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苦等了半个月,张老终于等来了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贺邢要暂时离开剑阁,前去拜访恩师旭东,并顺道参加旭荟的婚礼。
旭荟乃是贺邢师傅旭东的二儿子。旭东膝下虽还有个长子旭辉,只可惜自幼体弱多病,常年汤药不断,不堪大用。
所以旭荟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继承人。
此次旭荟大婚,于情于理,贺邢都必须亲自到场。
只见贺邢前脚刚离开剑阁不过半日,张老后脚便立刻行动起来。
他亲自带领一众杀堂心腹,个个都是精锐好手,一行人杀气腾腾,毫不掩饰地直扑剑阁顶楼。
顶楼之上,阿影正独自坐在窗边,垂眸细致地擦拭着他的夜哭剑。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冰冷修长的剑身上,泛起一层流动的寒光,与阿影冰冷肃杀的神情交相辉映。
身为顶尖的武者,门外那纷至沓来的杂乱脚步声,以及那几乎不加掩饰的浓重杀气,阿影早已听得一清二楚。
但阿影擦拭剑身的动作依旧平稳,不见丝毫慌乱。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厚重的紫檀木房门被张老运足内力,毫不客气地一脚狠狠踹开!
木屑微扬,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偌大的顶楼房间奢华依旧,却因主人的离去而显得格外空寂。
暖炉里的炭火静静燃烧,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贺邢常用的冷冽熏香。
阿影独自坐在其中,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
这些日子以来,贺邢对他超乎寻常的格外恩宠,早已在剑阁内激起诸多非议与暗流。
此刻张老带人如此气势汹汹地闯入,阁内竟无一人出面阻拦询问,可见众人心中积怨已深,皆在冷眼旁观。
阿影缓缓抬眸,望向门口黑压压的人群。
阳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却遮不住那双眸子里冰封般的寒意。
他持剑起身,动作流畅而稳定,夜哭剑在他手中发出细微的嗡鸣,剑锋流转着嗜血的冷光,与他平静得近乎诡异的面容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对比。
“无阁主之令,擅闯顶楼者,死。”
阿影的声音如冰,不高不低,却在这过分奢华寂静的房间里荡开清晰而冰冷的回音。
张老闻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放声狂笑起来,笑声粗嘎刺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与怨毒:
“死到临头还敢摆阁主影卫的架子!你这靠卖身上位、蛊惑主上的贱货!”
“真以为得了几天宠爱,就能在剑阁立足了?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然而阿影仿佛并未听到那不堪入耳的辱骂。
他只是微微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紧握的夜哭剑,光滑如镜的剑身清晰地映出他沉静如古井的眉眼。
武者,最忌讳过情动气。
随即,阿影抬眼,目光如最锋利的刀锋般刮过张老及其身后众人:“但可一试。”
被这样嘲讽,张老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着,浑浊的眼中迸射出毒蛇般的凶光。
他猛地一挥手,对身后四个身材魁梧、面目狰狞的儿子厉声喝道:
“给我上!谁能取下这贱货的首级,杀堂副堂主之位就是谁的!”
这四个男人,闻言眼中顿时迸发出贪婪的光芒。
他们相互对视一眼,随即如同四头饿狼般从不同方向同时扑向阿影。
刀光剑影交织成一张致命的网,封死了所有退路。
然而阿影依旧静立原地,手中的夜哭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
就在四道凌厉的攻势即将及身的刹那,阿影的身影忽然变得飘忽不定。
“铮——!”
只见一道幽暗的剑光如鬼魅般游走,阿影的身法轻妙绝伦,在狭小的空间内辗转腾挪。
夜哭剑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挥出都带着刺骨的寒意,精准地找到四人配合中最细微的破绽。
“噗嗤——”
“啊!”
接连四声惨叫几乎同时响起,在空旷的顶楼回荡得格外凄厉。
鲜血飞溅中,四条断臂应声落地,手指还在微微抽搐。
“快后退!!”
那四个方才还凶神恶煞的男人此刻都惨白着脸,踉跄着后退,断臂处血流如注,在地上洒下触目惊心的红痕。
阿影持剑而立,衣袂飘飘,竟未沾染半点血污。
他眼中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刚才不是斩断了四条手臂,只是随手拂去了衣上的尘埃。
但就是这样平静的眼神,却让在场所有人都不寒而栗——因为阿影出手之狠辣果断,与眼中的淡漠,生命在他眼中不过是如此。
“你!你!你们这一群废物!”
