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一月的天气还是寒冷的,天还没完全亮,专案室的灯已经被打开,闪着暖黄色的光。
邵秋安翻了翻手下送来的证物照片,里面除了他刚贴到墙上的案发现场的照片,还有在现场附近发现的一张被血染了一半的溜冰场会员卡、一盏油灯。
邵秋安把现场照片钉在墙上,在加粗的箭头后添上案发地:狐狸塔。
做完这些他靠在桌子边给自己点了根烟,在肆意挥散的烟雾中细细梳理案情。
狐狸塔就在旧城墙边上,城墙后就是喇子街,里面充斥着洋人开的妓院、舞厅、酒吧,甚至还有俄国人开的烟馆。
喇子街理论上不属于他的管辖区,也不属于使馆区,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一个法外之地。
邵秋安吸了口烟,把北平城的地图翻出来,指指划划半天。
抛尸地就在喇子街旁边,跟使馆区也是隔街相望。
现场附近发现的溜冰场会员卡如果是丽塔的,那她当天就很有可能去过使馆区的溜冰场。
使馆区、喇子街、狐狸塔、盔甲胡同,这四个地点在邵秋安的脑子里立马形成了一条便捷却危险的路径。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着,从使馆区出发,穿过喇子街,或者沿着喇子街的边缘走,然后回到盔甲胡同。
可喇子街臭名昭著,丽塔不可能不知道......
邵秋安还在思考丽塔从喇子街回家的可能性,忽觉手指刺痛,把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低头一看,竟是那根烟已经燃至底部,灼伤了手指。
此时天光已是大亮,他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钟,出门去接那个新来的副官。
因为事关外交,上面怕得罪了那些洋老爷,三令五申,一定要在不伤了两国和气的情况下尽快破案。
邵秋安咬着烟嗤笑,怎么才能不伤和气?
查出来凶手是中国人,这就是所有人想要的结果,洋大人们可不愿意伤了自己的面子。
詹姆斯比邵秋安醒的更早,眼下的青黑色异常明显,他躺在床上一根一根地吸烟,想要平复噩梦所带来的余韵。
良久,他站起身走至窗前,看着寂静的北平城,少许几点灯火明灭着,为新的一天做着准备
此时窗外朝阳已经开始升起,远远地有枪声传来,不算大,但能很清晰地听见。
“哎哟,这鬼子又开始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窗下有行人嘟囔了一句,詹姆斯低头去看,只看见晨雾中寥寥几个行人。
不远处的路上有人穿着灰色大衣缓步前来,每一步都走得及其稳当,像设置好发条的玩偶。
詹姆斯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跟着邵秋安的步伐在心里配音”嘀嗒、嘀嗒......”,嘴角上挂着下船以来难得一见的笑容。
这时邵秋安像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抬起头来看向他。
那双眼睛黑沉沉地,不动声色地盯着人时,总带着点无声的威压,像势在必得的豹子,无声无息地蛰伏,等着一击毙命。
“而自己就是那个猎物。”詹姆斯在那一瞬间忽然有了自知,缓缓收起脸上的笑容,身上寒毛竖立,被看穿了所有的秘密一样。
两人静静对视了两秒,詹姆斯在窗台上捻灭烟头,转身穿上大衣。
出门前他深呼一口气,抬手吻了吻食指上的戒指,小声嘟囔了一句:“保佑我......”才拉开门出去。
北平的一月寒风乍起,带出几声模糊枪响,两人各怀鬼胎往医院走去。
丽塔的验尸工作在协和医院展开,两人到医院的解剖室时,胡医生已经做完准备工作了。
解剖室里铺了大量的白色瓷砖,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刺眼。
里面温度不知怎么的比外面低一些,让人刚一踏进去就不由得浑身一冷,詹姆斯不由得把身上的大衣裹的更紧了。
两人走进去时,尸体已经被清洗过平放在解剖台上,发出一股混合着福尔马林和腐烂形成的臭气,上面布满了大量外翻的伤口,胸腔静静地张着一个血窟窿。
脸部也都是青紫的於痕,加上肿胀起来的皮肤,詹姆斯很难把这张脸和照片里那个笑容甜美的女孩联系起来。
“那就开始吧”邵秋安在旁边低声说了一句,詹姆斯转头去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
这时医生的声音在解剖台的前方响起:“身上大多都是死后形成的伤口”
“这里”他指着丽塔敞开的胸腔:“肋骨都被向外掰断了,心脏、肝、胃都被取走了。”
詹姆斯顺着医生的手指看过去,虽然他不太了解人体的构造,却也立刻能判断出来那个窟窿里缺了不少东西,血红一片加上白骨掺杂其中,詹姆斯的胃猛地抽了一下。
“肋骨向外折断......”他听见邵秋安跟着医生重复了一句,他知道肯定是有什么不对的,但他现在无法思考,全部的力气都在拼命压制喉咙里向上翻涌的呕吐感。
