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曜有些愣怔地按流走完，让沈云澹在口供上签了字、改了手印。
指尖压下的那抹红，像血，也像某种终结的印记。
他心里却一直在想刚才沈云澹无意间透露出的信息。
刘璇林，他有可能是这个叛徒吗？
林曜不是没怀疑过他，最终行动的情报，知晓范围就那么大，圈不出几个人。
但是刘璇林于林曜是有恩的，如果没有刘璇林的提携林曜不可能上升到如今的位置。
再加上一开始也是他力排众议，主动将李凌霄那桩棘手的案子接了过来，而且他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都是一副关爱下属、以身作则的模样。
所以林曜不敢深想，觉得这样是对他的不尊重。
可是他却忽略了，在李凌霄案发生的时候，刘璇林还是副局长……
刘璇林就坐在观察室里，他如果心里真的有鬼，现在已经开始想对策了。
林曜没办法在审讯室里对丁梓萌说话，都会被录音。
只能在从审讯室前往观察室的这短短几步中，匆忙对丁梓萌说道：“查一下二十二年前沈云澹为了调换法医，给谁转了钱。”
丁梓萌还没来得及答应，观察室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林曜和刘璇林撞了个正着。
林曜顿时收敛起所有情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刘局，这次审讯之后证据都差不多全了，可以上交检察院了。”
刘璇林脸上绽开一如既往的欣慰笑容，几乎要让人卸下防备：“小林啊，做得好！在这次任务里你真是立大功了！等着被提拔吧。”
林曜点点头，看着刘局跟往常一样和蔼的脸，却觉得多了一层面具。
“那个，刘局……刚才，沈云澹说的二十二年前那个局长……”
林曜斟酌着开口，却被刘璇林冷酷地打断了：“林曜，你在怀疑我吗？”
林曜沉默着低下头，不置可否。
“小林啊，这么多年，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一清二楚吧。因为一个坏事做尽的罪人，你这样怀疑我，我可是要伤心了。
“我知道，你因为郭辰宇的死一直耿耿于怀。相信我，我们合作一定可以抓到那个泄密的叛徒。”
刘璇林拍了拍林曜的肩膀。
开始打感情牌了。林曜暗想。
“回去休息吧，之后的事就交给检察了，咱们可以休息好一阵……”
刘璇林想揽着林曜往外走，林曜却侧身错开。
“刘局，您对我的恩情我自然还记着，感激不尽。”林曜抬起头，目光清亮。
“但是，您不是也经常教导我们，调查案件要讲究事实证据吗？任何真相，怎么能靠感情下定论？”
刘璇林听了他的话，嘴角一抽，脸色黑了下来。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调查我了。那么，你的证据在哪儿呢？”他冷笑道。
说来也巧，就在这时候，丁梓萌拿着平板进来了。
“林曜，我查到了。二十二年前，沈云澹曾给刘璇林副局长的账户汇入过一笔十万元的人民币，后续还有数笔汇款，总数超过二十万元。”
林曜回过头：“在哪儿？我看看。”
丁梓萌把平板递到他眼前。
在场的除了他们几个人之外，还有别的警察包括技术员，众目睽睽之下，刘璇林急得睁大眼睛，冲上去一把夺过那个平板，一边翻一边大声说：
“怎么可能呢？当时我明明就把转账记录删除了啊……”
他说到一半，突然就停住了，整个人僵在那儿，像是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说了什么。
现场鸦雀无声，几个人面面相觑。
刘璇林手中平板上的那个表格，是空白的。
“刘局，你……”不知道是谁，怯生生地开口。
刘璇林用力地捏着平板，手背上青筋暴起，感觉随时都要把平板砸在地上。
这并不是林曜的主意，他真以为丁梓萌找到了转账记录，没想到这一招引蛇出洞，让刘璇林慌了神。
丁梓萌清楚之前所有的记录肯定都被清理干净了，或许沈云澹那里还有备份，但是再去找当事人确认、调取备份文件实在太浪费时间了。
过了这村没这店，如果刘璇林真的是叛徒，现在就是抓住他的最好时机。
不如假装说自己找到了，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事实证明，效果拔群。
丁梓萌与刘璇林没什么感情，毕竟没在他手底下做过事。
林曜对他的感情可就不一样了，他一直把刘璇林当做自己的老师、值得尊敬的长辈。
最关键的是，他也是郭辰宇的长辈，而郭辰宇却是被他一手害死的。
在那之后，他还假惺惺地来安慰过林曜好多次。
看着面色苍白的刘璇林，林曜仿佛感觉到一团火焰在他的胃里燃烧，直冲心脏，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开始疼。
他慢慢走近刘璇林，刘璇林还是低着头。
他个子不矮，现在却显得那么佝偻，被林曜高大的身影笼罩着。
“所以，真的是你吗？刘局？”林曜轻声说道，尾音带着颤。
“一开始接这个案子的时候，你就想到会有这一天吗？我还记得，你当时就告诉我，这是一桩牵扯很多人的案子，还试图把脏水往前任刑侦队长身上泼，你还记得吗？
“当时我觉得，你可真是正直。别人不敢管的案子，你敢管。”
林曜微微停顿了一下，冷笑一声。
“所以，周昀钧也是你害的，是吗？眼看着调换验尸官的事要藏不住了，就先下手为强，害怕他把证据藏在家里，就把整栋房子都烧了。