“枉费我培养了你们这么久!”
张老气得浑身发抖,脸上的皱纹扭曲得如同老树的枯枝。
他死死盯着阿影,咬牙切齿道:
“好,好得很!我倒要看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啪啪。”
他猛地一拍手,门外立刻涌进更多杀气腾腾的杀手,将整个顶楼围得水泄不通。
而阿影只是轻轻转动腕间的夜哭剑,剑锋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还有谁想试剑?”
阿影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让在场的每一个杀手都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退什么退,谁敢后退半步!”
张老气得浑身发抖,他死死盯着阿影,浑浊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好,好得很!仗着有几分本事,就敢如此嚣张!”
“我倒要看看,你这靠卖身上位的玩意儿,能撑到几时!”
他猛地一挥手,厉声喝道:“一群废物,还犹豫什么!都给我上!今日谁能取他性命,赏金千两,连升三级!”
门外顿时响起一片兵刃出鞘之声,更多杀气腾腾的杀手如潮水般涌入。
阿影依旧静立原地,手中的夜哭剑发出一声轻吟。
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围上来的众人:“擅闯者,死。”
话音未落,最先冲上来的三个杀手已经扑到近前。
阿影身形微动,夜哭剑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剑光如毒蛇吐信般闪过。
“噗——”
三颗头颅应声飞起,鲜血喷涌如泉。
尸体还保持着前冲的姿势,踉跄了几步才重重倒地。
“这……”
这血腥的一幕让后续冲来的杀手们都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
然而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个使双刀的精瘦汉子厉喝一声,从侧面猛扑过来,双刀舞得密不透风。
“且让我来!”
阿影看也不看,反手一剑刺出。
“噗。”
这一剑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精准地穿过双刀的缝隙,直接洞穿了那汉子的咽喉。
剑尖抽出时带出一串血珠,阿影手腕轻抖,血珠溅落在最近一个杀手的脸上。
“啊……啊……怪物……怪物……”
那杀手吓得魂飞魄散,连退数步,却被身后的人推着继续向前。
顶楼顿时陷入一片混战。
阿影的身影在人群中飘忽不定,夜哭剑每次挥出必取一命。
剑光所过之处,断肢横飞,鲜血染红了奢华的地毯。
然而杀手实在太多,倒下一批又涌上一批,仿佛永无止境。
“……”
阿影眉头微皱,反手一剑将迎面扑来的杀手劈成两半。
就在这一剑挥出的瞬间,一道凌厉的刀光擦过他的手臂,鲜血顿时顺着黑色衣袖流淌下来。
虽然穿着一身玄衣,但那深色的水痕,依然能看出受伤的痕迹。
张老在人群后看得分明,脸上露出狰狞而得意的笑容:“他受伤了!继续上!耗也要耗死他!”
杀手们闻言更加疯狂地扑上来,刀剑如雨点般落下。
阿影剑势不减,但神色明显凝重了几分,防守的圈子被迫渐渐缩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无数银针如暴雨般刺破了那扇价值千金的紫檀木屏风,精准地没入杀手的要害。
“噗!”
“噗!”
“噗——!”
随着银针没入杀手体内,一整片的杀手应声倒下,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屏风被如此强大的力道带得轰然倒地,扬起一片尘埃。
“砰!”
屏风后赫然出现一群人的身影,为首正是的贺邢!
搞什么!贺邢根本就没走!
张老大惊失色,声音都变了调:“阁、阁主?您怎会在此?”
贺邢根本不理会他的惊呼,快步走到阿影身边,执起他受伤的手臂仔细查看。
当看到那深可见骨的伤口时,他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居然受伤了。”
贺邢冷哼一声,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
“看来下次我应当送你金丝软甲才是。”
阿影垂眸,不知该如何回应:“……”
张老看着他们你侬我侬的模样,脸色难看得像吃了苍蝇一般。
然后,贺邢从怀中取出一方素白手帕,仔细为阿影包扎伤口,动作轻柔得,与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阿影真的是僵在那,一动都不敢动。
直到包扎妥当,贺邢才缓缓转身,冷眼看向张老:
“张老,我从前敬你是我爹的下属,给你三分薄面,但我看你是给脸不要脸。”
张老咬牙道:“贺邢,竖子!我和你爹打江山的时候,你都还没出生呢!”
