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血四溅。
一支箭，钉穿了蚀兽的獠牙，从它的后脑穿出。箭上裹挟着来自手记里的咒印——这个凌乱不堪的咒印被画在手记末尾，便是手记主人在匆忙之际留下的绝笔。
这个陶氏家主在死前画下的血染咒印，是用来克制蚀兽的。
却在家主想要借此杀死蚀兽的时候，被恶兽吞入了腹中。
直到此刻，这个咒印才附在一支箭上，送进了蚀兽的命门。
蚀兽的尖叫声，就沉没在它喷溅出来的暗血之下，再也听不见了。
沈欺放下了弓。
漫不经意的姿态，且冰冷，且无情。
——像是对付过千回万回一样，一击即杀。
在外面看着的众人只是眨了下眼睛，还没回味过来发生了什么，惊恐地发现蚀兽已经倒下了。
不少人吓掉了下巴。
呃……这次万象试的最终对决，琅環院的仙官们放得这么简单？今年出题的仙官，是格外地网开一面了吗……？
他们还不知道，不用过太久，他们就会大彻大悟，出题的仙官仍旧是不顾参试人的死活，什么网开一面，当然是没有。
万象试的谜局解开前，所有的参试人共享同一个幻境。当有人解开了谜局、要和比试里最终的邪祟对决了，幻境就会分出小境。
前面解谜是共享的幻境，解开谜题的人走到最后一幕了，就走入了他单独的幻境。
自从高阶蚀兽对着沈欺现形开始，沈欺已经进入了万象试最终的小幻境。
再过一阵时间，当参试的弟子们陆陆续续破解桃源乡的秘密、看破家主就是灭族真凶了，他们也会和现在的沈欺一样，进入各自的小幻境，各自要面临击败蚀兽的任务。
到那个时候，在幻境外面的人会看见，各个仙门的参试弟子，无一不是与蚀兽陷入鏖战。随后他们就会醒悟过来，万象试的最终对决一如往年，难上加难。
他们看到的第一场对决，蚀兽死得轻而易举，不是因为万象试变得容易了。
是那个比试的人。
因为那个人的存在，才显得容易。
而在当下。
一群弟子尚且看不明白蚀兽是怎么让沈欺打倒的，只感觉不到一招，战局反转、胜负落地，快得让他们瞠目结舌。
还是琅環壁一阵闪烁，拉回了他们的神志——好景不长，他们马上又看傻了。
——群仙试的总榜，变了。
大家眼睁睁看着云澜府的得分开始大幅往上窜，越过第三的长陵十六宫，越过第二的天极书院，越过第一的上峣仙宫。
云澜府，变成了总榜第一。
因为——万象试的魁首，已经出现了。
这番变化，就连云澜府的几个弟子也看得一愣一愣，后知后觉。
蝶仙：“……是哦，沈欺他打败了蚀兽，他就算是比试完了呀！”
方堇色：“好高的分数呢，万象试的分数是有这么多的呀。”
宋既白：“不太是，本来没有这么高的，但是沈欺拿了第一啊！而且他这是打破了万象试的记录了，我的个苍天，比之前的最高纪录还早了一刻钟！”
万象试的最高纪录，是由上峣仙宫现今掌门容临渊立下。就在几百年后的今时今日，却让云澜府一个新弟子给打破了。
容临渊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身后，上峣仙宫一群剑仙也依旧是那个冰魂雪魄的孤高模样。
但其余所有仙门的席位，却是实打实地沸腾了。
“万象试的魁首，这、这就决出来了？！”
“别人都还没有比完，上峣仙宫首座弟子才查出个眉目，云澜府这厢的比试竟是结束了！”
“风物试得了魁首，万象试又得了魁首，这是今年群仙试的第一个双科魁首吧？”
“何止！风物试和万象试这两门的双科魁首，群仙试还从未有过的啊！今天这一出比试是绝对要载入群仙试史册了！”
“只有我还在关心总榜吗，云澜府出了个万象试魁首，还是破纪录的魁首，现在他们从第四变成了第一，我们还有希望追上去吗？”
