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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示好

所以,为了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贺邢毫不犹豫地出手掐断了血鸦谷的那桩任务。

他不光严禁阿影前去,更是直接下令,毙掉了那个任务,整个剑阁上下无一人能接。

这一下,可把旭荟公子气得火冒三丈。

他在房中摔器砸盏,怒意汹汹,却偏又无可奈何。

因家中催他回去准备成亲,成亲之事十分的繁琐,得提前几月准备,不过几日,旭荟便只得悻悻提前离去。

自然,这其中也少不了贺邢暗中推波助澜,轻轻一拨,便让旭荟走得无法拖沓。

待那烦心的旭荟一走,剑阁仿佛都清净了几分。

贺邢留意到,旭荟那倒霉玩意一走,阿影似乎比往常舒展了些许。

虽仍不怎么言语,但眉间那道常年的冷淡,竟似被微风拂淡了几分,偶尔也会露出很柔和的神色。

虽然这偶尔,是一个月都没一次。

时值深冬,寒气萧瑟,呵气成霜。

剑阁内外尽是一片肃杀冷寂,唯有顶楼的寝阁中暖意氤氲、炉火轻燃。

贺邢近日颇费心思,特地吩咐制衣阁为阿影赶制新衣,从选料到绣纹,无一不是他亲自过目定夺。

这一日清早,衣物终于制成,整整五大箱由制衣阁的侍从送至顶楼大厅。

彼时贺邢尚在榻上,怀中正是只穿着里衣、脖子上面点点红痕的影卫阿影。

侍从们放下衣箱便悄然退去,无人敢出声惊扰。

剑阁顶楼乃是贺邢独居之处,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敢擅入,没有他的出声,谁也不敢擅言。

贺邢醒来时已近晌午。

冬日赖床本是极惬意的事,更何况怀中尚拥着一人。

只见贺邢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却不急着起身,反而将怀中人又揽紧了几分。

“……”

阿影其实早已醒来,却始终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身为影卫,他早已习惯了在贺邢醒来之前保持静默,在贺邢入睡之后方能放松。

正午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阿影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贺邢垂眸端详怀中人,忽然觉得有趣。

阿影算不得什么绝世美人,他五官凌厉,眉眼间总是凝着一股化不开的冷冽杀气。

作为剑阁最锋利的剑,阿影手中沾染的鲜血早已数不胜数。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影卫,却让贺邢生出了几分打扮他的兴致。

“醒了就起来吧。”

贺邢终于懒洋洋地起身,随意披了件外袍便走向那几口衣箱。

阿影很自觉地跟随在主人身后,依旧保持着三步的距离,这是影卫应当恪守的规矩。

“啪。”

贺邢打开衣箱,顿时满室生辉。

箱中整整齐齐地叠放着数十套衣裳,从里衣到外袍,从常服到正装,一应俱全。

用料皆是上乘的云锦、软绸和貂绒,绣纹精致却不张扬,针脚细密得看不出痕迹。

贺邢随手取出一件墨色长袍,袖口用银线绣着暗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

“过来。”

贺邢招手,阿影顺从地上前。

贺邢将衣裳在他身上比了比,满意地点点头:

“倒还合身。”

他又接连取出几件,一一在阿影身上比对,仿佛在欣赏一件属于自己的玩意。

最后,他挑出一套鸦青色劲装,递到阿影面前:

“今日就穿这个。”

阿影自然不会拒绝。

若是主人要他去死,他都只会答应,又何况穿几件衣服呢。

见阿影接过衣服就要退到屏风后更换,贺邢忽然又开口:“就在这里换。”

阿影动作一顿,抬眼看向贺邢。

“是。”

四目相对片刻,阿影垂下眼帘,依言开始解衣。

作为影卫,他早已习惯了服从命令,无论那命令是什么。

冬日的阳光勾勒出阿影劲瘦的腰身和紧实的肌肉,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疤在光线下格外显眼,每一道都是一个生死瞬间的见证。

