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九,皇宫,武英殿中。
文耀皇帝看着下头瘫坐着的人,再看看案上送来的三份文书,深感渌南省的事情不简单,他当即传令一些大臣进宫议事。
听闻陆明今日又跑到宝田坊游荡,陆遂儿赶来抓他回去,要以军法处置,皇帝觉得好笑,索性道:“把西军将军,还有陆明那小子也召来。”
见皇帝重视了,一旁的孟丞相忙上前把黛禾扶起来,由内侍送出去。
皇帝早就让黛禾平身了,只是她起身时没站稳,一直瘫坐在地上回话,若无人扶她,她看起来虚弱得无法独自起来。
除了赶路急切导致的以外,还有那日击杀刺客时受的伤只是简单处理,在赶路中又恶化的原因。
以她的状态,体现了孟淮妴的处境之艰难。
到午正,大臣们集于武英殿。
陆明这个小小千户在其中有些格格不入,但他也不畏缩,儒雅的面目上现出几分骄傲来,看着皇帝的目光满是激动与崇敬,甚至想张口求助皇帝,让陆遂儿别拿军法处置他。
还是陆遂儿瞪了他一眼,才使他没有不合时宜地开口。
“这三份文书,乃凌华郡主藏在其它文书中送达的,上书二司罪过,其受二司监控,还有不明凶手的刺杀,处境艰难。”
这是孟淮妴初二夜晚写的文书,因为藏于其它文书中,不仅运送时间慢,其它文书并非加急,被发现的时间,也是慢的,在今日才被呈到御前。
而不久,孟倚故就请求带着黛禾面见皇帝。
“今日凌华郡主的护卫一身伤赶来,言凌华又遇刺三回……”
“连一国的绥匀郡主都敢杀,可见渌南省的某些人,已是树大根深,称王称霸了!”
皇帝怒容之下,众臣深感事态严重,看来皇帝这是要彻底处理的意思了。
也是,今日敢刺杀绥匀郡主,明日是不是要剑指永平了?
此前已经派了巡抚前往,眼下看来,远远不够。
孟倚故道:“最快收到的,是都指挥使与郡主在初三写的文书,可见都指挥使的行动在当地,并不受限。可为何,二司对都指挥使毫无戒备?”
这个问题,可以用都指挥使实力更强,又有管兵之权来解释。
可是现在,大家不信呐。
众臣立时怀疑上了都司,那么,都指挥使有兵……
“陛下,看来渌南省不可小觑,臣以为,需要派兵镇压。”
皇帝也有此意,就见陆明此时眼睛发亮看着自己,很显然,是期望被派出去,以逃脱陆遂儿的掌控。
陆明虽有些浪荡,但也算心性纯良,皇帝对他是有些看好的,想起律风卫传来的消息,更信他无心功名利禄,因此想培养他。
是可以趁此磨练他一番,不过一个千户,不足以带兵镇压,还需要再选将军。
众臣也在讨论人选。
陆明见皇帝看了自己一眼,就知此事有望。他是今早收到乔时济的书信,这才往宝田坊跑,本意是想和好友商议,如何主动请缨去渌南省,没想到随父亲被皇帝召见了。
不过,他要去渌南省,另有一个原因,与好友商议时说的,也是那个原因。因此,他看着皇帝的目光,没有半点利欲。
众臣仍在分析议论,有人道:“陛下,臣入宫前收到下官传报,凌华郡主已经入了永平州城门,正往皇宫赶来,马车旁随行的是……”
就在此时,听闻绥匀凌华郡主求见。
殿内安静下来,有了那名官员在前的禀报,众臣没有表露惊讶,只在心中疑惑,郡主怎的突然到了皇城?
皇帝朝陆明看去,见他面上惊喜,在见到孟淮妴被抬进来时,又转作疑惑愤怒与心疼。不是作假,也不是用心,只是肤浅地对美人的怜惜后,心中满意。
身上的刀被清理干净后,孟淮妴早穿上了完整的衣裳,只是背部伤多,眼下还是趴着,被人放于担架上抬进来。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孟淮妴努力抬起头,看着皇帝,激动得目中含泪,“臣伤重不便起身,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见她面色难看,似乎命不久矣,顿时一惊,走下阶:“爱卿不必多礼——快,传御医!”
“多谢陛下,臣受之有愧……”孟淮妴面上有些懊悔与惶恐,“陛下,臣,臣偷窃了渌南省老塔县的机械船!为防止造成恐慌,未让机械船到化北终码头。”
话落,兵部尚书厉声道:“什么!机械船乃军事重物!”
孟淮妴扭头看去,方才对着皇帝还惶恐懊悔,对着兵部尚书,却是瞬间转变神态,倒打一耙指责道:“是啊,军事重物,竟然能被我所偷,可见其中有很多疏漏之处!”
皇帝也是恼的,但从三份暗藏运送的文书,及黛禾和孟淮妴先后赶来的状态,他就能判断出,孟淮妴偷窃机械船,定然是走投无路无可奈何之举。
在事态未明之前,他没有对此事表露出多大的情绪,吩咐道:“派人让机械船靠岸。”
对于孟淮妴,因要为此后如何处理留着余地,他只语调转冷道,“如此说来,你发现了疏漏,朕要嘉奖你了?”
