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徐常侍走了进来,“陛下有口谕,传您即刻进宫。”
李蹊收敛心神,沉沉的眉眼看了一眼窗外的明艳海棠,道:“更衣,进宫。”
与东宫同步解封的还有崔府,崔尚书这些日子端坐家中,一想到开霁告发自己贪污受贿,老血都要吐上好几口。
白眼狼啊白眼狼。
但他又实在舍不得这白眼狼,在狱中那么久,不知被折磨成什么样了。
如今自己这头开释,开霁那头肯定要被定罪,他琢磨着疏通关系,争取个轻判也好。
但一想到陛下将此案让殿下全权处理,眉间皱得能夹死苍蝇。
他不好去狱中探望,琢磨着让女儿去,谁知她竟断然拒绝,甚至直言。
“他这种忘恩负义、实利成癖的人,活着不如死了!”
“你怎么这么说!”崔钟林胡子气翘起来,“先头他在咱家住着的时候,你不是还哥哥长、哥哥短地叫着。”
“爹,您也说是以前了!您再对他掏心掏肺也是白费!”
“嘿!”老崔老来得女,养得十分骄纵,长辈面前什么话都敢讲,什么脸子都敢甩。
见女儿指望不上,只好招来家奴收拾些细软吃食送过去。
这举动很快传到了太子的耳朵里,他立刻就对两人的关系起了疑心。
这看着绝非对门生故旧的待遇,瞧着倒更像对亲儿子的爱护。
太子身旁还有一人,是负责此次案件的大理寺少卿郑更。
此人为人刚直、敢参敢言,是个官场有名的硬骨头。
他敢这么刚硬,一是个性使然,二是有王牌护身。
当年陛下带着百官南下逃难时遭遇刺杀,郑更的父亲,轻城侯为陛下挡了一箭不幸殒命。
陛下欠郑家一条性命,所以只要郑更没有投敌叛国,就是一世的荣华富贵。
“自当年大乱之后,还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一国储君,说封禁就封禁,如此儿戏,不是吉兆啊。”
郑更摇摇头,说话声音不算小。
太子爷瞥了他一眼,忍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孤与陛下之间的嫌隙年深日久,这次的事只是个由头。”
郑更愤愤不平,“此次崔尚书的贪腐案,证人突然反了水,贺开霁那边给的证据,只能抓个尚书府的小小管家,丢人啊!”
“陛下如此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不是明君所为。”他仰头看着高而远的天,叹道。
身边的太子没了声音,他转头看去,看到一双黑沉沉、寒浸浸的眼。
“郑卿慎言,这话要是传到陛下耳朵里,你有免死金牌护身,孤怕是要圈禁至死了。”
郑更摸了摸后脑勺,严肃刚直的脸上掰扯出一丝憨笑,“殿下恕罪。”
“此次涉案的贺开霁、周世达,你整理好卷宗,陛下授命孤来处置这两人,”他顿了下,稍加斟酌道,“言官贺开霁的卷宗,要细细整理,不可遗漏一点。”
啊?
郑更没懂殿下的言下之意,试探问道。
“要弄死啊?”
李蹊今日忍了他许多次,怒意上涌又深深忍住,手握成拳,放到唇边咳嗽了一声。
这个人实在不聪明,轻城侯那么个灵光的人,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实心棒槌。
“别人问起,只说从严。”
两人一路走来,已走出太初殿的御道,太子的轿撵就等在十步远处。
郑更不想让太子走,又跟着他走了几步,问道:“为什么?殿下处事一向不偏不倚,怎么也要徇私枉法吗?”
