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发第三天,詹姆斯和邵秋安在朝阳刚起时就坐车前往盔甲胡同,案发到现在,还没能确定当天最后一个见到丽塔的人是谁。
验尸报告显示丽塔是被人由上而下近距离重击后死亡的,必定是伴随着大量的出血,但被发现时她的衣物都没怎么沾上血,甚至金发上都只有少量的血迹 。
这让熬到半夜研究尸检报告的邵秋安对自己的猜想产生了怀疑。
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再一次浮上水面。
邵秋安甩了甩脑袋,睡眠太少使他有些头晕,他转头看向旁边陷入睡眠的詹姆斯。
他也像是没睡好,眼下的青黑色比邵秋安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更明显,脸上带着从未见过的甜蜜笑意,闭着眼缩在围巾里睡着了。
邵秋安挑了挑眉,这个副官从第一次见到自己就一直像个惊弓之鸟,眼里的焦虑显而易见,他还从未见过詹姆斯这样平静的一面。
车子已经驶进盔甲胡同,邵秋安回过神来,轻轻拍了拍詹姆斯的肩膀叫醒她:“醒醒,我们到了。”
邵秋安收回手时,看见詹姆斯一双迷蒙着的双眼在看清自己时猛地睁大,像是被猎人抓住的野兔,里面全是恐惧。
邵秋安收回视线下了车,让这个年轻人能有时间平复自己的心情,站在车边时却忍不住猜想,这个副官的不对劲儿之处越来越多了。
詹姆斯身上没有军人的训练痕迹,气质、习惯也与军人天差地别,就算是刚毕业,也不该这样。
但人是天津派来的,身份信息跟文件都对的上,邵秋安也只是凭着直觉对詹姆斯产生怀疑,没有实质的证据。
丽塔的家在使馆区外,盔甲胡同里的一个小四合院,丽塔的母亲早在她幼年时就患病离世,所以家里只有父女两人,加上三个仆人。
“我什么时候才能给丽塔办一场体面的葬礼?”阿米尔顿声音里带着哭腔,一张苍老的脸上弥漫着悲伤,却依旧掩盖不住他的高傲。
“您放心,医生们做完工作就会把遗体交还给您。”邵秋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带着点温和的安抚,面对这样一个刚失去女儿的老人,他无法不同情。
邵秋安看着阿米尔顿用手帕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缓了片刻才抬头对他说:“你们今天来是有什么要问的吧?”
邵秋安依旧带着笑脸,声音平缓:“我们今天来是想了解一下您和家里的仆人最后一次见到丽塔都是什么时候。”
邵秋安感觉到詹姆斯转头看了一眼自己,他没在意,专注地应对眼前的老人。虽然他曾是外交官,但现在,也只是一个刚刚失去女儿的老人罢了。
“我那天跟她一起吃了午饭,就出门了,她说她难得回北平,下午要去见她的好朋友尼娜......”阿米尔顿有哽咽起来,却还是强撑着说了一句:“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我可怜的女儿......”
这位父亲说着又开始哽咽,一度说不出话来,邵秋安也不想再刺激这位还在悲痛中的父亲,只得转向家里的几个仆人。
看门人是一个穿着还算体面的老年人,他佝偻着背,在邵秋安和詹姆斯面前带着天然的畏惧。
“官爷......”看门人对邵秋安的称呼让他眼前一黑,却也没说什么,只清了清嗓子问:“你最后一次见到丽塔是什么时候?”
“是那天下午三点多,厨子刚出去没多久小姐就骑车出门了......”
“骑车?”看门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詹姆斯打断了,邵秋安皱眉看向他,不出意外地看见他眼里的震惊。
看门人见詹姆斯这样,身体本能地更加紧缩,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是......小姐......小姐骑的老爷的自行车”
丽塔是骑自行车出门的,这确实是一个新的线索。
看门人有些畏惧,一双眼耷拉着不敢向上看人,听见邵秋安让他去请厨子进来问话是,明显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詹姆斯旁观着枯燥的问话,缓步踱出客厅,被四合院里冬日难得的太阳晃了一下眼。他环顾四周,看见阿米尔顿坐在门廊下的摇椅上,眼神虚空地默默流泪。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递上了自己的手帕。
阿米尔顿接过手帕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带着哽咽说了一句:“谢谢”
两人在门廊下沉默了一会儿,詹姆斯想着是不是应该去看看邵秋安的进展时,忽然想起自己跟邵秋安昨晚讨论的线索。
他低头思虑良久,最后还是问了出来:“丽塔有没有说过他交了男朋友?”
“没有,她从没说过......”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半响,阿米尔顿忽然又开了口:“本来我们马上就要回英国了,连家具都已经打包寄回去了......”
