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为了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贺邢毫不犹豫地出手掐断了血鸦谷的那桩任务。
他不光严禁阿影前去,更是直接下令,毙掉了那个任务,整个剑阁上下无一人能接。
这一下,可把旭荟公子气得火冒三丈。
他在房中摔器砸盏,怒意汹汹,却偏又无可奈何。
因家中催他回去准备成亲,成亲之事十分的繁琐,得提前几月准备,不过几日,旭荟便只得悻悻提前离去。
自然,这其中也少不了贺邢暗中推波助澜,轻轻一拨,便让旭荟走得无法拖沓。
待那烦心的旭荟一走,剑阁仿佛都清净了几分。
贺邢留意到,旭荟那倒霉玩意一走,阿影似乎比往常舒展了些许。
虽仍不怎么言语,但眉间那道常年的冷淡,竟似被微风拂淡了几分,偶尔也会露出很柔和的神色。
虽然这偶尔,是一个月都没一次。
时值深冬,寒气萧瑟,呵气成霜。
剑阁内外尽是一片肃杀冷寂,唯有顶楼的寝阁中暖意氤氲、炉火轻燃。
贺邢近日颇费心思,特地吩咐制衣阁为阿影赶制新衣,从选料到绣纹,无一不是他亲自过目定夺。
这一日清早,衣物终于制成,整整五大箱由制衣阁的侍从送至顶楼大厅。
彼时贺邢尚在榻上,怀中正是只穿着里衣、脖子上面点点红痕的影卫阿影。
侍从们放下衣箱便悄然退去,无人敢出声惊扰。
剑阁顶楼乃是贺邢独居之处,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敢擅入,没有他的出声,谁也不敢擅言。
贺邢醒来时已近晌午。
冬日赖床本是极惬意的事,更何况怀中尚拥着一人。
只见贺邢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却不急着起身,反而将怀中人又揽紧了几分。
“……”
阿影其实早已醒来,却始终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身为影卫,他早已习惯了在贺邢醒来之前保持静默,在贺邢入睡之后方能放松。
正午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阿影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贺邢垂眸端详怀中人,忽然觉得有趣。
阿影算不得什么绝世美人,他五官凌厉,眉眼间总是凝着一股化不开的冷冽杀气。
作为剑阁最锋利的剑,阿影手中沾染的鲜血早已数不胜数。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影卫,却让贺邢生出了几分打扮他的兴致。
“醒了就起来吧。”
贺邢终于懒洋洋地起身,随意披了件外袍便走向那几口衣箱。
阿影很自觉地跟随在主人身后,依旧保持着三步的距离,这是影卫应当恪守的规矩。
“啪。”
贺邢打开衣箱,顿时满室生辉。
箱中整整齐齐地叠放着数十套衣裳,从里衣到外袍,从常服到正装,一应俱全。
用料皆是上乘的云锦、软绸和貂绒,绣纹精致却不张扬,针脚细密得看不出痕迹。
贺邢随手取出一件墨色长袍,袖口用银线绣着暗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
“过来。”
贺邢招手,阿影顺从地上前。
贺邢将衣裳在他身上比了比,满意地点点头:
“倒还合身。”
他又接连取出几件,一一在阿影身上比对,仿佛在欣赏一件属于自己的玩意。
最后,他挑出一套鸦青色劲装,递到阿影面前:
“今日就穿这个。”
阿影自然不会拒绝。
若是主人要他去死,他都只会答应,又何况穿几件衣服呢。
