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瀚霆在美术馆的那一瞥，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许言看似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了久久不散的涟漪。
随后的几天，他始终处于一种隐秘的焦虑之中。
他既害怕周瀚霆会联系周屿，添油加醋地描述那天的场景，又隐隐期待着，或许这能成为一个打破僵局的契机，哪怕迎来的是更激烈的暴风雨。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手机依旧沉默，邮箱没有陌生来信，甚至连周安怡的朋友圈都风平浪静，依旧分享着她四处旅行和享受生活的照片，仿佛那个周末在美术馆的偶遇从未发生。
这种死寂般的平静，反而让许言更加不安。
周瀚霆那样的人，不可能忽略那样一幕，他的沉默，更像是一种审慎的观察，或者……是一种不屑于置评的漠然。
这种不确定性，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许言无法真正放松。但他没有让自己沉溺于这种情绪。
与周屿的决裂，以及周瀚霆那道冰冷的目光，都像一剂猛药，逼着他加速成长。
他将所有的不安和精力，都加倍投入到了工作和学习中。
工作室的助理工作琐碎而辛苦，常常被资深设计师呼来喝去，修改方案到深夜。
但许言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他不再害怕犯错，主动承担更多任务，甚至开始大胆提出自己的设计想法，尽管时常被否决，但他从中汲取着宝贵的经验。
他的专业技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眼神里的怯懦逐渐被一种沉静的自信所取代。
沈清露将他的一切变化看在眼里，既心疼又敬佩。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刻意活跃气氛，而是以一种更成熟的方式陪伴着他。
在他通宵加班时，会默默给他点好外卖；在他方案被批评时，会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并和他一起寻找解决方案。他们的合作愈发默契，关系也愈发像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
“许言，我觉得这个配色可以更大胆一点，试试对比色？”深夜的画室里，沈清露指着电脑屏幕建议道。
许言盯着屏幕，思考了片刻，点了点头：“有道理，试试看。”他动手调整，画面果然瞬间鲜活了起来。
“看吧！我就说你有天赋！”沈清露拍手笑道，眼神亮晶晶的，“就是以前太小心翼翼了。”
许言看着修改后效果出众的设计图，心里也涌起一股成就感。
他忽然意识到，离开周屿为他规划的“稳妥”道路，走进这片充满未知和挑战的领域，虽然辛苦，但他确实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和成长的快乐。
他的根，正在靠自己，一点点扎进更深的土壤。
期间，他听说周屿在国外的项目取得了轰动性的突破，相关论文发表在了顶级期刊上，名字甚至出现在了一些行业媒体的报道中。
那个名字，依旧耀眼得令人无法直视。许言看着那些报道，心里五味杂陈。
他为周屿的成就感到骄傲，那是他应得的荣耀；但同时也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周屿在云端攀登他的高峰，而自己，则需要在泥泞的人间一步步跋涉。
这样也好。许言关掉了网页，不再去看那些遥不可及的光环。他需要专注于自己的路。
时间悄然滑入初夏。许言参与的第一个完整商业项目终于顺利交付，客户反馈相当不错。
工作室的负责人对他刮目相看，甚至暗示毕业后可以考虑直接留下。虽然这只是一个开始，但对许言而言，却是意义重大的肯定。
项目庆功宴那天晚上，大家都很兴奋，喝了点酒。许言酒量浅，几杯下肚就有些微醺。沈清露负责送他回学校。晚风微凉，吹散了酒意。两人并肩走在安静的校园里。
“许言，你最近变了很多。”沈清露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感慨。
“是吗？”许言笑了笑，“变成什么样了？”
“变得更……坚定了。”沈清露看着他，“好像知道自己要什么了，也不怕去要了。挺好的。”
许言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可能是因为，除了自己，没有别的可以依靠了吧。”
这句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沈清露听出来了，她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许言：“许言，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还有美术社的朋友们。我们都在。”
她的眼神真诚而温暖，像初夏的星光。许言心中一动，一种久违的暖流缓缓淌过。他点了点头：“嗯，我知道。谢谢您，清露。”
“客气啥！”沈清露又恢复了大大咧咧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背，“走吧，送你到宿舍楼下。”
就在许言的生活似乎逐渐步入新轨道时，一场无声的惊雷，还是以他未曾预料的方式炸响了。
一天，他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对方自称是某知名艺术基金的经理，说看到了他参与项目的作品集（不知通过何种渠道），对他的潜力和风格非常欣赏，邀请他申请基金旗下的一项青年艺术家扶持计划，如果入选，将获得一笔可观的创作资金和专业的推广资源。
这对任何一个艺术专业的学生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机会。许言又惊又喜，但更多的是疑惑。他自认目前的作品还远未达到能引起这种级别基金注意的程度。
他谨慎地询问对方是如何找到他的。对方含糊地表示是通过“行业内的推荐”，并着重强调，基金会的评审主席周瀚霆先生，对他的作品表达了“特别的关注”。
周瀚霆！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许言所有的疑惑。原来，美术馆的那一瞥并非没有下文。周瀚霆没有联系周屿，也没有直接找他，而是用了这样一种更符合他身份和处事风格的方式——用一种看似公平、实则充满掌控意味的“机会”，来施加他的影响。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再给颗糖？还是对他和沈清露关系的某种警告或……补偿？抑或是，在周屿远离的这段时间，一种新的、更隐形的规划和审视？
许言握着电话，站在初夏明媚的阳光下，却感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他发现自己依然没有完全摆脱那个无形漩涡的引力。成长的根须刚刚扎下，来自远方的风雨，却已悄然改变了方向。
接受，意味着可能再次落入被安排的轨迹；拒绝，则可能错失一个极其重要的机会，甚至可能引来更不可测的反应。
站在人生的岔路口，许言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由的选择背后，往往伴随着沉重的代价。而他，必须独自做出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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