贺邢的目光掠过那些伤疤,眼神微暗。

他指了指那一件里衣:

“穿这个,新织的软绸,不磨疤。”

阿影沉默地听话,整个过程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系好最后一根衣带,贺邢才退后两步,上下打量着焕然一新的影卫,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

“总算像点样子了。”

他转身走向窗边,望着窗外皑皑白雪,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漫不经心:

“穿得体面些,别让人瞧见我剑阁最锋利的剑,整天穿得破落潦倒——”

他顿了顿,回头瞥了阿影一眼,“反倒平白丢了我的颜面。”

被这样一说,阿影低头应了声“是”,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衣袖上精致的绣纹。

这些衣物的用料和做工都远超一个影卫应有的规格,甚至比许多世家公子的衣着还要讲究。

阿影自然不明白主人为何突然对他这般上心,但作为一把剑,他不需要明白,只需要服从。

与此同时,贺邢凝视着阿影依旧恭敬而疏离的姿态,心头莫名涌起一阵烦躁。

紧赶慢赶,他特意命人赶制了五大箱衣裳。

绫罗绸缎、貂绒锦裘,无一不是精挑细选,可阿影今天知道时连嘴角都不曾牵动一下,更别提展露笑颜了。

这柄剑阁最锋利的剑,此刻垂着眼帘站在那里,仿佛收到的不是珍贵的新衣,而是又一纸夺命的任务。

怎么连笑都不会笑?

真是的。

啧。”

贺邢把玩着手中的玄铁扇,忽然用扇尖轻佻地挑起阿影的下巴,迫使对方抬起脸来。

“……”

阿影那双总是藏着锐气的眼睛此刻却避开了他的视线,只余下顺从与沉默。

仔细看可以发现,阿影耳朵稍微有一点红,非常不明显。

“真稀奇,”

贺邢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他惯有的恶劣,

“给你做了这么多衣服,连个笑脸都舍不得给?”

“若是不喜欢,我现在就叫人全撤了,换一批新的。”

闻言,阿影浑身一颤,立刻单膝跪地,声音低而急:

“属下不敢……属下没有不喜欢。主人赐的,皆是恩典。”

贺邢冷哼一声,收回扇子,目光却仍锁在阿影脸上。

虽然说影卫绝对不会对主人撒谎,可是贺邢就是觉得憋憋屈屈的。

他觉得阿影好像这话说的不情不愿的,搞得跟他逼的一样。

毕竟,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肯笑一下?为什么还是这副闷石头的模样?

贺邢越想越觉得心头憋闷,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烦躁至极。

忽又开口,贺邢心情不好,声音更加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从今往后,你所有的衣物都由制衣阁特制,每季添新,不得有误。”

阿影低头应道:“属下遵命。”

贺邢走过去,用脚尖不轻不重地碰了碰阿影的膝盖:

“起来。少跪一点,医师不是说过你膝盖旧伤严重吗?”

他这话说得随意,心里却再清楚不过——阿影这伤是怎么来的。

那年寒冬,旭荟公子一句轻飘飘的惩罚,让十五岁的阿影在雪地里跪了将近三日。

等贺邢过去时,少年阿影几乎已经冻僵,膝盖肿得不成样子,连站都站不起来。

能恢复到如今这样已属奇迹,但每逢阴雨寒冷天气,仍会疼痛难忍。

贺邢不是不知道,影卫这一行注定与伤痛为伴。

可他一想到阿影拖着这双伤腿还要替他出生入死、风里来雨里去,就没由来地一阵恼火。

“多谢主人。”

阿影依言起身,依旧垂着头。

于他而言,伤病疼痛都是家常便饭,能活下来已是侥幸,他从不敢奢求更多。

连他自己都不在意的伤痛,没有道理要让主人在意或者记挂。

“行了,我也要穿衣了。”

