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碎成千万道银线，将整座城市浸泡在朦胧的水雾里。
郭辰宇载着沈郁白来到公司楼下。
停车场距离公司大门还有一段距离，郭辰宇一边在包里找伞，一边嘱咐沈郁白：“你等我一下啊，我等会儿带你进去，老板在……”
话没说完，他感觉到车子震动了一下。
转头去看，沈郁白一声不吭地打开车门，走进大雨中。
郭辰宇被他的迷惑行为震惊到了，赶忙从包里抽出伞追了上去。
“你干什么啊，淋湿了怎么办？到时候我要被骂了。”
他把伞撑在沈郁白头顶，却被沈郁白不动声色地侧身躲开了。
郭辰宇锲而不舍地想帮他撑伞，每次都被他躲开。
雨落在他倔强的身影上，没一会儿就湿透了。
郭辰宇不免有些恼火：“我好心帮你撑伞，你怎么这么不给面子。我要是挨骂了就把你供出去。”
当然郭辰宇知道林曜是不可能责怪沈郁白的。
听了这话，沈郁白终于停下脚步，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似乎在奇怪这个所谓的老板是谁。
但他依然保持沉默，也没有要打伞的意思。
郭辰宇气急败坏，刚准备用强硬的手段强迫沈郁白打伞，就听见有人在叫他。
“郭辰宇，干嘛呢？”
他转头去看，只见林曜撑着一把黑色的直杆伞，背着光从公司的台阶上缓步而下。
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沈郁白也忍不住抬头，就看到一个撑着伞的修长的身影，正坚定地向自己走来。
看不清脸，但仅凭一个轮廓，沈郁白就知道，这就是林曜。
他感到十分惊讶，转头去看郭辰宇时，那天晚上夜店的回忆全部在脑中浮现。
原来，郭辰宇就是那天跟在林曜身边的人。而他口中的老板，就是林曜。
站在林曜的视角，能把沈郁白看得一清二楚。
他老远就看见沈郁白像一只落水的小鸟，倔强地站着，头发湿漉漉地黏在头上，明明已经冷得牙齿打颤，还是不愿意接受郭辰宇的帮助。
他本来觉得挺有意思，却发现郭辰宇居然想动手，才出声制止。
沈郁白看着林曜慢慢靠近，才逐渐看清楚他的模样。
一身居家休闲风的运动衣，衬得他愈发高挑。十年岁月，也没有抹去他脸上的温柔帅气。
沈郁白被笼罩在林曜的阴影中，在他内敛的气质里，沈郁白感受到了十年前没有的压迫感和冷峻。
夜店的相遇似乎像是一场梦，这好像才是阔别十年，两人最正式的重逢。
林曜紧握着伞柄，将伞撑在沈郁白头顶。
一时间，两人似乎穿越空间，处于一个只有他们俩的小世界中，耳边只有雨打在雨伞上的清脆声和对方的呼吸声。
林曜垂眸看着他，看见他颤动着的睫毛，一滴雨从上面滚落，滴落眼底，好像激起一丝看不见的水花。
春与夏交替的季节，时热时冷，雨一下，更是天地间寒风瑟瑟。
林曜隔着两步的距离，都能感受到沈郁白身上散发出寒气。
“你躲什么？乖乖打着伞不好吗？身体又弱，非要把自己搞生病了才行吗？”林曜用淡淡的语气责怪他，但话里话外都全是关心。
这回，他倒是没有躲开。
“之前，爸爸从来不让别人给我打伞。”沈郁白冷静地说。
又是这种看淡一切的语气，像一个人偶。林曜握着伞的力气逐渐增大，指节发白。
这种话听得他心里发堵，但也只能忍耐。
“哥，要不咱们先进去吧，外面雨这么大，天气还冷，这……”郭辰宇在一边看着两人在大雨中**，忍不住出声提醒。
于是，林曜以不容置疑的态度，打着伞领着沈郁白走进公司。
玻璃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暖气混着淡淡的花香扑面而来。
冷热迅速交替，沈郁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值夜班的前台小姐惊讶地站起身：“林总，需要毛巾吗？”
“不用，”林曜说着脱下外套想给沈郁白披上，却看他一副“离我远点”的态度，只好尴尬地把外套搭在手上。
“你记一下，明天白天，让人事给这位办入职手续。”
“哎好嘞。”
郭辰宇一晚上费时又费力，现在脑子早就转不动了，看到林曜已经接到沈郁白，转身就往外走要回家睡觉。
林曜却又喊住他。
“郭子，去准备一套干净的衣服，送到我办公室。”
郭辰宇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哥，你要不看看现在几点了……”
看到林曜又在瞪他，赶忙改口：“几点了我都能去准备的。那我明天……能不能下午再来上班啊。”
林曜带着沈郁白去坐电梯，头也不回道：“不行，明天早上准时来啊。”
电梯缓慢上升，封闭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沈郁白站在林曜身后，他好像在刻意隐藏自己的呼吸声，林曜几乎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林曜竟然觉得有些尴尬，想回头看看又怕他觉得自己很关注他，想开口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在心里祈祷电梯能不能快一点。
“叮”一声，林曜办公室所在楼层到了。
整层楼已经空无一人，除了林曜办公室还亮着灯，其他地方都是黑的。
两人沾着水的鞋子走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沈郁白悄无声息地跟着林曜，身上的水滴在地上，清脆作响。
林曜更觉得尴尬了。