见阿影接过衣服就要退到屏风后更换,贺邢忽然又开口:“就在这里换。”
阿影动作一顿,抬眼看向贺邢。
“是。”
四目相对片刻,阿影垂下眼帘,依言开始解衣。
作为影卫,他早已习惯了服从命令,无论那命令是什么。
冬日的阳光勾勒出阿影劲瘦的腰身和紧实的肌肉,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疤在光线下格外显眼,每一道都是一个生死瞬间的见证。
贺邢的目光掠过那些伤疤,眼神微暗。
他指了指那一件里衣:
“穿这个,新织的软绸,不磨疤。”
阿影沉默地听话,整个过程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系好最后一根衣带,贺邢才退后两步,上下打量着焕然一新的影卫,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
“总算像点样子了。”
他转身走向窗边,望着窗外皑皑白雪,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漫不经心:
“穿得体面些,别让人瞧见我剑阁最锋利的剑,整天穿得破落潦倒——”
他顿了顿,回头瞥了阿影一眼,“反倒平白丢了我的颜面。”
被这样一说,阿影低头应了声“是”,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衣袖上精致的绣纹。
这些衣物的用料和做工都远超一个影卫应有的规格,甚至比许多世家公子的衣着还要讲究。
阿影自然不明白主人为何突然对他这般上心,但作为一把剑,他不需要明白,只需要服从。
与此同时,贺邢凝视着阿影依旧恭敬而疏离的姿态,心头莫名涌起一阵烦躁。
紧赶慢赶,他特意命人赶制了五大箱衣裳。
绫罗绸缎、貂绒锦裘,无一不是精挑细选,可阿影今天知道时连嘴角都不曾牵动一下,更别提展露笑颜了。
这柄剑阁最锋利的剑,此刻垂着眼帘站在那里,仿佛收到的不是珍贵的新衣,而是又一纸夺命的任务。
怎么连笑都不会笑?
真是的。
啧。”
贺邢把玩着手中的玄铁扇,忽然用扇尖轻佻地挑起阿影的下巴,迫使对方抬起脸来。
“……”
阿影那双总是藏着锐气的眼睛此刻却避开了他的视线,只余下顺从与沉默。
仔细看可以发现,阿影耳朵稍微有一点红,非常不明显。
“真稀奇,”
贺邢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他惯有的恶劣,
“给你做了这么多衣服,连个笑脸都舍不得给?”
“若是不喜欢,我现在就叫人全撤了,换一批新的。”
闻言,阿影浑身一颤,立刻单膝跪地,声音低而急:
“属下不敢……属下没有不喜欢。主人赐的,皆是恩典。”
贺邢冷哼一声,收回扇子,目光却仍锁在阿影脸上。
虽然说影卫绝对不会对主人撒谎,可是贺邢就是觉得憋憋屈屈的。
他觉得阿影好像这话说的不情不愿的,搞得跟他逼的一样。
毕竟,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肯笑一下?为什么还是这副闷石头的模样?
贺邢越想越觉得心头憋闷,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烦躁至极。
忽又开口,贺邢心情不好,声音更加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从今往后,你所有的衣物都由制衣阁特制,每季添新,不得有误。”
阿影低头应道:“属下遵命。”
贺邢走过去,用脚尖不轻不重地碰了碰阿影的膝盖:
“起来。少跪一点,医师不是说过你膝盖旧伤严重吗?”