贺邢转身走回床边,自顾自取下衣架上的外袍准备穿上。

“主人……”

阿影见状下意识上前想要帮忙,却被贺邢摆手制止。

“你少替我做事,”贺邢语气硬邦邦的,“免得我又莫名心口疼。”

他这话半真半假。

自从那神出鬼没的“琉璃心”出现,贺邢就没少受折磨。

可后来他却发现,只要他对阿影稍好一些,那钻心的疼痛便会荡然无存。

什么鬼东西?真是。

贺邢一生桀骜,天之骄子,何曾学过如何对人好。

结果现在这个情况,他也只得试着去做。

可贺邢不知道,他这般突如其来的态度,落在阿影眼中却全变了意味。

阿影默默退后一步,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他见贺邢连穿衣都不愿让自己近身,心中那片深藏的自卑与失落又蔓延开来。

他想,主人定是厌极了他,连碰触都觉得嫌弃了。

结果,贺邢系好衣带,一回头就瞧见阿影垂着眼站在那里,整个人像是被一层无形的阴影笼罩着,那副隐忍又失魂落魄的模样,莫名刺得贺邢这个主人心头火起。

“想什么呢在那?”

贺邢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明显的不悦,

“待在我身边就让你这么容易走神?”

他是真的恼了。

想他贺邢何时这般费心对待过一个人?

那五大箱衣裳,从料子到纹样,哪一样不是他亲自过目、精挑细选?

结果呢?

这木头一样的影卫不仅连个笑脸都吝啬给予,此刻竟还敢在他面前神游天外。

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滋味,贺邢何曾尝过?

闻言,阿影浑身一颤,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主人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

阿影虽然不太明白贺邢为何突然动怒,但长年累月的影卫生涯早已让他形成了一套应对主人情绪的本能。

他习惯了顺从,习惯了用最直接的方式平息主人的怒火——以前是自请受罚,现在是……哪怕现在的方式常常让阿影事后独自蜷缩在黑暗里,舔舐难以言说的羞耻和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动。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强迫自己松开。

然后,阿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他向前迈了一小步,带着一种视死如归般的顺从,仰起脸,冰凉的唇小心翼翼地贴上了贺邢的嘴角。

贺邢:“你……”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了。

只见阿影微微闭上了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因紧张而不停颤抖,在眼下投出一小片脆弱的阴影。

像是可怜兮兮的、在惶恐之中的兽。

这是一个生涩而仓促的讨好,动作里带着卑微的试探和显而易见的恐惧,却也因为那份孤注一掷,透出一种破碎的诱惑力。

阿影总以为贺邢要的是这个,

毕竟以往许多次,当他不知如何是好时,阿影的这副身体总是能最简单、最有效地,让主人暂时放下不快。

所以,很多时候,阿影都很庆幸,自己长了一张和旭公子这么像的你。

然而阿影预想中的回应并未到来。

“呃!”

阿影只觉得腰间骤然一紧,贺邢的手臂猛地箍住了他,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勒断。

“主人——”

阿影被这股力量带得踉跄一步,被迫紧紧贴入贺邢怀中,鼻尖瞬间充斥了对方身上独有的冷冽气息。

“好你个阿影,你总这样糊弄我,你真把我当傻子糊弄呢?”

贺邢低下头,目光如同实质般烙在阿影脸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

被这样质问,阿影眨了眨眼睛,那双总是藏着锐利与警惕的眸子里,此刻竟透出一种近乎单纯的慌张。

他被贺邢牢牢箍在怀里,整个人不知所措,像一只被突如其来的风暴惊扰的兽。

主人似乎更生气了,可阿影完全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方才的亲吻,没有亲到,而且更糟糕的是没能平息主人的怒火,反而引来了更深的诘问。

阿影纤长的睫毛无助地颤动了几下,最终只能垂下眼帘,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阿影无能,请主人赐罚。”

这是阿影所能想到的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法——既然讨好无用,那便领罚。

疼痛于他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若能以此换得主人息怒,便是值得。

贺邢盯着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简直气笑了。

他箍在阿影腰间的力道又收紧了几分,几乎是咬着牙道:

“你知道吗?除了你,谁敢叫我这么生气,还能活蹦乱跳站在这儿的,这世上找不出第二个。”

阿影闻言更加茫然无措了。

不罚……那要如何?

