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丹波山,密林深处。
暮色四合,森林被暮光染成一片幽绿。
季羽白蹲在溪边,清洗着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水波漾开暗红,又被迅速湍流吞没。
他戴上一顶斗笠,将那只龙化的左手缩进破旧的羽织之下。鳞片摩擦布料,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日夜伴随着他左右。
自从三年前与猗窝座那场惨烈的战斗,季羽白表现出无法用出呼吸法,鬼舞辻无惨那点病态的好奇与警惕便彻底消散。
然而,季羽白虽然退出了鬼杀队,却从未放弃过寻找鬼的踪迹,或者说,猗窝座的踪迹。
他的足迹踏遍关东至关西的每一寸土地,日轮刀下斩落的鬼首不计其数,刀刃上的暗红早已沉淀为锈色。
他救下过许多在恶鬼爪下瑟瑟发抖的村民。
每一次,都有人涕泪横流地跪地叩谢。然而,当感激的目光无意间瞥见他斗笠下亮起的黄金瞳,或是触碰衣物下那覆盖着鳞片的躯体时,惊恐的尖叫便会瞬间取代感恩。
“怪物……”
“离我们远点!”
季羽白早已习惯这样的恐惧与驱逐。
山风吹过,带来远处村庄食物的香气,勾动着季羽白的辘辘饥肠。
他从怀里摸出最后一块牡丹饼,咬在齿间。豆沙馅又干又硬,几乎尝不出甜味,还混着一点血腥味。还是昨日从一只恶鬼口中救下老妇时,不慎溅上的血渍。
“站住!”
一声清亮的呵斥响起,打破了林间的安静,惊得几只倦鸟扑棱棱飞起。
季羽白转身,看向来人,斗笠投下的阴影,遮掩住那双永不熄灭的黄金瞳。
只见一道白底蓝纹的羽织如风般掠过树梢,少女身姿轻灵如鸟,稳稳落在他面前丈许之地。
她手中的日轮刀寒光湛然,带着凛冽的杀意,指向他的咽喉:“终于找到你了,今日我鳞泷铃音就要替天行道,为那对母女偿命吧,恶鬼!”
说着,那个突然到来的少女,或者说,鳞泷铃音便摆出一个呼吸法的起势。
“水之呼吸·陆之型——”
“别用这招。”
季羽白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沙哑的嗓音惊得少女刀势一滞。
“腾空瞬间,左肩气劲会泄。你师父没教过么?”
鳞泷铃音瞳孔骤缩。
这个浑身裹在破布里的怪人,竟在她起手的瞬间就看穿了招式的破绽。关键是,这弱点,她师父同样也曾指出过。
惊疑之下,她的刀锋本能地一沉,改刺对方心口。
却见那人的左手从羽织下探出,甚至不能说是手,那是一只覆盖着鳞片、如同怪物的利爪,漆黑的指甲看似随意地在日轮刀身上轻轻一弹。
“铿!”
清越的震鸣声中鳞泷铃音只觉一股巨力传来,震得她虎口发麻,几乎握不住刀柄。
更令她震惊的是,对方指间拈着一朵紫藤花。昨夜的暴雨摧折了山道旁所有花枝,这朵花却新鲜得像是刚从晨露中摘下。
“你知道的,鬼碰不了这个。”季羽白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抬手,将那朵花轻轻搁在铃音的蓝色刀刃之上,动作随意得仿佛叫嚣着要杀他的人不是面前的少女。
他究竟是什么人?!
鳞泷铃音脑中一片混乱,质问的话语还未出口,一股浓烈的腥风从侧后方的密林中卷来。
藏身林木后的鬼朝他们发起攻击,那鬼形态诡异,身躯上密密麻麻嵌满了数百只猩红的眼珠,在渐浓的夜色中次第亮起,其中两只尤为巨大的血瞳深处,分别印有“下弦”、“贰”的字样。
下弦之贰·百目鬼!
在末端滴着腐蚀性毒液地骨刺穿透树木,撕裂空气,直刺两人之时,季羽白反应迅速,他用右手揽住少女的腰肢,腾空跃起,避开了这一击。
“轰!”
他们原先站立的地面瞬间被骨刺砸出一个深坑,周围的泥土和草叶在嗤嗤作响中被剧毒腐蚀,腾起刺鼻的青烟。
“躲到那边去。”季羽白将少女推向溪流的方向,用龙化的左臂硬生生扛住百目鬼再次袭来的骨刺,毒液顺着鳞片流淌,发出令人心悸的“滋滋”声,将鳞片腐蚀得冒烟。
“随机应变,用柒之型攻它有字的眼睛。”季羽白的声音传来。
“我凭什么听你的!”鳞泷铃音狼狈地翻滚,避开溅射的毒液。
“就凭我曾拆解过你师父的镜花水月!”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鳞泷铃音脑中炸响。
水之呼吸·拾壹型·镜花水月,是鬼杀队现任水柱天野雪斗、也是她师父自创的绝招,她到如今都没能学会,此人怎会知晓?