他这话说得随意,心里却再清楚不过——阿影这伤是怎么来的。
那年寒冬,旭荟公子一句轻飘飘的惩罚,让十五岁的阿影在雪地里跪了将近三日。
等贺邢过去时,少年阿影几乎已经冻僵,膝盖肿得不成样子,连站都站不起来。
能恢复到如今这样已属奇迹,但每逢阴雨寒冷天气,仍会疼痛难忍。
贺邢不是不知道,影卫这一行注定与伤痛为伴。
可他一想到阿影拖着这双伤腿还要替他出生入死、风里来雨里去,就没由来地一阵恼火。
“多谢主人。”
阿影依言起身,依旧垂着头。
于他而言,伤病疼痛都是家常便饭,能活下来已是侥幸,他从不敢奢求更多。
连他自己都不在意的伤痛,没有道理要让主人在意或者记挂。
“行了,我也要穿衣了。”
贺邢转身走回床边,自顾自取下衣架上的外袍准备穿上。
“主人……”
阿影见状下意识上前想要帮忙,却被贺邢摆手制止。
“你少替我做事,”贺邢语气硬邦邦的,“免得我又莫名心口疼。”
他这话半真半假。
自从那神出鬼没的“琉璃心”出现,贺邢就没少受折磨。
可后来他却发现,只要他对阿影稍好一些,那钻心的疼痛便会荡然无存。
什么鬼东西?真是。
贺邢一生桀骜,天之骄子,何曾学过如何对人好。
结果现在这个情况,他也只得试着去做。
可贺邢不知道,他这般突如其来的态度,落在阿影眼中却全变了意味。
阿影默默退后一步,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他见贺邢连穿衣都不愿让自己近身,心中那片深藏的自卑与失落又蔓延开来。
他想,主人定是厌极了他,连碰触都觉得嫌弃了。
结果,贺邢系好衣带,一回头就瞧见阿影垂着眼站在那里,整个人像是被一层无形的阴影笼罩着,那副隐忍又失魂落魄的模样,莫名刺得贺邢这个主人心头火起。
“想什么呢在那?”
贺邢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明显的不悦,
“待在我身边就让你这么容易走神?”
他是真的恼了。
想他贺邢何时这般费心对待过一个人?
那五大箱衣裳,从料子到纹样,哪一样不是他亲自过目、精挑细选?
结果呢?
这木头一样的影卫不仅连个笑脸都吝啬给予,此刻竟还敢在他面前神游天外。
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滋味,贺邢何曾尝过?
闻言,阿影浑身一颤,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主人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
阿影虽然不太明白贺邢为何突然动怒,但长年累月的影卫生涯早已让他形成了一套应对主人情绪的本能。
他习惯了顺从,习惯了用最直接的方式平息主人的怒火——以前是自请受罚,现在是……哪怕现在的方式常常让阿影事后独自蜷缩在黑暗里,舔舐难以言说的羞耻和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动。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强迫自己松开。
然后,阿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他向前迈了一小步,带着一种视死如归般的顺从,仰起脸,冰凉的唇小心翼翼地贴上了贺邢的嘴角。
贺邢:“你……”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了。
只见阿影微微闭上了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因紧张而不停颤抖,在眼下投出一小片脆弱的阴影。
像是可怜兮兮的、在惶恐之中的兽。
这是一个生涩而仓促的讨好,动作里带着卑微的试探和显而易见的恐惧,却也因为那份孤注一掷,透出一种破碎的诱惑力。
阿影总以为贺邢要的是这个,
毕竟以往许多次,当他不知如何是好时,阿影的这副身体总是能最简单、最有效地,让主人暂时放下不快。
所以,很多时候,阿影都很庆幸,自己长了一张和旭公子这么像的你。
然而阿影预想中的回应并未到来。
“呃!”
阿影只觉得腰间骤然一紧,贺邢的手臂猛地箍住了他,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勒断。
“主人——”
阿影被这股力量带得踉跄一步,被迫紧紧贴入贺邢怀中,鼻尖瞬间充斥了对方身上独有的冷冽气息。
“好你个阿影,你总这样糊弄我,你真把我当傻子糊弄呢?”
贺邢低下头,目光如同实质般烙在阿影脸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
被这样质问,阿影眨了眨眼睛,那双总是藏着锐利与警惕的眸子里,此刻竟透出一种近乎单纯的慌张。
他被贺邢牢牢箍在怀里,整个人不知所措,像一只被突如其来的风暴惊扰的兽。
主人似乎更生气了,可阿影完全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方才的亲吻,没有亲到,而且更糟糕的是没能平息主人的怒火,反而引来了更深的诘问。
阿影纤长的睫毛无助地颤动了几下,最终只能垂下眼帘,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阿影无能,请主人赐罚。”
这是阿影所能想到的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法——既然讨好无用,那便领罚。
疼痛于他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若能以此换得主人息怒,便是值得。
贺邢盯着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简直气笑了。
他箍在阿影腰间的力道又收紧了几分,几乎是咬着牙道:
“你知道吗?除了你,谁敢叫我这么生气,还能活蹦乱跳站在这儿的,这世上找不出第二个。”
阿影闻言更加茫然无措了。
不罚……那要如何?