主人的心思比他执行过最复杂的任务还要难测。

犹豫了一下,阿影指尖试探地移向自己刚刚穿好的、用料精良的衣带——既然亲吻和领罚都无用,那或许只剩下……

就在阿影的指尖即将碰到衣带时,贺邢猛地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谁准你动了?你在这跟我做皮肉买卖呢?”

贺邢的声音低哑得可怕,目光灼灼,像是要将阿影看穿。

阿影顿时僵住,连呼吸都屏住了,以为自己又触怒了主人。

然而贺邢盯着阿影苍白而惶惑的脸看了半晌,眼底翻涌的攻击性竟慢慢沉淀下去。

他忽然松开钳制,带着几分烦躁,抬手用指节蹭过阿影的唇角,语气生硬地命令道:

“要不然,你给我笑一个看看?笑一个,我就不生气了。”

这个要求比任何严苛的训练或惩罚都让阿影感到茫然。

他愣住了,瞳孔微微放大,像是没听懂贺邢的话。

笑?

阿影的人生里充斥着杀戮、守护、隐忍和服从,喜悦是一种太过陌生甚至奢侈的情绪。

他从未对着镜子练习过如何展露笑颜,甚至不确定自己笑起来的话和旭公子像不像。

影卫不需要笑容,只需要锋利和忠诚。

可是现在,主人命令他笑。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阿影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模糊记忆中旭公子“笑”该有的样子,然后极其缓慢地、有些笨拙地向上牵起了嘴角。

希望,笑起来也有点像吧……

其实应该不好看,毕竟不管是谁,笑得这么僵硬,哪里能好看得起来,整个表情都很不自然。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笨拙又生硬的笑容,却让贺邢如同被定身法定住一般,猛地怔在了原地。

“……”

下一秒,肉眼可见的绯色迅速从贺邢的耳根蔓延开来,瞬间染红了贺邢的整个耳朵和脖颈。

与剑阁阁主平日里那副桀骜不驯、恶劣张扬的模样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贺邢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攥着阿影的手,甚至有些狼狈地转开视线,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

贺邢:“……”

阿影:“?”

贺邢猛地别过头去,只留下泛红的耳廓和脖颈暴露在阿影的视线中。

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几乎是恶声恶气地命令道:“……你以后只能笑给我看。”

闻言,阿影顺从地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属下遵命。”

他心想,除了主人,确实也不会有人对他提出这般奇怪的要求了。

气氛微妙地缓和了些。

贺邢似乎为了打破这局面,目光扫过床边,伸手取过了阿影从不离身的“夜哭”剑。

“铮——”

那剑一出鞘,便透出一股森然寒意,剑身极薄,刃口在光线下流转着一线凄冷的微光。

夜哭剑如其名,轻若无物,却锋利无匹,是无数高手梦寐以求的神兵利器。

然而与之相配的剑鞘却显得过于平凡,通体玄黑,材质普通,样式更是毫无出奇之处,历经风霜已显得有些破旧,与阿影身上那精致贵重的新衣格格不入。

“啧。”

贺邢将剑掂在手中,感受着那恰到好处的平衡与冰冷的分量。他屈指弹了一下剑身,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嗡鸣。

他侧头看向阿影,眉头微挑:“你这剑鞘太寒碜了,配不上现在的你。要不要换个新的?或者……”

顿了顿,贺邢语气随意却带着试探,“直接给你换把更好的剑?”

