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旭荟离开湖心亭时,袖中的手指几乎要将掌心掐出血来。
他回望了一眼——贺邢仍搂着那影卫,低头不知说了什么,惹得那低贱的影卫耳尖泛红,慌乱地垂下眼帘。那般亲昵的姿态,刺得旭荟眼眶生疼。
“不过是个下贱的影卫……”
他喃喃自语,眼底的嫉恨几乎要溢出来,“也配,也配?!”
旭荟踩着怒火回到西厢,侍女们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
他不得不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旭荟心里就是放不下贺邢——那是旭荟最想抓住的人,也是让旭荟第一次产生占有欲的人。
贺邢太耀眼了,让旭荟完全不甘心放手。
从来都没有得到过,所以,无论如何都想要得到。
“噼里啪啦!”
他猛地掀翻案几,上等的青瓷茶具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滚!”
旭荟满脸阴鸷,怒斥仆从。
他身边小心翼翼的侍女仆从不敢怠慢,连忙离开,生怕惹祸上身。
“不过是个下贱的影卫!”
旭荟抓起铜镜狠狠掷向墙壁,镜中那张与阿影三分相似的脸顿时支离破碎。
指尖传来的刺痛让他稍稍回神,低头看见掌心被碎瓷划出的血痕。
“公子!”唯一留下的贴身侍从儒白,小心翼翼地递上药膏,“您的伤……”
“滚!”
旭荟怒斥他,在屋内来回踱步。
忽然,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突然对儒白说:
“你晚些去请杀堂张老来,就说,本公子有要事相商。”
杀堂张老,是旭荟父亲的好友,也算是旭荟的叔叔,关系匪浅。
入夜时,
两道身影在西厢里对坐。
烛火将张老那布满皱纹的脸映得阴晴不定,五十几岁的年纪,已然有了老态,他摩挲着茶杯,沉声道:
“公子深夜相召,所为何事?”
旭荟不动声色的笑了笑,眼里满是杀意:
“张老可觉得,近来阁主身边那个影卫,太过碍眼了?”
闻言,张老眼中精光一闪:
“公子是指…阿影?”
“正是。”旭荟冷笑,
“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影卫,整日与阁主同进同出,连议事厅都敢踏足。长此以往——”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杀堂的位子,怕是要改写了。”
茶杯在张老手中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张老算是剑阁的老人了,也是得力干将,但是自从贺邢上位之后,杀堂就不那么受重视,也远没有以前风光。
更何况,以张老的眼光看,阿影是这一批影卫里面最厉害的一个,所以才会成为阁主的贴身影卫。
一般来说,阁主的贴身影卫做上5年,基本上可以成为剑阁之中的一个堂主。
而偏偏阿影极其擅长杀人,最适合的,就是杀堂。
以贺邢那几乎是摸不着看不透的性格来说,完全有可能把最重要的杀堂堂主之位给阿影。
届时,张老一切心血付之一炬,这又叫他怎能甘心?
老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公子有何高见?”
“听闻明日阁主要赴青峰宴,”
旭荟压低声音,“不如趁此机会,派那影卫去血鸦谷走一趟,剑阁以剑闻名,血鸦谷就有一把好剑即将问世。”
“血鸦谷?”张老眯起眼睛,“那可是十死无生之地。”
旭荟把玩着腰间的玉佩,轻声道:
“自然是要他死在那边,才叫他去的,为了剑阁而死,是那腌臜货色的荣幸。”
张老神色微动,半晌缓缓点头:“老夫明白了。”
——
窗外,一道纤细的身影猛地捂住嘴。
张雪手中的食盒差点落地,她慌忙后退,转身就跑,心跳如擂鼓。
她是张老的女儿,但因为是张老五儿五女之中最没有武学天赋的一个,所以一向不受重视,只做一些侍女的事情。
可虽然杀人的手法不好,她藏匿的本事实则是最好的。
听到如此要闻,她提着裙摆一路狂奔,直到确认无人追赶才停下喘息。
月光下,少女的脸色惨白如纸。
“不行…得告诉阿影!”
在如今的江湖之中,在这红尘人世多的是卑微之人,而卑微之人往往更愿意同情同样的卑微之人。
张雪因为不会杀人、不敢杀人,所以在这剑阁之中举步维艰。
她唯一一次完成任务是和阿影搭档,阿影没有抛下她,而是帮张雪把她的那份也一起做了。
但凡恩情,张雪都会记在心里。
影卫居所外,张雪踩着斑驳的树影来回踱步。
终于趁着侍卫换岗的间隙,她瞥见远处那道熟悉的身影——阿影踏着月色归来,玄色劲装上还沾着阁主寝殿特有的沉水香。
阿影好不容易从贺邢那回来,过来整理好东西,马上又要再过去侍寝。
这两日,日日都是这么过的。
“阿影!”张雪藏到窗前,指甲轻叩窗棂的声音三长一短。
“吱呀——”
窗扉无声滑开,阿影立在阴影交界处。
月光为他苍白的侧脸镀上银边,颈间未消的咬痕在领口若隐若现。
他神色平静,仿佛方才从主人那边归来不过是寻常公务。
“血鸦谷有诈!”