主人的心思比他执行过最复杂的任务还要难测。
犹豫了一下,阿影指尖试探地移向自己刚刚穿好的、用料精良的衣带——既然亲吻和领罚都无用,那或许只剩下……
就在阿影的指尖即将碰到衣带时,贺邢猛地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谁准你动了?你在这跟我做皮肉买卖呢?”
贺邢的声音低哑得可怕,目光灼灼,像是要将阿影看穿。
阿影顿时僵住,连呼吸都屏住了,以为自己又触怒了主人。
然而贺邢盯着阿影苍白而惶惑的脸看了半晌,眼底翻涌的攻击性竟慢慢沉淀下去。
他忽然松开钳制,带着几分烦躁,抬手用指节蹭过阿影的唇角,语气生硬地命令道:
“要不然,你给我笑一个看看?笑一个,我就不生气了。”
这个要求比任何严苛的训练或惩罚都让阿影感到茫然。
他愣住了,瞳孔微微放大,像是没听懂贺邢的话。
笑?
阿影的人生里充斥着杀戮、守护、隐忍和服从,喜悦是一种太过陌生甚至奢侈的情绪。
他从未对着镜子练习过如何展露笑颜,甚至不确定自己笑起来的话和旭公子像不像。
影卫不需要笑容,只需要锋利和忠诚。
可是现在,主人命令他笑。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阿影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模糊记忆中旭公子“笑”该有的样子,然后极其缓慢地、有些笨拙地向上牵起了嘴角。
希望,笑起来也有点像吧……
其实应该不好看,毕竟不管是谁,笑得这么僵硬,哪里能好看得起来,整个表情都很不自然。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笨拙又生硬的笑容,却让贺邢如同被定身法定住一般,猛地怔在了原地。
“……”
下一秒,肉眼可见的绯色迅速从贺邢的耳根蔓延开来,瞬间染红了贺邢的整个耳朵和脖颈。
与剑阁阁主平日里那副桀骜不驯、恶劣张扬的模样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贺邢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攥着阿影的手,甚至有些狼狈地转开视线,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
贺邢:“……”
阿影:“?”
贺邢猛地别过头去,只留下泛红的耳廓和脖颈暴露在阿影的视线中。
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几乎是恶声恶气地命令道:“……你以后只能笑给我看。”
闻言,阿影顺从地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属下遵命。”
他心想,除了主人,确实也不会有人对他提出这般奇怪的要求了。
气氛微妙地缓和了些。
贺邢似乎为了打破这局面,目光扫过床边,伸手取过了阿影从不离身的“夜哭”剑。
“铮——”
那剑一出鞘,便透出一股森然寒意,剑身极薄,刃口在光线下流转着一线凄冷的微光。
夜哭剑如其名,轻若无物,却锋利无匹,是无数高手梦寐以求的神兵利器。
然而与之相配的剑鞘却显得过于平凡,通体玄黑,材质普通,样式更是毫无出奇之处,历经风霜已显得有些破旧,与阿影身上那精致贵重的新衣格格不入。
“啧。”
贺邢将剑掂在手中,感受着那恰到好处的平衡与冰冷的分量。他屈指弹了一下剑身,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嗡鸣。
他侧头看向阿影,眉头微挑:“你这剑鞘太寒碜了,配不上现在的你。要不要换个新的?或者……”
顿了顿,贺邢语气随意却带着试探,“直接给你换把更好的剑?”
