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一幕的蝶仙,内心掀翻了天:……还能这样?!
其实蚀兽数量太多,且吼叫声巨大,自从蔚然师尊进去后,从琅環壁传回来的画影就不太清晰。他们在外边听不清楚里面的人说了什么,只隐隐看到,蔚然师尊似乎是借了些灵气给沈欺。
……从没见过蔚然师尊和谁走得这么近的啊!
在蝶仙乃至云澜众仙眼里,蔚然师尊温柔可亲、惯是春风拂面。
但春风拂面,本是在于平静无波。
往大了说,蔚然师尊除了照看云澜大阵,几乎从无参与门中事务,让人见上一面都属难事。因此蝶仙至今百思不解,蔚然师尊这次不在安排之中,却为什么又现身在了群仙试的现场。
更不要说眼下这让人更加无法理解的一幕——
蔚然师尊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做出闯进比试幻境这种莽撞行事的人啊!
蔚止言当然不是莽撞为之。
他是根本想也没想。
进到幻境了,也毫不以为有什么不对,借出灵气化成灵箭,看沈欺用他给出的箭用得顺手,箭影如星雨,望不到尽头的兽群在雨中泯灭。
蔚止言给沈欺当副手当得津津有味,还想当久一会儿,蚀兽全被击溃了。
这便是通过万象试的暗线了。
幻境打碎,桃源乡画面消逝而去。
沈欺原地不动,等着被送回五城十二楼。
幻境却是停滞,陷入一阵空虚。
还没有脱离万象试的迹象。
少顷,滞空的幻境碎片动了。
碎片回旋飞舞,转眼重新聚集,拼凑成截然不同的一方境界,兜头将两人笼罩了进去——
血红天幕,遮空蔽日。
猩红雨水肆虐,脚下黑黢黢的岩块垒成高地,远方似有怒涛翻滚。
最刺眼的红与最极致的黑,构成诡谲无比的一处意象。
……这地方,似曾相识。
这点念头,沈欺尚未抓住,忽而飘了过去。
在魔界动辄置身腥风血雨,见得惯了,再看这幅画面就千篇一律,有些索然无味。
沈欺身边,蔚止言见到此景,忽而垂眸笑了。
“怎么总是这个。”
他知道这是哪里了。
此处是万象试一个拦截外人的幻境。
想来是因为蔚止言擅自闯入了万象试,他本来是不该在比试当中出现的外人,所以他们想要走出万象试,必须再多通过这一道幻境才行。
这个拦截外来者的环境,是针对蔚止言一人而设的。
沈欺有所察觉,看了过去。
蔚止言轻描淡写笑了一下:“疑是,你等等我,很快就好了。”
背向沈欺,他沿着黑黢黢的岩路往前去。
长长一段路,越来越狭窄,往下百尺绝壁,不知是深红还是深黑色的海浪拍打石壁,卷起丛丛腐烂的浪花。
前方是一座海上断崖。
陡峭断崖的尽头,躺着一个人。
那人血色泼了全身,生死未卜,再往后一步,就要坠进浓重如血如墨的深海。
他的心口裂开一个大洞,汩汩流血,附近掉落了满地利器,刀枪斧钺,千奇百怪,什么样式的都有。
蔚止言走到那个血人身边,屈身,轻车熟路地捡起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刺进了那人身体——
下一刻,那把匕首凭空穿透了蔚止言的胸口!
白衣之上洇开缕缕绯红,与血红雨水混同,分不清彼此。
沈欺眉心重重一跳,拨开满天血雨,朝蔚止言奔去。
蔚止言面不改色,拔出穿心的匕首。
像重复过千百遍一般,再度握着匕首,干脆地刺穿那人心口。
那人纹丝不动。
只是如此,被杀、死去。
这下天地崩塌,幻境真正破碎了。
蔚止言转过身,沈欺刚巧赶到他眼前,紧盯着他上身。
衣襟雪白如新,洇开的血痕随着幻境散去了,变成了从未存在。
没看到别的伤口,沈欺神情稍缓:“刚才那个,是什么?”
幻境碎裂时,沈欺无意瞥见了崖上那人的嘴角。
……被杀死的那一刻,他在笑。
“只是一个幻境。”
蔚止言笑着道:“不清楚什么缘故,我啊只要遇到幻境,一定就是这同一个地方,闭着眼都能过去的。”
“疑是担心我么?”说着难捺喜色,“哎呀,疑是果然挂念着我们当年的情分呢。”
又演起来了,想必是没什么问题的。沈欺斜睨蔚止言一记:“就要出去了。”
“嗯——?”