“结果没想到吧，那个硬盘那么耐热，竟然被恢复了数据。
“你当时着急打电话让我去看的语气我可还没忘啊，那么迫切，就好像你很想赶快知道真相似的。
“真让我作呕！”
林曜大声说道，刘璇林依旧不说话，只是淡淡地把平板放在一边的桌子上。
“‘收网’的那天，我们俩在你面前穿警服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你当时笑的多开心啊，我本以为，你是因为看到郭辰宇的成长而感到开心，现在想来，你是觉得我们中肯定有一个人要死了，才那么幸灾乐祸吧。
“为什么……为什么？！郭子也是你一手带起来的，现在他死了！死了！是你害的！你身为一个人民警察，你怎么能……！”
说到最后，林曜的声音都变了调，浑身颤抖着说不下去了。
这时，刘璇林才抬起头，他似乎已经坦然接受了现实，但是眼神中没有半点悔意。
“我讨厌沈云澹和赵峰，因为他们是商人，利益为重，迟早会把我卖了。
“我也讨厌你、讨厌郭辰宇，因为本来只是想让你们随便查查的案子，结果越来越接近真相，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无论如何，沈云澹终会被抓，两方我都讨厌的人纠缠在一起，稍微从中作梗，就能两败俱伤，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林曜，你可能想当然地认为我对郭辰宇应该有感情。”
他轻轻摇头，像是在嘲笑林曜的天真。
“但是你错了。你们对我来说一点价值都没有，尤其是你，林曜。
“你很优秀，太优秀了，只会成为我的绊脚石。
“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不是吗？我承认我做的一切罪行，不劳烦你们了，我自己来吧。”
他平淡地说着，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抹浅笑，从自己的腰带上解下手铐，给自己铐上。
那一身警服，配上手腕上两个银闪闪的环，分外扎眼。
林曜听了他说的话，愣在原地。
他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的恶有很多种。
有赵峰那种，源于贪婪**，原始而**，为私欲便能践踏一切。
有沈云澹那种，被命运和恶念扭曲，可悲可叹，引人唏嘘。
还有像刘璇林这种的，生活在白昼下，拥有光鲜的外表、内在却早已腐烂锈蚀的最纯粹的恶。
林曜感到耳朵里面嗡嗡直响，脑子一团浆糊，他已经无法思考太多了。
还没反应过来，他看见自己的拳头挥了出去，结结实实地打在刘璇林的脸上。
之后发生的事林曜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现场一片混乱，好几个人抱住他才让他勉强冷静下来。
刘璇林被捕，革职等候调查。
这事传到上头耳朵里，做做样子给了林曜一个没控制好情绪的处分，让他停职两周。
私下里却悄悄告诉他，让他别放在心上，反正这段时间本来就要给他放假的，等他一回来就可以升职。
所以，现在林曜已经在家里宅了快四天了。
假期过去快一周，前几天他一直在忙着料理郭辰宇的葬礼，一闲下来就整天赖在床上。
好不容易得来的假期，本该好好出去玩一玩，放松一下，但是林曜一点都没有心情。
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孤独了。
姐姐走了，郭辰宇走了，沈郁白被自己亲手推开，现在刘局也成了叛徒。
林曜每天躺在床上，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觉得那雪白的墙壁就是自己的全部世界，一个人也没有。
家里的灯这几天就没怎么开过，点了一顿又一顿外卖，垃圾在门口堆积成山，天气越来越热，有的都要发臭了。
就在林曜瘫在沙发上，思考着什么时候出去扔一趟的时候，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
“喂，您好？”林曜几天没说话，声音沙哑，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林曜，是林曜吗？你能不能赶紧过来一趟，他状况不太好，我没办法了。”
是一个女人，声音很着急，听起来都快哭了。
“王欣玥？”林曜听着耳熟，不敢确定。
“嗯。林曜，算我求你，先别生气了，赶紧过来一趟吧，他……”
她还没说完，林曜已经腾的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这是这几天他最灵活的一次。
“沈郁白？他怎么了？”声音带着他自己没察觉到的担心。
“电话里说不清楚，我等会儿给你发个地址，你来了再说吧。”
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在等待地址发过来的这短短一分钟，林曜简直是坐立难安，直接冲到玄关处先把鞋子换好了。
沈郁白是突然生病了吗？在他印象中沈郁白没有什么基础疾病啊，怎么会……
手机短信响了，林曜匆匆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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