“……”
“都这个分数了，不行了吧。”
“上峣仙宫首座弟子似乎还有希望，不过顶多也就能追到同分了。我们的话……我们，呃，我们再怎么追，至多只能追到第二了吧。”
“比试第一，勇争第二？今年的群仙试当真太吓人了。”
“谁说不是呢，群仙试还没结束我们却只能争当第二了，事先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吧……”
“……”
天极书院难得沉静，坐席四周鸦雀无声。
比试前的乌鸦嘴应验了，苦不堪言。
这下他们师兄也只能和别的仙门一样，为了争夺总榜第二而战了。
=
蚀兽消亡，沈欺完成了比试，走出幻境之前，回头看了一眼。
那只蚀兽死后就消失了，一起消失的还有满地污血，一本手记还掉在地上。
沈欺没来由地停下。
说不清是为什么，他走回去，捡起了掉在屏风下面的手记，拂去封底血迹。
也算是帮他破局的功臣，就把它物归原位吧。
手记是原先的陶氏家主所写，它本来的位置，应该是放在家主的房间里。
沈欺环视家主所在的这个房间，果然，房间书柜的顶层缺了一角。
这才是手记真正的位置。
沈欺把它放进去。
刚放好，书柜里突如而来一股强劲光束，凌空展开一则法阵，吞没了他。
——什么情况？！
万象试的最后一幕不是都结束了吗！
从外面看见此情此景的人们始料未及，错愕在当场。
=
这个在比试完结后冒出来的法阵，很明显不在任何人的预料之中。
重新踏上地面时，沈欺身处林壑之中，头顶古树参天，附近灵兽徘徊。
他被传来了灵兽园。
所在的方位，是十几座灵兽园里面占地最广的鹿园。
头顶这棵古树也很熟悉，是他来鹿园查验时曾经路过的那一棵。
所以，家主的书柜里边藏着个传送法阵，他把手记放回原位的举动触发了法阵，把他传送来了这里。
与此同时，场外可以见到琅環壁的画面里，沈欺被传送到鹿园后，上峣仙宫首座弟子破解了谜局，急速前往“家主”宅邸，说破了真相。
首座弟子也进入了最后一幕单独的小幻境，对上变身后的蚀兽，提剑与之交战。
桃源乡探查、藏书阁解密、推出陶氏灭族真相、高阶蚀兽现身、打败高阶蚀兽，毋庸置疑这才是万象试的全部进展，也是沈欺早已经完整度过的章节。
可是在沈欺多了一个举动，把手记放回原位后，他所在的万象试小境界并不见结束。
而是突然出现一个传送法阵，把他又传去了灵兽园，回到了解谜之前的大幻境。
那一边的上峣仙宫首座弟子剑法奇绝，对战高阶蚀兽自然精彩纷呈，但观试席大半的视线，不可避免地聚向了云澜府的画面：这个传送法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欺却不急着回去。
手记既然是生前的陶氏家主写下，它能启动法阵，证明房间书柜与灵兽园相连的传送阵是原家主亲手布置的。
家主宅邸到灵兽园有一条大道，陶氏家主何故多此一举，还要做一道传送法阵？
另外有处地方，沈欺上次来到灵兽园就总觉得古怪，如隔迷雾，一时探不出个确凿。
林间山风鼓动，古树落叶萧萧，几片掉下枝头的树叶打着旋，晃过他面前。
沈欺一阵意动。
他左手捻来两片落叶，放在眼下观察。
两片落叶，形状、颜色、脉络……分不出任何差别。
他终于看见了那个古怪。
世上不会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
——若有的话，便是幻象。
这个万象试，它是一个双重幻境。
桃源乡是一层幻境，桃源乡之中又还有一层幻境。
假如陶氏藏书阁和家主手记都施加了幻象，那么桃源乡，大概还有着别的幻象。