阿影闻言,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茫然。
剑于他而言,是手臂的延伸,是生死相托的伙伴。
夜哭剑他已用了多年,早已熟悉得如同身体的一部分。
但阿影依旧垂下眼帘,轻声道:“阿影都听主人的。”
这个答案似乎早在贺邢预料之中,却又让贺邢心头莫名一软。
他哼了一声,将剑归鞘,一锤定音:
“武者其实不宜轻易换剑,手感差了分毫,便是生死之别。罢了,那就给你换个新剑鞘。”
他用剑鞘轻轻点了点阿影的腰间,“配不上你,所以,该换了。”
阿影下意识地想跪下谢恩,又猛地记起贺邢先前的命令,动作僵在半途,最终只是深深地低下头:“多谢主人。”
贺邢看着他这副恭敬却疏离的模样,方才那点柔软心绪又被一丝恶劣的逗弄欲取代。
他上前一步,将夜哭剑塞回阿影手中,指尖不经意擦过阿影微凉的皮肤,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口头上说谢谢有什么用?轻飘飘的,没点诚意。你不如来点实际的?”
实际的?
阿影握着熟悉的剑,指尖感受着剑柄上缠绕的旧皮革纹路,怔住了。
他抬眼看向贺邢,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眸子里,罕见地显露出清晰的困惑。
把一切献给主人,阿影当然是心甘情愿的,更何况阿影对主人本来就有一点私心。
只是,除了这条命和这副身躯,他还有什么能称得上是“实际”的东西可以献给主人?
沉默地思考着。
忽然间,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闪过阿影的脑海——主人刚才,似乎……是喜欢看他笑的?尽管那个笑生硬又笨拙。
犹豫只存在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服从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阿影抬起头,努力回忆着方才牵动嘴角的感觉,再一次,对着贺邢,缓缓地、有些吃力地,向上弯起了唇角。
这个笑容依旧算不上熟练,甚至因为带了些许不确定的试探,显得更加生涩。
却奇异地冲淡了阿影眉宇间常年的冷漠,带着一种不自知的、令人心尖发颤的专注。
“……”
就这么看了一眼,贺邢猝不及防,只觉得心头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尖端狠狠搔刮了一下,又痒又麻。
一股更汹涌的热意“轰”地一声直冲上脸。
这次再也无法掩饰,连耳根带脖颈,乃至剑阁阁主冷峻的面容,都瞬间染上了一层明显的绯红。
贺邢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上特别的烫,血液都往脸上涌。
猛地转过身,贺邢几乎是有些狼狈地丢下一句:
“……剑鞘我过两日让人送来!”
声音竟罕见地透出了一丝仓促的意味。
搞得阿影不明所以,但是,依旧还是点头应是。
对于影卫来说,主人的命令就是天,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
结果自那日后,贺邢像是彻底顿悟了。
不仅送来了与“夜哭”剑相配的玄乌沉金剑鞘,更是将无数奇珍异宝如同流水般送给阿影。
顶楼那间寝阁,如今几乎变了模样。
并非变得富丽堂皇,而是处处透着一种被精心呵护的奢靡。
窗边多了一盏精巧的宫灯,灯身是紫檀木雕琢而成,里面嵌着的却不是寻常烛火,而是一颗鸽卵大小、莹润生辉的南海夜明珠。
阿影的衣柜里更是塞满了远超一个影卫所需的衣物。
除了日常更换的劲装,还有以玄色暗纹云锦制成的外袍,领口袖缘绣着同色系的精密云雷纹,低调却价值连城。
甚至还有一件通体用雪貂腹下最柔软皮毛拼成的斗篷,风帽边缘茸毛丰厚。
贺邢只瞥了一眼送来的箱子,淡淡道:“隆冬时披上,别冻僵了手脚,误了事。”
至于兵器配件,更是层出不穷。
与“夜哭”剑配套的玄乌沉金剑鞘只是开始,之后又有能贴身藏于靴筒、削铁如泥的寒铁匕首;
数套以特殊合金打造、轻便却坚韧无比的飞镖暗器,其边缘在光线下泛着幽蓝的冷光。
贺邢赏赐这些东西时,态度往往随意得像是丢出一件无关紧要的旧物,语气也总是那般居高临下:
“拿着,别出去丢我的脸。”
或是:“用坏了再说,库房里堆着也是占地方。”
然而,剑阁上下谁都不是瞎子。
这些物件哪一样不是千金难求、有价无市的宝贝?