走进办公室，林曜把外套往沙发上一扔，去淋浴间拿出一条崭新的大浴巾，抛给沈郁白。
“我要去楼下看看郭辰宇有没有把衣服拿回来，这么晚了就不让他跑上楼了。你先把头发擦干吧，如果愿意的话就去冲个澡，也可以等我回来，反正别着凉了。”
却见沈郁白依然呆愣愣地站着。
“站着干嘛？随便找地方坐啊。”
听林曜说完这句话后，沈郁白才在沙发上坐下了。
“你以后不用等我说的，想做什么去做就行了，像这种坐下、喝水的要求还要我来说的话，你跟人偶有什么区别？你来我这儿不是来学习工作的吗，又不是给我使唤的。”
林曜一看到他乖巧懂事、没有自我决策能力的样子就满头恼火，忍不住就说话重了些。
沈郁白动作没太大变化，林曜却从中看出了落寞。
刚准备道个歉，就听到他说：“林总，我不习惯不按指令行事。我听你的指令不是因为我服从你，而是我爸爸要求我跟在你身边学习。”
林曜气得说不出话来，转头就下楼去了。
回来的时候，不出所料，沈郁白还维持着刚刚的姿势坐在沙发上。
唯一让林曜感到欣慰的，就是头发好歹是擦干了。
但是，林曜总觉得沈郁白比刚才心情更好了一些。
“去洗澡吧，衣服拿过来了。今天晚上先委屈你住在我办公室里，休息间有床可以睡，应该不会太难受。”
沈郁白一言不发地拿着衣服进了浴室。
林曜踱步到办公桌后面坐下，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如果没有碰到丁梓萌，他们也许无法拿下这次机会；如果沈云澹知道郭辰宇的背后是林曜，估计也不会放沈郁白过来。
他和沈郁白就像两颗珠子，被一根线丝滑地串在一起。
林曜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掏出烟，刚准备点燃，突然听到淋浴间哗哗的水声，想了想还是把烟收起来。
也不知道沈郁白讨不讨厌烟味，先不抽了。
他又拿起桌上的一个小摆件在手里把玩。
沈云澹为什么要把沈郁白派过来？他的目的是什么？
林曜在脑子里想了很多种可能。
为了让沈郁白监视自己的合作方？这是最有可能的。或者，是为了炫耀自己花费多年经历培养出来的绝对听话的人偶？
沈云澹把沈郁白带去开会，就像是在展示一样自己最得意的商品。
林曜知道，那些老家伙，玩得很花。
说不定，沈云澹经常以自己儿子为筹码与他们进行交易。
无论如何，就沈郁白目前的状态来看，他对沈云澹是绝对服从的。
在他回复自我决策能力之前，我要盯紧点，至少不能让他向沈云澹通风报信。
想着，林曜不禁攥紧了手中的摆件。
他的目光落在摆件上，大脑瞬间宕机了一秒。
那是个精致的透明小盒子，里面放着当年两人分别时沈郁白给他的纸星星。
这么多年林曜一直把它带在身边，而且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上。
而刚才沈郁白坐的位置，林曜敢保证他一定能看到这颗星星。
前所未有的尴尬。
你一边表面上表现得看起来对人家毫不在意，一边又把这么简陋的星星放在桌上，像什么样子！人家会怎么想你！舔狗！
林曜在心里把自己狠狠数落了一通。
那……刚才沈郁白看起来心情变好了，难道是因为这个？
林曜本来还有些恼火，现在又把自己哄高兴了，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把那些伤脑筋的勾心斗角暂时丢到一边，克制不住地就咧着嘴想笑。
还没笑过瘾，淋浴间的水声已经没了，沈郁白推门走出来。
林曜赶忙把东西放回原处，摆正表情，抱着手机划拉划拉。
郭辰宇准备的是一件白色的加绒卫衣和蓝色的运动裤，对沈郁白来说都有点大了，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湿润的发梢上正往下滴着水珠，他又乖巧地站在那儿，整个人看起来真的像一个精致的陶瓷做的人偶，惹人怜爱。
沈郁白睁着眼睛颇显无辜地盯着林曜。
林曜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把头发吹干，然后立刻去睡觉。休息间里各种东西一应俱全。明天早上九点上班，郭辰宇会告诉你你要做什么。
“哦对了，把你的手机先交给我保管一个晚上。”
没有拐弯抹角，他知道沈郁白一定明白他的意思。
沈郁白默默交上手机，点点头，往休息间走去。
林曜松了口气，往椅子上一靠。
这时沈郁白突然开口了：“那个郭辰宇，跟你关系很好吗？”
这是他问的第一个问题。
问完之后又摆出一副自己僭越了的忐忑模样。
林曜被他问得一头雾水：“额，还可以啊，大学同学，这几年一直都跟着我，关系是挺好的。”
沈郁白在原地静默了一会儿，憋出两个字：“真好。”
然后打开门，走进休息间。
林曜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消失的房间，现在已经凌晨了。
但是他还不能睡。
林曜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私人电脑，不知在写些什么，一直写到天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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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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