贺邢挑眉,语气轻蔑:“哦?那我爹已经去世了,你不如跟他去地下打江山吧。”
他与他爹的关系向来疏离,尤其是目睹娘亲被那一屋子后院折腾得抑郁而终后,更是对他爹充满不屑。
张老脸色铁青,如今只能破罐子破摔了。
他厉声喝道:“都给我上!阁主已经被这个贱货迷了心智!如何还能统领我们剑阁!”
如此言语,居然想要直接夺位了?!
剩余的杀手闻言再次扑上,贺邢“啪”地一声展开玄铁扇,一手护着阿影后退,同时朝远处扬声道:
“张雪!事已至此,还不动手?”
张老不明所以,然而下一秒,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精准地穿透他的胸膛。
鲜血如柱。
他僵硬地转头,不可置信地看到自己的废物女儿张雪穿着一身劲装,手持一把巨大的弓箭,神色复杂地站在不远处。
“父亲将我为奴为婢,今日,女儿来尽孝了。”
张雪的声音冷静中带着一丝痛楚。
这一刻,出路就摆在她眼前,由不得半分犹豫。
“呃……你……孽女……”
只见张老瞪大双眼,死不瞑目地倒下了。
下一秒,张雪迎着她那四个哥哥仇恨的目光,沉稳地搭箭上弦,高声喝道:
“杀堂堂主已死!谁还敢造次!放下武器,降者不杀!”
那四个兄长踉跄着后退,断臂处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衣襟。
他们死死盯着张雪,眼中迸发出怨毒的光芒:
“五妹!你竟敢弑父!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闻言,张雪冷冷一笑,手中长弓纹丝不动,箭尖在四人之间缓缓移动:
“天打雷劈?四位兄长说得真好。那父亲要将我送给五十岁的霹雳堂主做妾时,怎么不怕天打雷劈?”
“你们明知那老东西有虐杀侍妾的癖好,却无一人为我说情时,怎么不怕天打雷劈?”
实在是多说无益。
下一秒,张雪的手指微微发力,弓弦绷紧:
“如今再谈什么骨肉亲情,未免太过可笑。我不仅要弑父,今日还要杀兄!”
话音未落,只见她手腕一抖,四支箭矢破空而出。
那箭来得太快太急,四位兄长本就没了一臂,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箭矢穿透胸膛。
“咳咳……”
他们踉跄着后退,口中涌出鲜血。
最终重重倒地,眼睛瞪得老大,至死都不相信这个一直被他们欺辱的妹妹竟有如此手段、城府。
张雪站在原地,长弓微微颤抖。
她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但很快又被决绝取代。
既然已经踏出这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她深吸一口气,将长弓稳稳收起。
不远处,阿影不禁露出惊讶之色。
贺邢察觉到阿影的目光停留在张雪身上,不悦地抿了抿唇。
他伸手将人揽入怀中,指尖轻轻抚过阿影受伤的手臂,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满:
“你把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却不看我。”
阿影连忙惶恐低头:“属下不敢,属下万万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
贺邢打断他的话,手指轻轻按在伤口边缘。
“你都敢受伤了。”
阿影垂眸不语,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其实阿影心知这本不该是自己的水准。
阿影这次确实不应该受这个伤。
可是……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阵剧烈的腹痛让阿影手中的剑偏了分寸,这才受了伤。
但无论什么理由,说出来都像是为自己的失误找借口。
阿影自认除了一张与旭公子相似的脸,就只剩这一身武功值得称道。
他必须是剑阁最锋利的剑,才不会被贺邢丢弃。
贺邢见他沉默,也不再追问,只是将人轻轻放开。
他迈步上前,衣袍在血腥中翻飞,声音冷冽如冰,响彻整个顶楼:
“降者不杀!负隅顽抗者,死无全尸!”
一时间,兵刃落地之声不绝于耳。
大部分杀手见张老已死,纷纷放下兵器。
少数负隅顽抗者还想做困兽之斗,但很快就被贺邢带来的亲卫以雷霆手段斩杀殆尽。
顶楼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但一场叛乱终究平息了下来。
贺邢转身看向张雪,目光深邃:“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
张雪微微躬身:“多谢阁主夸奖。从今往后,张雪愿为阁主效犬马之劳。”
贺邢颔首,正要说什么,却见阿影身形微晃,脸色苍白如纸。
他立即上前,发现对方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怎么回事?”