阿影闻言,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茫然。

剑于他而言,是手臂的延伸,是生死相托的伙伴。

夜哭剑他已用了多年,早已熟悉得如同身体的一部分。

但阿影依旧垂下眼帘,轻声道:“阿影都听主人的。”

这个答案似乎早在贺邢预料之中,却又让贺邢心头莫名一软。

他哼了一声,将剑归鞘,一锤定音:

“武者其实不宜轻易换剑,手感差了分毫,便是生死之别。罢了,那就给你换个新剑鞘。”

他用剑鞘轻轻点了点阿影的腰间,“配不上你,所以,该换了。”

阿影下意识地想跪下谢恩,又猛地记起贺邢先前的命令,动作僵在半途,最终只是深深地低下头:“多谢主人。”

贺邢看着他这副恭敬却疏离的模样,方才那点柔软心绪又被一丝恶劣的逗弄欲取代。

他上前一步,将夜哭剑塞回阿影手中,指尖不经意擦过阿影微凉的皮肤,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口头上说谢谢有什么用?轻飘飘的,没点诚意。你不如来点实际的?”

实际的?

阿影握着熟悉的剑,指尖感受着剑柄上缠绕的旧皮革纹路,怔住了。

他抬眼看向贺邢,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眸子里,罕见地显露出清晰的困惑。

把一切献给主人,阿影当然是心甘情愿的,更何况阿影对主人本来就有一点私心。

只是,除了这条命和这副身躯,他还有什么能称得上是“实际”的东西可以献给主人?

沉默地思考着。

忽然间,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闪过阿影的脑海——主人刚才,似乎……是喜欢看他笑的?尽管那个笑生硬又笨拙。

犹豫只存在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服从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阿影抬起头,努力回忆着方才牵动嘴角的感觉,再一次,对着贺邢,缓缓地、有些吃力地,向上弯起了唇角。

这个笑容依旧算不上熟练,甚至因为带了些许不确定的试探,显得更加生涩。

却奇异地冲淡了阿影眉宇间常年的冷漠,带着一种不自知的、令人心尖发颤的专注。

“……”

就这么看了一眼,贺邢猝不及防,只觉得心头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尖端狠狠搔刮了一下,又痒又麻。

一股更汹涌的热意“轰”地一声直冲上脸。

这次再也无法掩饰,连耳根带脖颈,乃至剑阁阁主冷峻的面容,都瞬间染上了一层明显的绯红。

贺邢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上特别的烫,血液都往脸上涌。

猛地转过身,贺邢几乎是有些狼狈地丢下一句:

“……剑鞘我过两日让人送来!”

声音竟罕见地透出了一丝仓促的意味。

搞得阿影不明所以,但是,依旧还是点头应是。

对于影卫来说,主人的命令就是天,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

结果自那日后,贺邢像是彻底顿悟了。

不仅送来了与“夜哭”剑相配的玄乌沉金剑鞘,更是将无数奇珍异宝如同流水般送给阿影。

顶楼那间寝阁,如今几乎变了模样。

并非变得富丽堂皇,而是处处透着一种被精心呵护的奢靡。

窗边多了一盏精巧的宫灯,灯身是紫檀木雕琢而成,里面嵌着的却不是寻常烛火,而是一颗鸽卵大小、莹润生辉的南海夜明珠。

阿影的衣柜里更是塞满了远超一个影卫所需的衣物。

除了日常更换的劲装,还有以玄色暗纹云锦制成的外袍,领口袖缘绣着同色系的精密云雷纹,低调却价值连城。

甚至还有一件通体用雪貂腹下最柔软皮毛拼成的斗篷,风帽边缘茸毛丰厚。

贺邢只瞥了一眼送来的箱子,淡淡道:“隆冬时披上,别冻僵了手脚,误了事。”

至于兵器配件,更是层出不穷。

与“夜哭”剑配套的玄乌沉金剑鞘只是开始,之后又有能贴身藏于靴筒、削铁如泥的寒铁匕首;

数套以特殊合金打造、轻便却坚韧无比的飞镖暗器,其边缘在光线下泛着幽蓝的冷光。

贺邢赏赐这些东西时,态度往往随意得像是丢出一件无关紧要的旧物,语气也总是那般居高临下:

“拿着,别出去丢我的脸。”

或是:“用坏了再说,库房里堆着也是占地方。”

然而,剑阁上下谁都不是瞎子。

这些物件哪一样不是千金难求、有价无市的宝贝?