阁主这般毫不节制地将资源倾斜给一个影卫,其意味不言自明。
流言如同水入滚油,瞬间炸开。
阁中众人私下窃窃,皆言影卫阿影如今已是阁主心尖上独一无二的人物,恩宠之盛,远超历任影卫,甚至盖过了阁中许多高层人物。
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说,阿影在阁中已享有诸多特权,几乎能与几位堂主平起平坐。
这些话语,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杀堂张老的耳中。
张老坐在杀堂阴森的大殿内,听着心腹弟子的回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手中盘玩多年的铁胆被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毕露。
危机感袭来。
事实上,阿影越受重视,他这把老骨头的位置就越是岌岌可危。
贺邢的性子张老再了解不过,任性妄为,全凭喜好。
如今贺邢这般明目张胆地抬举阿影,其用意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根本不需要几年,或许下一次任务归来,贺邢一句话就能让那小子取代自己,执掌杀堂!
他绝不能坐以待毙!
思前想后,一条最直接、最阴损也最有效的计策浮上心头——下毒。
让这个碍眼的影卫无声无息地消失,一了百了。
然而,这恶毒的计划刚刚在脑中成型,就遇到了最大的难题:
阿影与贺邢完全就是形影不离,同寝同食。
一个影卫或许确实是不难杀,但是,一个剑阁阁主,那可就不是开玩笑的了。
剑阁阁主身边的防卫体系,是贺邢亲自布置下的,其严密程度堪称铁桶一般,毫无破绽。
所有饮食,从食材采购到清洗烹制,再到呈送入口,皆有特定且互不统属的三批人手经手,每道工序都有专人以银针、药蛊乃至内功反复查验记录;
所有衣物配饰,入库前必经过毒物熏蒸和细致检查,送至顶楼前还会再次被掌事侍女验看;
就连平日饮用的茶水、燃放的熏香,都各有严苛的规矩和查验流程。
别说下毒,就算想不经通传、在不恰当的时间靠近顶楼区域,都会立刻引来暗处无数道警惕的目光。
张老几次三番暗中试探,甚至动用了埋藏多年的暗线,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可乘之机。
所有的尝试都如同石沉大海,连点涟漪都未曾泛起。
这就是贺邢的可怕之处。
太会防患于未然了。
却把张老气得在内室来回踱步,胸口剧烈起伏,最终只能愤愤地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盏乱响。
“贺邢那竖子,真是、真是色令智昏!”
张老从牙缝里挤出这句咒骂,花白的胡须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他实在想不通,那个叫阿影的影卫,不过是个沉默寡言、硬邦邦如同兵器般的男人,常年一身杀气,眉眼间连点暖意都欠奉。
所以!阿影究竟有何等魔力,能把向来精明冷酷、桀骜不驯的贺邢迷到如此地步?
一个只会杀人的工具,浑身上下哪有一丝一毫惹人怜爱之处?贺邢居然也不嫌膈应,也不嫌晦气!
张老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贺邢这番做派,简直是荒唐透顶,如同中了邪一般。
并且,他仿佛看见自己经营多年的权柄,正因贺邢这不合常理的偏爱,而一点点地滑向那个冰冷的影卫手中。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张老如坐针毡,彻夜难眠,杀意也愈发炽盛起来。
——必须要除掉阿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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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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