贺邢皱眉问道,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焦急。
阿影勉强站稳,低声道:“属下无碍。”
无碍这种话,听听就听听了,但万万不可当真,贺邢想起方才阿影失常的表现,立即对身后吩咐:
“快去请医师!”
下一秒,张雪立即上前一步,恭敬行礼:
“阁主,属下曾在药堂修习,通医理,可否让属下为阿影大人诊断一二?”
贺邢微微颔首。
阿影看了看贺邢,没有说什么。
于是张雪上前在旁,小心翼翼地隔着一块手帕,执起阿影的手腕。
她的指尖刚搭上脉门,脸色就微微一变。这脉象流利圆滑,如珠走盘,分明是……喜脉?
她不可置信地又仔细诊了一次,指尖微微发颤。
张雪不知道阿影是两形人,所以此刻她的心中简直就是惊涛骇浪。
确实是喜脉!可这怎么可能?一个男子怎会有喜脉?
张雪一时之间竟怀疑起自己的医术来。
怎么可能啊?史无前例!绝无可能啊!男人怎么可以怀孕?!
但是诊一万遍也是这个脉象啊……
贺邢见张雪神色凝重,眉头紧皱:“到底怎么了?”
张雪抬眼看了看阿影有些疲惫的脸色,又瞥见贺邢眼中的担忧,咬牙将震惊压了下去。
她自然不知阿影是阴阳之身,只能硬着头皮,连忙垂首回话:
“回阁主,阿影大人这是思虑过度,再加上天气寒冷,体虚易受寒气入侵。”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想必从前有过旧伤,十分畏寒。之后还需好好调养,地龙千万不可断了。”
贺邢闻言,眉头皱得更紧。
他自然知道阿影身上旧伤无数,尤其是膝盖处的旧伤每逢阴雨天就会发作。
但思虑过度?
贺邢低头看向怀中阿影,只见阿影睫毛轻颤,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了苍白的唇。
真是,木头石头似的,冷也不知道说,疼也不知道说,到底在忧什么,在愁什么?真是什么也不肯说。
“可要开什么方子?”
贺邢追问道,手臂不自觉地将阿影搂得更紧了些。
张雪谨慎地回答:
“属下先为阿影大人开一剂温补的方子,驱寒暖身。但具体如何调理,还需仔细观察几日。”
她犹豫片刻,又道:
“最重要的是要保持心情舒畅,切忌忧思过度。”
贺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挥手让张雪先去准备汤药。
待张雪退下后,他轻轻抚过阿影冰凉的脸颊,声音不自觉地放柔:
“今晚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和我一起离开,去参加旭家的婚礼。”
阿影抬眼望向贺邢,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煎好了药,张雪端着药碗来到顶楼寝殿时,贺邢已经离开去处理叛乱余波,殿内只剩下阿影一人。
阿影安静地坐在床边,夜哭剑就放在触手可及之处,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地望着窗外出神。
贺邢临走前特意嘱咐他必须好生保暖,按时服药。
所以阿影老老实实地呆着。
张雪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端着药走上前去。
她压低声音道:“阿影大人……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方才为您诊脉时,我探出的竟是喜脉……”
闻言,阿影猛地一怔,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仿佛听到了什么死刑判决般,连指尖都开始微微发抖。
张雪见状连忙打圆场:“说不准是我学艺不精,诊错了脉……”
下一秒,阿影神不守舍、神情恍惚地问道:
“这药,若是真有孕,也能喝吗?”
张雪一时没反应过来:“啊?当然了。”
阿影抬眸看向她,眼中带着恳求:
“张姑娘,你的医术很好,没有诊错脉。我恐怕,确实是有了身孕。”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我求你能帮我瞒着阁主。”
张雪震惊地睁大眼睛,手中的盘子险些跌落。
她急忙稳住心神,压低声音道:“可是这等大事,如何能瞒得住?”
阿影苦笑着摇头:“只怕,若是阁主知晓,不会允许我留下这个孩子。”
他说着,下意识地抚上小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
这个意外而来的生命,于他而言既是惊喜,更是无尽的惶恐。
张雪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轻声道:“大人可是担心阁主会因此厌弃您?”