张雪急切的低语在夜风中发颤,“张老和旭公子他们要在谷中杀你!”
她攥住窗框的指节泛白,“他们故意引你去死!”
闻言,阿影的眼神依旧平静如古井。
他抬手整理束腕的动作带着倦意,袖口滑落时露出的腕骨上,还留着白日里被贺邢的手掌按出的红痕。
“多谢。”阿影只说。
这两个字轻得像片落叶。张雪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阿影,你…你就这样认命?”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说,
“阿影,你可以去求阁主!他如今那么宠你,怎么忍心看你被害死?”
“张小姐。”
阿影面无表情,
“影卫的命本就是主人的,剑阁虽然以剑闻名,但是主人并不爱剑。”
“多谢张小姐的提醒。”
阿影立在窗前,月光将他的轮廓切割成一道锋利的剪影。
在贺邢以外的人眼中,他永远是一柄出鞘即见血的凶器——冰冷、锋利、毫无温度。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张雪无比担忧,“我也只知道这么多了,阿影你千万保重。”
“嗯。”
单音节的回应消散在夜风里。
窗扉合拢的瞬间,阿影眼底最后一点微光也随之熄灭,重新变回那潭死水。
屋内只余一盏残灯。
他解开玄色劲装的系带,布料滑落时露出遍布伤痕的躯体——左肩的箭伤还泛着新愈的粉,肋下的刀疤蜿蜒如蜈蚣。
最惹眼的是心口那道陈年旧伤,再偏半寸就能要了阿影的命。
可阿影活下来了,如愿成为了贺邢的贴身影卫。
暗格“咔嗒”一声弹开,光漏进去,照见那枚白玉小罐。
阿影的指尖悬在罐口,竟微微发颤。
他想起贺邢的话。
——“自己弄好再来,否则麻烦。”
先前贺邢将他按在书案上时,随手抛来这物件。
阿影垂眸,伸手挖出一点点膏体。
凉腻的药膏在指尖化开,带着淡淡的香与贺邢的气息如出一辙。
阿影不得不用纤长的手指沾着药膏,光影里露出他泛红的耳尖。
阿影早已被贺邢驯服。
他的一切,都是贺邢的。
只是阿影的心意从来都不敢露出来,区区一个影卫的爱,又有什么值钱的?
一盏孤灯在案头摇曳,昏黄的光将阿影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素白的墙上,像一道孤独的墨痕。
阿影低垂着眼睫,齿尖深深陷入下唇,本就淡色的唇瓣被咬得泛白,几乎要渗出血丝。
可影卫的眼尾却微微泛红,湿润的睫毛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是夜露凝在寒刃上,稍一触碰就会坠落。
——这一刻,他竟想起了贺邢。
想起那人漫不经心把玩他发梢时,指尖缠绕的温度;
甚至想起今日湖心亭里,贺邢贴在他耳边说的那句“我们接着玩儿”,嗓音低哑,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却又藏着几分阿影不敢深思的温柔。
阁主的嗓音低哑,像是逗弄,又像是**。
阿影猛地闭了闭眼。
他不该想的。
影卫不该有杂念,不该有私心,更不该……奢望什么,更别说,他不过就是个替身玩物而已。
可当阿影重新睁开眼时,眼尾的湿意仍未褪去。
灯芯“啪”地爆了个灯花,火光忽明忽暗,像是他此刻挣扎的心绪,终究……无法彻底熄灭。
残灯将熄未熄,在阿影苍白的肌肤上投下最后一点暖色。
“……唔。”
他死死咬着下唇,齿尖陷入柔软的唇肉,几乎要尝到血腥味。
可眼尾那抹红却怎么也压不下去,湿润的睫毛轻颤着,像是被雨水打湿的蝶翼。
——贺邢。
这个名字在阿影心底碾过,带起一阵隐秘的疼。
阿影突然抬手捂住眼睛。
不该想的。
他是影卫,是剑,是盾,不该是……会因主人一个眼神就心尖发颤的私心冒犯者。
“啪——”
最后一缕青烟在灯盏上盘旋消散,黑暗如潮水般吞没了整个房间。
阿影靠在冰冷的墙面上,缓缓松开紧咬的唇,舌尖尝到一丝铁锈味。
他茫然地望着虚空,瞳孔还未能适应黑暗,眼前残留着灯芯熄灭前的光斑,如同他此刻飘忽不定的思绪。
门外更漏声传来。
——该去给阁主侍寝了。
阿影低头整理衣襟,雪白的里衣在黑暗中,像是一层脆弱的茧。
唯有贺邢能打开这一层茧,把真正的阿影剥出来,拉入这红尘人世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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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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