他们遇到的陶氏族人就是幻象，这些族人不再是人，已成了鬼魂。
桃源乡的幻象，还远远不止这些。
……这十几座灵兽园，也被施加了一层幻境。
万象试的谜局看似完全解除，又像遗漏了什么。
有一处朦朦胧胧的迷雾，沈欺一直存疑。
陶氏死去的族人成了鬼魂，高阶蚀兽是顶替身份的假家主，参试者的角色才是真家主的鬼魂。尽管如此，桃源乡里面却还是少了一样，不，一些角色。
——陶氏私自圈养的低阶蚀兽。
蚀兽，除同类外无所不食。
蚀兽并不吞食同类，高阶蚀兽吞吃了桃源乡的所有活物，它没有吃掉的那些低阶蚀兽去了哪里？
沈欺移开指间落叶。
勘破灵兽园的幻境后，若隐若现的那处迷雾，彻底向他揭开了面纱。
再次睁眼，哪里还有林间灵兽——
养在灵兽园的，分明是群凶恶的低阶蚀兽！
陶氏擅自豢养蚀兽，为了躲避外人口舌，用幻象覆盖了灵兽园，把低阶蚀兽伪装成山中灵兽。家主特意在房间做了个通往灵兽园的传送法阵，也是为了更加掩人耳目，方便他时时照看蚀兽。
灵兽园内外设了隐蔽的防护阵，低阶蚀兽对之前过来搜山的参试者不见表露攻击欲，是防护阵的功效。
然而现在——
沈欺环视四下，山林遍布凌乱痕迹，控制蚀兽的防护阵，被冲撞得松动了。
灵兽园，这个场景出现在万象试最后一幕之前，属于众人共享的大幻境。
……前来搜寻灵兽园的人太多，把防护阵撞动了么。
幻境里的十年前，高阶蚀兽吞噬了陶氏全族，吞吃了桃源乡除了蚀兽以外还喂养的其余所有灵兽。
灵兽园的低阶蚀兽失去了食物，并且十年以来，再也无人饲喂。
此刻沈欺面对的——是漫山遍野，挨饿整整十年的蚀兽群！
九天揽月台炸开了锅。
“这么多的蚀兽？这得有上千头了吧！！！”
“防护阵怎么就被撞散了？才打完高阶蚀兽啊，这下是还要一个人对付几千头低阶蚀兽吗？！”
“不对啊，万象试他不是已经比完了吗？云澜府沈欺，名号都已经落在魁首的位置了啊！”
天极书院一众弟子只关心比试结果是否能够扳回一城，连忙请教琅環院首：“院首阁下，云澜府这厢，究竟是怎么样一个境况啊？”
琅環院首面色复杂：“是此次万象试的一个暗线。”
参试者打败高阶蚀兽，就算解开了谜局，获得万象试的胜果。
今年琅環院的仙官们在出题时，却还埋了更深一层线索，便是隐藏在灵兽园的低阶蚀兽。
比试完结，却不意味着桃源乡的谜团全部都解开了。要是有人能够意识到这一点，能想到要将手记放回原位，他才能揭露低阶蚀兽的真面目。
来到这层，才算真正解完了桃源乡之谜。
这道低阶蚀兽的暗线，可解可不解，并不影响比试的得分。琅環院设置这个暗线的初衷，是留给众仙，在比试后还可以推敲回味。
琅環院首本来以为，和仙官们的预计一样，比试中途时限紧迫，不会有人挑破暗线，要到了比试过后再想再看，还能再有新的察觉。
不想，这个费心埋布的暗线，由沈欺直接撞破。
而在琅環院布置的暗线里，就算看破了低阶蚀兽，灵兽园的防护阵也不会被完全撞开。
仙官们也想不到……搜寻灵兽园的人来来往往，居然会把控制低阶蚀兽的防护阵给冲散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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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万象森罗（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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