阁主这般毫不节制地将资源倾斜给一个影卫,其意味不言自明。

流言如同水入滚油,瞬间炸开。

阁中众人私下窃窃,皆言影卫阿影如今已是阁主心尖上独一无二的人物,恩宠之盛,远超历任影卫,甚至盖过了阁中许多高层人物。

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说,阿影在阁中已享有诸多特权,几乎能与几位堂主平起平坐。

这些话语,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杀堂张老的耳中。

张老坐在杀堂阴森的大殿内,听着心腹弟子的回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手中盘玩多年的铁胆被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毕露。

危机感袭来。

事实上,阿影越受重视,他这把老骨头的位置就越是岌岌可危。

贺邢的性子张老再了解不过,任性妄为,全凭喜好。

如今贺邢这般明目张胆地抬举阿影,其用意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根本不需要几年,或许下一次任务归来,贺邢一句话就能让那小子取代自己,执掌杀堂!

他绝不能坐以待毙!

思前想后,一条最直接、最阴损也最有效的计策浮上心头——下毒。

让这个碍眼的影卫无声无息地消失,一了百了。

然而,这恶毒的计划刚刚在脑中成型,就遇到了最大的难题:

阿影与贺邢完全就是形影不离,同寝同食。

一个影卫或许确实是不难杀,但是,一个剑阁阁主,那可就不是开玩笑的了。

剑阁阁主身边的防卫体系,是贺邢亲自布置下的,其严密程度堪称铁桶一般,毫无破绽。

所有饮食,从食材采购到清洗烹制,再到呈送入口,皆有特定且互不统属的三批人手经手,每道工序都有专人以银针、药蛊乃至内功反复查验记录;

所有衣物配饰,入库前必经过毒物熏蒸和细致检查,送至顶楼前还会再次被掌事侍女验看;

就连平日饮用的茶水、燃放的熏香,都各有严苛的规矩和查验流程。

别说下毒,就算想不经通传、在不恰当的时间靠近顶楼区域,都会立刻引来暗处无数道警惕的目光。

张老几次三番暗中试探,甚至动用了埋藏多年的暗线,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可乘之机。

所有的尝试都如同石沉大海,连点涟漪都未曾泛起。

这就是贺邢的可怕之处。

太会防患于未然了。

却把张老气得在内室来回踱步,胸口剧烈起伏,最终只能愤愤地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盏乱响。

“贺邢那竖子,真是、真是色令智昏!”

张老从牙缝里挤出这句咒骂,花白的胡须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他实在想不通,那个叫阿影的影卫,不过是个沉默寡言、硬邦邦如同兵器般的男人,常年一身杀气,眉眼间连点暖意都欠奉。

所以!阿影究竟有何等魔力,能把向来精明冷酷、桀骜不驯的贺邢迷到如此地步?

一个只会杀人的工具,浑身上下哪有一丝一毫惹人怜爱之处?贺邢居然也不嫌膈应,也不嫌晦气!

张老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贺邢这番做派,简直是荒唐透顶,如同中了邪一般。

并且,他仿佛看见自己经营多年的权柄,正因贺邢这不合常理的偏爱,而一点点地滑向那个冰冷的影卫手中。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张老如坐针毡,彻夜难眠,杀意也愈发炽盛起来。

——必须要除掉阿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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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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