我也跟你这么久了，这些东西我早会了，你就放心交给我吧。”
他的脸上哪还有在夜店里那副吊儿郎当、油嘴滑舌的样子，现在完全是值得信任的得力干将。
林曜笑着拍拍他的背：“好，相信你。你快回去吧。”
“好嘞，感谢曜哥送我回家。”
他下车朝小区门口还没走几步路，又被林曜喊住了。
“郭子，我查到了点东西，明天可能还要回去一趟。公司那边麻烦你帮我看着点。”
林曜趴在窗户上，笑看郭辰宇的脸色瞬间转变为无语状。
“又来？这都第几回了。我帮你看着是小事，你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这回又查到什么了？”
林曜神秘地伸出一根手指：“现在还不能确定，到时候告诉你。”
郭辰宇又强忍住一个白眼。
“那……沈郁白那边怎么办？”
林曜上扬的嘴角缓缓放下来，恢复了严肃认真的样子。
“目前看来，他并无任何危险。已经十年了，我们俩都早已习惯没有对方的生活，此时贸然动作，只会打破这种平衡。
“我姐当年说得对，一味地想要干预是不信任的表现。
“经常有人说，在一段关系里先产生占有欲的那个人就输了。但我不同……”
他停顿了一下。
“他最后一定是我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说完，一脚油门踩到底，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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