李蹊跨过轿撵的前横拦,已经不想点拨这棒槌。
“羡公垂钓,愿者上钩,别再问了,去做就是。”
“哦哦,这样。”
郑更有些脸红地立在道旁,目送殿下回宫,然后转身往大理寺行去。
他打算彻夜不眠,一口气将殿下吩咐的差事办完。
李蹊回到东宫时,已近黄昏。
柔和的夕阳如暖纱虚虚地笼着这座宫殿,檐下铜铃随风轻摆,洒落细碎的金光。
“殿下,小侯爷出宫了,现下公主正在兰若庭收拾东西,说也要回昭和殿去。”徐常侍道。
李蹊揉了揉眉心,一向锋利凛冽的眉眼垂了下去。
晕黄的光线落在他的眼睫上,眨眼间,轻轻颤动,露出些日常的柔和、亲近。
“先去兰若庭。”他穿着一身正红的官袍,去解决另一桩悬而未决、更为棘手的官司。
徐常侍讶然,跟着劝道:“殿下,这,这还是先换身衣裳再去吧。”
李蹊只快步往兰若庭走,边走边吩咐去做一桌云棠喜欢吃的席面。
远远能看到院中的那架秋千时,他的唇角带起若有似无的笑意,比黄昏的光还要轻柔、缱绻。
他走去寝殿的窗边,随意地倚着窗台,摘了一朵窗台上的茉莉,递到鼻尖轻嗅,是清新、纯粹的花香。
里头的云棠指挥着侍女,地上摆着好几只箱笼,像是要把兰若庭里的物件悉数都带走。
“阿棠,”他笑着唤道,“饿不饿。”
云棠转身,看着太子哥哥的笑颜,他身后是无尽的落日与簌簌飘动的树叶。
像从前很多个黄昏,他来学堂接自己下学,也是这样站在窗边,笑着问她,饿不饿。
不知为何,鼻子有点酸。
太子哥哥好像和她一样可怜,他有个一碗水端不平的父皇,而她有个一碗水端不平的母妃。
他烦心朝堂争斗,不时还要被封禁东宫,而她烦心婚姻嫁娶,不时还要遭受血统流言。
但想想她好像要更惨一点,毕竟皇后娘娘其实并不喜欢她。
在这深宫当中,真心待她的也就太子哥哥和小侯爷了。
云棠走到窗边,从兜里掏出一颗玫瑰酥糖递过去,“哥哥,你不会当孤家寡人。”
“只要我还在宫里,“想想力度不够,又加了一句,”就算我出宫嫁人了,也还是站在你这边。”
李蹊面色淡了下来,眼底微冷瞧着那一颗酥糖,又撩起眼皮直直看向她琥珀般的眼眸。
“你以为孤家寡人是什么意思。”
云棠有些困惑,哥哥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她说的是极好听的话啊。
若是有人对自己说这样的话,恐怕她会感动的将那一兜子的酥糖都送出去呢。
李蹊不肯轻轻揭过,他上前一步,骨节分明的手指搭上梨花窗台,两人面颊近在咫尺。
“古来君王无不称孤道寡,你要怎么让我不当孤家寡人?”
他的眸色愈来愈深,像是天边翻滚着的重重乌云,云棠没来由一阵心慌。
平时很会花言巧语的人突然讷讷不会言,只好虚心求教,“哥哥想要我怎么做?”
李蹊眉头一挑,这话不能随便说。
他很容易就会联想很多。
指尖一点皮肉划过她柔软的掌心,喉结滚动,“我不喜欢这酥糖。”
云棠立刻掏兜,“杏脯呢,榛子仁呢?”
她一样样拿出来,放到掌心递到太子跟前,眸光澄澈,“随便你挑。”
李蹊盯着她的眼睛,漆黑的眸子带着侵略性,慢慢低头在她手心里咬了一块酸甜的果脯。
温热的唇瓣碰到她的掌心,犹如一把野火点在他心头,烧遍五脏六腑。
云棠只觉得痒,笑嘻嘻地躲,“哥哥这样好像小白犬,它也是这样吃东西的。”
李蹊搭在窗柩的手,指节都泛了白。
媚眼抛给瞎子看,也不过如此了。
一腔的酥麻骤然散去,他用力拍了下她的掌心,“一道用了晚膳你再回去。”
云棠揉着被拍疼的手,猜测他大概是朝政不痛快,才在她这找茬。
她生性大度,不与他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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