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在一种既缓慢又飞快的节奏中走到了尾声。这个假期,对许言而言,像是一场漫长而深刻的梦。
前半段是冰冷刺骨、充满泪水的噩梦,后半段,则因为周屿的存在,渐渐染上了不可思议的暖色。
周屿几乎没有离开过南城。他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介入了许言的生活。
他处理了许言母亲留下的一些琐碎事务,联系了可靠的律师咨询相关事宜,甚至重新规划了许言那点微薄积蓄的投资方式,以确保他未来的生活能有基本保障。
他带着许言去采购,将那个冷清的家一点点填满,教会他使用各种家电,仿佛在耐心地教一只离巢的雏鸟如何独立生存。
更多的时候,他们是安静的陪伴。周屿在客厅处理他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邮件和学术资料,许言就在旁边看书或画画。
有时周屿会抬头,看看许言专注的侧影;有时许言会递上一杯温水,两人相视一笑,无需多言。夜晚,他们依旧各自睡在各自的房间,但睡前的一声“晚安”,和清晨餐桌上默契的准备,都成了心照不宣的习惯。
那种被稳稳接住、被细心安放的感觉,逐渐抚平了许言心中的裂痕。
悲伤依然存在,但不再具有毁灭性的力量。
他开始能够平静地回忆母亲,开始思考未来的学业和生活。
周屿像一堵坚实而温暖的墙,为他挡住了外界的风雨,也给了他向内生长的勇气。
然而,离别的阴影,终究还是随着开学日期的临近,悄然笼罩下来。
返校前一天晚上,两人像往常一样坐在客厅。周屿合上电脑,看向正在整理画具的许言,语气平静地开口:“明天我送你去学校。”
许言整理画刷的手顿了顿,心头涌上一丝不舍,但还是点了点头:“嗯,谢谢。”
空气沉默了片刻。周屿的目光落在许言低垂的眼睫上,似乎在斟酌词句。终于,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了些:“许言,我下周要出国一趟。”
许言猛地抬起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出国?”
“嗯。”周屿迎着他的目光,眼神里有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一个学术交流项目,在瑞士,为期……至少半年。”
半年……至少……
这几个字像冰锥,瞬间刺穿了许言这些天来好不容易构建起的平静。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握住了冰冷的画刷杆。
虽然早知道周屿的世界广阔,离别是迟早的事,但当这一天如此具体、如此漫长地摆在面前时,巨大的失落和恐慌还是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张了张嘴,想问“一定要去吗?”“能不能不去?”,或者只是任性地表达“我会想你”。但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他有什么立场和资格要求周屿留下?周屿有他的前程和抱负,那个顶尖的学术世界,才是他应该翱翔的天空。自己不过是他人生中偶然停靠的一站罢了。
“……哦。”最终,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一个干涩的单音。他努力想挤出一个表示理解和支持的笑容,却发现嘴角沉重得无法扬起。“挺好的机会……恭喜你。”
周屿深邃的目光紧紧锁住他苍白的脸,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和强装的镇定。他没有解释这个项目的重要性,也没有许诺什么,只是沉默地看着他,那沉默仿佛有千钧重。
许久,他才低声道:“照顾好自己。有事……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国际长途我这边接听免费。”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我会尽快回来。”
“尽快回来”这四个字,像是一点微弱的星火,在许言冰冷的心里闪烁了一下。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低下头,不敢再让周屿看到自己即将失控的情绪:“……知道了。你也是,在国外……注意安全。”
那一晚,许言失眠了。他听着隔壁房间隐约传来的、周屿收拾行李的细微声响,心里空落落的。半年的时间,听起来那么漫长。没有周屿的南城,这个刚刚有了一丝暖意的“家”,又会变回原来的冰冷模样吗?
第二天清晨,周屿开车送许言去Z大。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车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许言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第一次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点,再长一点。
车子最终还是在Z大校门口停下。新学期伊始,校门口熙熙攘攘,充满了重逢的喧闹,更反衬出车内的寂静。
“到了。”周屿说。
许言深吸一口气,解开安全带,低声道:“谢谢你来送我。”他伸手去开车门,动作有些迟缓。
“许言。”周屿叫住他。
许言动作一顿,回过头。
周屿看着他,眼神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许言读不懂的复杂情绪。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许言的脸颊,但最终只是落在了他的肩膀上,用力按了按。
“等我回来。”他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一句郑重的承诺,重重地砸在许言心上。他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哭出来,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飞快地推开车门,逃也似地下了车。
他不敢回头,生怕看到周屿离开的车影,会让自己彻底崩溃。他低着头,快步走向校门,混入熙攘的人群,仿佛这样就能隐藏起内心的惊涛骇浪。
失落、不舍、对未来的茫然……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胸口发闷,脚步虚浮。就在他神思恍惚之际,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拍上了他的肩膀,伴随着一个清亮熟悉的声音:
“许言!假期过得怎么样?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许言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转过头,看到了沈清露阳光灿烂的笑脸。她穿着一身运动装,活力四射,像一股清新的春风,与许言此刻的低落形成了鲜明对比。
“清……清露学姐。”许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眼神还有些涣散,“我……我刚到。假期……还行。”
沈清露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不对,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关切地问:“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路上太累了?还是……家里有什么事?”她记得许言母亲身体似乎不太好。
“没……没有。”许言慌忙摇头,下意识地不想让她担心,也不想提及周屿离开的事情,“就是有点没睡好。学姐你呢?假期过得怎么样?”
沈清露仔细看了他两眼,见他不愿多说,便体贴地没有再追问,转而兴致勃勃地说起自己的假期:“我可忙了!带队去参加了个大学生户外挑战赛,拿了个不错的名次!还回了趟老家,我外婆做的腊肉可好吃了,下次给你带点!”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试图用她的活力感染许言。许言听着她的话,看着她真诚关切的眼神,心中的阴霾似乎被驱散了一点点。至少,在这个校园里,还有这样温暖的朋友。
“对了!”沈清露忽然想起什么,“这学期有个全国大学生艺术设计大赛,含金量很高!我们美术社准备组队参加,我觉得你肯定行!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我们一起搞个厉害的作品!”
沈清露的热情像一束光,照进了许言灰暗的心绪。他看着学姐充满期待的眼睛,又想起周屿离开时那句“等我回来”。他不能一直沉溺在离别的情绪里,他需要振作起来,需要有自己的生活和目标。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那份失落压到心底,对沈清露露出了一个比刚才真实许多的笑容:“好啊,学姐。我参加。”
新的学期开始了,带着春寒料峭的风,也带着离别的愁绪和崭新的期待。
许言站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里,知道接下来的路,大部分需要自己一个人走了。
但周屿的承诺像一颗种子,埋在了他心里;而身边朋友的关怀,则像阳光和雨露。
他需要努力生长,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走出属于自己的风景,然后,安静地等待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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