“这里是致命伤。”胡医生站在尸体的头边,女孩的额头上已经被手术刀切开了头皮。
詹姆斯看着女孩像被切开的西红柿一样的头,一瞬间胃里疯狂翻搅,有什么东西想要冲出他的喉咙。
“呕......”詹姆斯立马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快步往外走去,转身的那一瞬间,他好像听见邵秋安说了什么。
可他忍不住了,再待一秒他可能就会当场吐出来,他冲出室外,呕吐物开了闸似的从他嘴里奔涌而出。
片刻,他慢慢直起身子,抬手擦掉眼角因呕吐溢出的那滴眼泪,那场面太可怕了,不仅是因为血腥,还是因为他看见一个同类,静静躺在解剖台上,被人用冰凉的刀片切开皮肉,像任人宰割的牛羊。
他忽然觉得人的生命真是一文不值,无论生前身份再显赫,最后都像垃圾一样,被丢弃,被切割。
他又想起海上呜咽着的风,好像穿过海域带着腥味儿又扑到他脸上,让他窒息。
詹姆斯甩掉脑子里纷乱的想法,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深呼了一口气才转身回到解剖室。一瞬间腐臭的气味又钻进了他的鼻腔,他又有些想吐了。
邵秋安正凑在胡医生旁边,仔细观察那个已经被切割得像是西红柿一样的头颅。
“这里的骨折程度足以使死者在2-3分钟内死亡,而且极大可能伴随大量的脑出血。”
“能推断出凶器吗?”邵秋安在旁边皱眉。
“致死的凶器不能确定,但身上大量的划痕是由约四英寸长的双刃刀造成的,还有专业的外科手术刀。”
詹姆斯站回邵秋安身旁,再次伸头去瞧,血管、皮肉、骨头,依旧裸露在外。这一次他忍住了,直到验尸结束。
他见到了最恐怖的尸体。不仅是尸体本身,还有凶手毁坏尸体的手法,凶手几乎把死者的上身都损毁了,器官有的被割走,有的被扯走......
他想不出怎样疯狂而变态的人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同类,可事实又证明了这确实是人类做的。
整个验尸过程持续到了下午,两人踏出解剖室的门时天空已经带着点儿黄色的霞光,伴着两人身上还未消散的腐臭味儿,詹姆斯再没忍住,撑着路边的树又一次吐了。
“没事吧?”邵秋安递过来一块柔软的手帕,声音里带了点可怜的意味。
詹姆斯接过手帕对着他摆了摆手,直起身子一句话没说。
他怕一张口就又要吐了。
“第一次见尸体吗?”邵秋安的声音平缓,像是刻意的安抚。
詹姆斯愣了一下,只要摇头,用手帕擦着嘴没说话。
他当然见过尸体……
两人回到警察署,在专案室里又细细研究了一遍验尸报告。
丽塔的致命伤是在极近的距离内自上而下重击导致的,并且一定伴随着大量的出血......
邵秋安思考时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几下,惊动了对面的詹姆斯。
“丽塔没有中毒、没有被麻醉,酒精含量也很低,她的致命伤是在极近的距离下形成的,会不会是熟人作案?”詹姆斯的声音打破了房间里还算和谐的平静。
邵秋安从验尸报告中抬起头来看他,一双眸子映着灯光制造出来的亮光,显得柔和了许多。
“很有可能”邵秋安顿了一下才谨慎地回答。
詹姆斯应该是不被允许插手案件的,他出发前肯定也被上级吩咐过,邵秋安没想到他会忽然提这样的假设问题。
这是他的第一次越权。
“而且被发现的时候她的内衣、袜子都没有染上血迹,只有胸前的伤口那里沾了少量血迹......”邵秋安点到为止,他并不知道詹姆斯现在是什么态度,也不知道他这一次的提问是偶尔一提还是想要参与进来。
詹姆斯作为英方的督查人员,袖手旁观是正常的。
可如果他参与到办案中,心里带着哪怕针尖大小的偏向,对他来说都是好事,毕竟这个案子最终要由詹姆斯的手往使馆报。
邵秋安把验尸报告放在桌上,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站在墙边研究着屈指可数的证物照片。等着身后的鱼儿上钩。
他的视线落到离案发现场不太远的灯罩上,始终没弄明白,那盏油灯是否跟本案有关系,那盏灯罩起码九成新,而且没有损坏,一般人家是舍不得扔掉的......
而且尸体的肋骨被向外折断,向内折断只需重击胸口即可,但向外折断......
“她被袭击的时候是光着的?”这时詹姆斯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响起。
邵秋安没回头,视线盯着墙上的物证照片勾唇一笑,带着点真情实意,和那么一点对詹姆斯的同情。
“对,所以不仅可能是熟人作案,还有可能是跟她有亲密关系的人......”
本来,他们两个都是一样的,真相一旦不能让上面满意,谁都不知道最后他们会不会被推出去,所以谁都不能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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