百目鬼身上的血瞳疯狂转动,那枚刻着“贰”字的眼球突然凸起,一股能量在其中汇聚。暗红色的光束,骤然从那眼球中激射而出,目标直指季羽白因格挡而露出的右肩。
时间零的领域瞬间展开,世界在季羽白眼中瞬间凝滞。
他侧身躲开那一击,光束擦着他的衣服边缘掠过,在身后的树干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孔洞。同时,他反手将左臂沾上地毒液甩向鬼面,遮蔽了鬼面中央的数只血瞳。
“就是现在!”时间零解除的瞬间,季羽白吼道。
“水之呼吸·柒之型·雫波纹击刺!”
鳞泷铃音压下心中惊涛骇浪,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战机,日轮刀化作一道寒芒,带着水滴穿石的力道,直刺那只刻着“贰”字的巨大血瞳。
“太慢了!”季羽白的声音传来,宛如一声叹息,宣判了战局。
鳞泷铃音心中警铃大作。
在刀尖触及眼球的瞬间,预想中的贯穿感并未传来。数根骨刺竟从旁侧架住了她的刀刃,那只“贰”字血瞳只是一个陷阱。真正的“贰”字烙印,此刻正在百目鬼的后颈。
与此同时,百目鬼的身躯上裂开一个锯齿状的口器,咬向铃音毫无防备的咽喉。
一道裹挟着暴戾气息的黑影如炮弹般撞进战局。
季羽白用自己柄暗红色的日轮刀,卡住鬼的獠牙,同时他用右手抓住铃音的刀柄,强行转向刀势,带着她从百目鬼的骨刺牢笼中脱出出来。
剧烈的动作掀翻了季羽白的斗笠。
鳞泷铃音终于看清了那张脸,气质凌厉如刀,而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在昏暗林间灼灼燃烧、如同烈阳般的黄金瞳。
“看好了,”季羽白的声音在铃音的耳边响起,“这才是镜花水月的真意!”
话音落下,鳞泷铃音手中那柄幽蓝的日轮刀突然折射出不同的光彩。
她的呼吸节奏似乎被某种力量牵引,百目鬼那数百只血瞳仿佛同时失去了目标,开始漫无目的地疯狂扫视、攻击变得杂乱无章。
而当她下意识地遵循着呼吸的韵律出刀时,刀光竟如瀑布后的水帘,变得飘忽不定,无迹可寻。
下一瞬,十二道斩击同时在鬼的不同部位迸发,几乎将他削成碎片!
百目鬼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面对这致命的威胁,它那数百只血瞳同时闪烁起不稳定的光芒——它要引爆全身的眼球!
季羽白反应快到极致,一把拽住还在震惊中的鳞泷铃音,两人向后跌入冰冷的溪流之中。
无数蕴含毒液的眼球碎片如同暴雨般迸溅四散,将溪水都染成紫黑色。
季羽白一把将少女甩上相对安全的溪岸,自己则逆着毒雨再次扑向爆炸中心,来带开始修复身体的百目鬼身前,龙化的左爪无视残留的毒液,以狂暴的力量插入了百目鬼再生的胸腔之中。
“水之呼吸·捌之型·泷壶!”
少女的刀光裹着山涧轰鸣劈下。
就在季羽白那只狰狞龙爪贯穿百目鬼心脏、捏碎其核心的同一时刻,鳞泷铃音的刀光斩过鬼颈。
鬼首飞起,百目鬼的身躯在凄厉的哀嚎中,开始寸寸崩解。
季羽白缓缓抽回沾满秽物的龙爪,转头看向岸边喘息未定的少女。他的嘴角上翘了一下,那弧度里混杂着赞许与了然。
他算准了她会在那个角度,以泷壶之势完成这最终的斩杀,战况果然如此。
月光照亮密林中一片狼藉的战场。
鳞泷铃音仔细为季羽白右肩的伤口缠上绷带,她能感受到布料下紧实肌肉的绷紧。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了片刻,她终究按捺不住翻涌的疑问,抬头直视着他斗笠下的黄金瞳:“你……究竟是什么人?”
季羽白闻言,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几分嘲弄:“水柱的继子,好奇心倒是旺盛得很,也爱管闲事?”
“你为什么会师父的绝招?”铃音的手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刀柄,“‘镜花水月’是师父耗尽心血自创的招式,连师祖雾隐翁都不会!师父说过,这招是专门用来……”
“专门用来对付那些能预判攻击轨迹、速度奇快无比的鬼?”季羽白流畅地接上了她的话尾,勾起嘴角笑了笑,仿佛在咀嚼一个久远的秘密。
“这招的原名,叫做逆流斩……是你师父十九岁那年,在雾狭山的瀑布下创出来的。”
鳞泷铃音呼吸一滞,她猛然想起师父书房里那本褪色的呼吸法修行笔记,泛黄纸页上,确实有被涂改的“逆流”二字,旁边一行小字批注写着:“与某人在瀑布的呼吸法教学所得”。
她一直以为那“某人”是师祖雾隐翁,原来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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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鳞泷铃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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