“要不是我坚持要她把这学期读完......”老人的声音难免带着悔恨,对着一个还不认识的年轻人述说着自己的懊悔。
詹姆斯不知道怎么安慰老人,毕竟他亲眼看见了自己女儿的尸体,还是那样的惨状。
“节哀......”他只能干巴巴地说出这样一句话,失去生命中这样重要的一个人,无论是怎样的安慰都显得多余。
他对这个隐隐透着高傲的老头生出了同情,也生出了同病相怜之感。
詹姆斯掏出自己的香烟,抽出一根递给老人,两人坐在门廊下,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等着邵秋安结束问话。
邵秋安走出客厅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两个洋人坐在四合院里吞云吐雾,年老一些的衣着有些邋遢,坐在摇椅上满脸的悲伤疲惫遮掩不住;年轻的那个西装革履坐在台阶上,脸上也是愁云惨淡。
但他还是换上温和的笑容走近:“就不打扰您了,案件有进展了我会派人来通知您的。”说着眼神一变看向詹姆斯。
那眼神在说:走了。
詹姆斯在他看向自己的一瞬间就懂了,起身拍了拍沾了灰尘的屁股,跟在邵秋安的身后出了门。
“丽塔的自行车在现场周围没有被发现吗?”詹姆斯刚上车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问他。
邵秋安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带着他看不太懂的神色,半响才简短地回答他:“没有”
“我问了阿米尔顿,他说丽塔没说过自己交了男朋友。”詹姆斯也交换了自己知道的信息。
车里又安静下来了,詹姆斯极力保持着自己的清醒,他不敢再睡,一路上连抽了几根烟,看着外面的景色飞速划过,心下的担忧重又浮了上来。
早上梦里的那场暴雨,还有那场带着疯狂与爱意的华尔兹,让他在睡梦中也止不住的开心。
他当时好像笑了出来。
他无法确定自己睡着时是否无意识地说了什么,他从邵秋安的态度里也看不出什么,这让他更加恐惧,只能机械的抠着指甲来缓解内心的不安。
车开到长安街上时,邵秋安看见路上有几辆挂着膏药旗的车停在路边,旁边还有几个日本兵站得笔直。
他收回目光,不再多看。
昨天北平近郊的日本兵开始演习了,枪声持续了不短的时间,大街小巷都议论着是不是日本人要攻城了。
他想着抽时间得尽快联系一下以前的战友,这局势让他不安,他想着如果真的开战,他势必要归队。
下午的阳光还算暖和,使馆区比外面热闹多了,无论外面的时局多混乱,至少这一刻的使馆区是安全的,庇护着每一个住在里面的人。
尼娜是丽塔在北平最好的朋友,两人几乎从小一起长大,丽塔失踪那天,最后见到丽塔的就是她了。
“我们那天五点的时候在六国饭店见的面,然后回我家跟我父母一起吃了下午茶......”尼娜显然也不能接受自己的好朋友被残忍杀害的事实,一双眼睛红肿着,声音也带着悲伤的啜泣。
邵秋安听了这话动作一顿。
丽塔从盔甲胡同出发,到六国饭店骑自行车最慢也就二十分钟,中间空一个半小时,目前还没有人提过这一个半小时里丽塔的行踪。
邵秋安喝了口茶又问:“那天她是骑自行车到的六国饭店吗?”
“对,之后她骑自行车带着我回的家。”尼娜拿手绢擦了一下眼角的泪。
“你们的下午茶都吃的什么?”
“一小块蛋糕和茶”
“没有了?”
“对......她吃的很少,之后我们就去新开的溜冰场溜冰,七点的时候就各自回家了”
尼娜提供的线索不少,但最让邵秋安在意的是那一个半小时,丽塔见尼娜前肯定还有别人见过她。
而且丽塔胃里的中餐也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吃的。
两人结束了尼娜的问话后都有些疲惫,这一整天他们俩几乎都没吃东西,坐在回警署的车里时,精神却都活跃异常。
“丽塔的胃里有中餐的食物残渣,但当天没人跟她一起吃过中餐”詹姆斯在一片沉默中先开了口,带着点困惑。
验尸报告里标明了丽塔的胃里有中餐,但当天她午餐吃了通心粉,下午茶吃了蛋糕。
“那顿中餐要么是在那一个小时里吃的,要么是在七点以后吃的,肯定有人在三点之后跟丽塔见过面。”
邵秋安揉了揉眉心,现在线索不多,问题却越来越多了。
而回到警署后,两人刚在专案室坐下,接待员就把邵秋安叫出去接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女人明显情绪亢奋,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我丈夫1月17日回家的时候浑身都是血,他肯定是在外面杀了人,你们一定要快点过来!”
那女人话刚说完,邵秋安还没来得及问一句,电话那头就传来争吵声,带着明显的玻璃碎裂的声音。
虽然并没有更多的证据说明女人的丈夫有嫌疑,但案发当晚一个男人浑身是血地回家,这本身就值得一查。
邵秋安回到办公室穿上外套,叫上詹姆斯一起去往女人提供的地址,喇子街里的船板胡同,这地点更是与邵秋安的猜想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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