阿影没有回答,只是默默低下头。
那双冷静自持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不安与挣扎。
张雪看着阿影苍白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
她轻叹一声,将药碗轻轻放在床边小几上:
“阿影大人,您可知孕期最忌忧思过度?方才我说的那些话,并非全是搪塞之词。”
“您确实需要保持心境平和,否则对……对胎儿不利。”
阿影闻言,下意识地将手覆在小腹上。
“多谢。”
他低声说道,“只是还请张姑娘务必保密。”
张雪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以医者的名誉起誓,绝不会将此事透露给第三人。”
她犹豫片刻,又道:“但孕期症状迟早会显现,阁主那般精明的人,恐怕瞒不了多久。”
阿影垂下眼帘,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能瞒一时是一时。至少、让我做好准备。”
他所说的“准备”,张雪心知肚明。
若是贺邢执意不要这个孩子,阿影恐怕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张雪连忙退行至一旁。
贺邢大步走进来,身上还带着几分肃杀之气,显然是刚处理完叛乱的后续事宜。
“药可喝了?”贺邢径直走到床边,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阿影的额头,“怎么脸色还是这么差?”
张雪连忙回道:“属下正要伺候阿影大人用药。”
贺邢从柜子上接过药碗,亲自试了试温度,这才递到阿影唇边:
“温度正好,快些喝了。”
阿影看着那碗深褐色的汤药,犹豫了一瞬。
就在这片刻的迟疑间,贺邢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皱:“怎么了?”
张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阿影露出破绽。
却见阿影轻轻摇头,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而后才低声道:“苦。”
贺邢闻言失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盒,打开竟是几颗蜜饯:
“你居然怕苦,还好我特意去准备了蜜饯。”
这难得的温柔让阿影怔住了,就连一旁张雪也暗自惊讶。
恐怕整个剑阁的人都从未见过贺邢对谁这般细心体贴。
阿影怔怔地看着贺邢掌心中的蜜饯,那晶莹的蜜色泛着温暖的光泽。
“多谢主人。”
他迟疑地伸出手,指尖微微发颤,小心翼翼地拈起一颗放入口中。
蜜饯的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阿影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这是阿影难得尝到蜜饯的滋味,甜得让他几乎想要落泪。
那甜味不像他尝过的任何东西,不是鲜血的铁锈味,不是汗水的咸涩,不是雨水的冰凉,而是真真切切的、纯粹的甜。
阿影细细地咀嚼着,任由那甜味在口腔中蔓延,仿佛要透过味蕾渗进心里去。
这一刻,他忽然忘记了所有的忧虑和恐惧,忘记了身份的低微。
他只是专注地感受贺邢难得的温柔。
阿影抬起眼帘,看向贺邢。
贺邢不明所以:“合你的胃口吗?”
阿影点点头。
他的目光细细描摹着这个人的眉眼,这个他誓死效忠却又不敢奢望更多的主人。
此刻,阿影不知道前路会如何,不知道这个意外而来的生命能否被允许留下,不知道贺邢若是知晓真相后会作何反应。
但此时此刻,含着这颗甜得发颤的蜜饯,阿影真心实意地希望时光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就让这一刻再长久一些吧——让他再多感受一会儿这份不该属于他的温柔。
阿影轻轻垂眸,将最后一丝甜意抿在唇间。
待阿影服下蜜饯,贺邢这才转向张雪:“他的身子需要调理多久?”
张雪谨慎地回答:
“大人旧伤较多,体质偏寒,至少需要调理三个月。期间切忌动武,情绪也不宜有大起大落。”
贺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阿影道:“听见没有?这三个月你就好生休养,别满脑子都是打打杀杀练剑的事情。”
“你不过三个月不练剑而已,别说三个月了,就算你一辈子不练剑,我都能护得住你。”
这话说的真猖狂,但是贺邢真的是有本事的。
闻言,阿影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待了一会,贺邢把张雪叫出去了,仔细询问了一下注意事项。
房间里面又只有阿影一个了。
窗外的夕阳渐渐西沉,将阿影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垂眸,独自坐在床沿,手无意识地抚着小腹,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既温柔又决绝的光晕里。
自己的腹中居然有了一个阁主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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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有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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