孟淮妴算计时间,必须让黛禾面见皇帝,正是为了减轻偷窃机械船的罪过。
假如她直接出现在皇帝面前,无论伤的再重,皇帝对渌南省案件的严重性,只会有:哦,果然很严重。
但黛禾先来,她最后出现,可巧三份文书也被发现,就把事情串联起来。
这种层层递进的关系,最大程度地把气氛渲染出了她处境之紧张、危急,让皇帝心中疑惑越滚越大的同时,对她的困境有了一个体会的环境。使皇帝身在皇城,也有亲临渌南省的感觉。
并且还能证明,她确实只有这么几个人手,在渌南省没有外力帮助,此前遇刺不死只是因为江法保护。
而渌南省凶险异常,偷窃机械船只因她孤立无援被逼到绝境而已。
不仅是给皇帝创造一个“感同身受”的环境,也是在给这些官员创造。
三份文书或许有官员尚不晓得,但黛禾带伤赶来面圣一事,他们定然多数已知。
是人当官,又不是铁块当官,情绪是能影响人的,所以才有那句“法不外乎人情”。今日帮她,就是来日帮己。
不过,为官之责,不能被情左右,思及偷窃机械船可能会造成的恶劣影响,还是不能放过偷窃者。
这个嘛,孟淮妴却有应对之法,她又转回头,惶恐地对皇帝道:“臣不敢,对机械船的管理有很多疏漏是事实,但臣偷窃机械船亦是事实,臣愿意接受处罚,只是现在另有一桩急事,还请陛下先断。”
她担忧道,“此来永平路上,臣遇到了陛下派去渌南省的巡抚,只是臣那时重伤昏迷,没能劝他,他现下恐怕将到渌南省,不知将要面临怎样的险境!”
“机械船已被臣偷来,他若是遇险,大约是再无活路了,还请陛下速速派兵前往支援。”
有人忍不住嘲讽:“呵,还以为都跟郡主似的,有那般大的胆子偷……”
那人的话无人听进去,众人耳中只钻入了孟淮妴的最后一句:“并且,这恐怕不是少许兵马就能平定的事!”
众人心中震惊,压下对偷窃机械船的诸多看法,等待她继续讲明。
御医已到,单徳见殿内气氛严肃,就示意御医在外候着。
殿内,孟淮妴讲述了许家瘦马罪及二司罪行,还有都司及南军副将军嫖暗倡之罪。
对于昨日凌晨遇的那场刺杀,她也做了简短的描述,重点说明有百名,武功皆在普通高手以上。
至于初七的学庠大火等事,按照她的行进路线和速度,她是不知的,也就没提。
能从百名刺客追杀中逃脱,孟淮妴的武功看来不似表面那般,殿中人心中大都猜到。不过这等小小隐藏,算不得可以拿出来说道的事,也就无人在意。
众人惊诧的是,原来江法真的不清白。
连皇帝都震惊起来,他万万没想到,南军副将军竟也参与其中,且这些人加起来,竟然有百名普通高手以上的暗卫——尽管这很可能是一省官员提供的人手加起来的结果。
有人与南军副将军有些交情,此时双唇蠕动,想要为其说话,却见皇帝面色沉下,犹豫一番,还是作壁上观。
“南军副将军和都司参与其中,恐怕此前讨论的人选,不足以担当大任了!”
臣子们又动起了脑筋,有想让自己人揽功的,也有揣摩皇帝意思、不知皇帝会否判处南军副将军和江法的人。
若是皇帝有心轻放,那么有的是法子把二人罪名洗清,届时自己人就不是揽功,而是得罪人了。
这么一琢磨,大功摆在眼前,一时之间,却无人敢轻易请命。
皇帝压下对南军副将军的失望,到底是远在皇城,尚不知具体情况,心中还是不想赶尽杀绝的。
他深思起来,也在费心人选。
不能让已是权重者揽功,可权轻者,又当不起大任。
倒是可借此让一些人树敌,可连他都还不清楚,最终会如何处置南军副将军等罪官,那么树敌很可能就变成了揽功。
孟淮妴心中有个人选——元湛,但她若提出来,皇帝反倒不会顺她的意,于是她犹豫着提议了旁人:“既然是南军副将军犯了罪,理当由南军将军去平定。”
众人一想,有些合适,有人附议。
也有人反对,话里话外暗示起了汇兴省官学食物的案子,隐晦地指出怀国公一族不配揽功。
南军将军,乃怀国公嫡女,待怀国公作古后,这南军将军还可继承爵位。
皇帝自己,也是不愿让其再有切实的大功加身的。
并且汇兴省的案子,他是保下怀国公一族,但不代表他真的心无芥蒂。若非是还有另外三案兜底,他千古明君的进程,就要因此被狠狠拖累了。
但孟淮妴的提议,提醒了他,使他心中有了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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