万象试的光景在他们眼前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九天揽月台。
还有九天揽月台上旁观的众人。
即将对外见人了,蔚止言被迫变脸,立刻换回了属于蔚然君矜贵端雅的那张姿态,领着貌似气势凛凛的灵兽勾明,陪同沈欺重回云澜席位。
=
比试时限已过,万象试终止。
此轮万象试的魁首花落谁家,固然成了一个板上钉钉的事情,然而对于蔚然君擅自闯入幻境的举动,天极书院很有话说。
虽然万象试并没有明文禁止仙师闯入幻境——因为这种事还从未有过,但是在天极书院看来,一位仙尊闯入了比试幻境,这毋庸置疑,逾越了比试的规矩。
天极书院对此颇有微词,把抨击抒发到了琅環院的仙官们面前。
琅環院首斟酌再三,请来各家仙府掌门,一同商谈万象试魁首的评判有无异议。
结果除了天极书院的掌纪长老,竟无一个仙首反驳。
就连视云澜府为宿敌的上峣仙宫,饮冰君容临渊也只是冷冷淡淡抛下一句“云澜府此子手段了得,不必再议”,在上官留意感谢他胸襟宽大时给了对方分外凌厉的一眼,就绝尘而去。
不管如何,一个云澜府的弟子,居然能从上峣仙宫掌门嘴里得到类似夸赞的言辞,简直是开天辟地以来头一遭。
云澜府几百年宿仇的上峣仙宫都这样说了,别的宗门更没有争议要讲了。
毕竟大家有目共睹,早在蔚然君进入幻境之前,云澜府那位就完成了比试。就算后面他被卷入了暗线,万象试魁首判定该做到的他已经做到了,对于结果再没有什么影响。
况且灵兽园那一处是在大幻境里,即使蔚然君是擅自进去了,对于他们各自弟子所在的小幻境并未造成任何干涉。
其他仙门的参试弟子,甚至是在比试结束了、出来了幻境,才从别人的话里得知蔚然君进去过的事情。
听着一个接一个的没有异议,天极书院掌纪长老憋屈地闭嘴了。
琅環院的仙官们打了个圆场,妥善地将各位仙首送了回去。
仙官们心里支着一杆秤,蔚然君此举虽显意气,却无可厚非。
一来,万象试没有明文禁止仙师闯入幻境,嗯,这个规章下次必须得补上了,嗯,还有灵兽也得一起禁止了;二来,云澜府那位弟子卷入了暗线,这是个不在事先设想当中的意外。
琅環院设置暗线的初衷,是留给众仙在比试后推敲,而无意让人在比试中撞破。就算沈欺打开了暗线,也不该直面所有低阶蚀兽的袭击。
要不是灵兽园的防护阵凑巧被冲散了,这个危险局面本来不该出现的。
那么蔚然君出手将遇险的弟子从幻境里带出来,于理是突发意外,于情是关照同门。既然对于比试局面没有妨碍,他人也没有了异议,万象试的魁首,该是谁的还是谁的。
引发天极书院抨击的一仙一灵自觉回到仙师席请罪,蔚止言话没出口,司晚歇体谅道:“蔚然,不必多言。”
府中弟子身陷意外,谁也不会甘愿袖手旁观。
刚从仙官那里商议完回来的上官留意,就更不消说了。
“蔚然,朵朵,你们这一遭啊,去得真是漂亮!”上官留意必不可能放着本府弟子在眼皮子下受委屈,蔚止言还有云朵朵冲出去的时候,他头一个拍手叫好来着。
云朵朵摇头晃脑,得意忘形:嗯嗯嗯嗯。
蔚止言:“朵朵,大家看着你呢,我们还是先稍微收敛一些?”
云朵朵赶紧收起爪子,严肃地站好。
最不收敛的却是各门各派的弟子席:十二类比试告终,群仙试大局落定,放榜的时刻就要来临。
琅環壁光点跃动,总榜揭示。
万象试魁首由沈欺收入囊中,还定下了新的最高记录,云澜府的第一位无可撼动,高居榜首。
好巧不巧,上峣仙宫首座弟子在万象试当真拿到了除魁首以外的最高分数,这一相加,上峣仙宫竟是和云澜府撞上了同分,并列第一。
跟在其后的是长陵十六宫,位居第三;天极书院则以第六位收尾。
云澜府仙庆祝总榜夺魁的欢呼声里,各位仙门之主上前领取比试奖赏。
趁着全场注意转移到台前,沈欺找到蔚止言。
“拘灵可以还给我了?”
群仙试是比完了,按照他与蔚止言的约定,他该离开仙界了。
蔚止言茫然地眨了下眼睛,一下子似听不懂。
“歆州说过的,群仙试结束,我自离开仙界,你休再妨碍。”
“你该不是,”沈欺冷森森道,“想将此事忘了吧?”
蔚止言像是终于醒悟:“自然不是了。”
“答应疑是的事,我绝不会忘的。”蔚止言说道,手执一只青铜镯,正是拘灵。
他把镯子交给沈欺,归还的手势起了个头,停顿在半道。
“巧了,”蔚止言扣着镯子,桃花眼里波光流转,“我忽然想起来,上回没能尝到‘一剪梅’,可巧新酿的那炉也还差了一道梅香,我正盘算着去一趟人间。”
“疑是,同我一起去吗?”
是很巧。
未免也太巧了。
沈欺捉住蔚止言的衣袖,把拘灵截住,蔚止言倒没再惹事,由着他把拘灵拿了回来。
“直说了吧,你又打的什么主意。”
“……好吧。”
蔚止言眼中流露寂寞之色,期期然道:“其实是人间我去得太少,想找人作个伴。”
“你想找人作伴,为何要我去?”沈欺不为所动。
还故意赶在他要走的时候说,莫非他看起来很像是有闲心去人界赏花寻香的样子么?
“疑是,仙界看守严密,你要回魔界的话,不管是划开两界连通,还是从仙魔交界穿过,都是很麻烦的呀。”蔚止言特别好心地,设身处地给沈欺着想了一番,得出个结论,“不如先和我去人间吧,从人间回魔界也要便利些,你看怎么样?”
沈欺从魔界来到仙界是因为仙踪隐,多亏他遇到的那道法印灵光,且他灵脉不凡,才顺利来到仙界。
比起来时的容易,想从仙界再回到魔界,难处不可同日而语。
不论是穿越歆州和月下林一带,还是设置前往魔界的传送法阵,或者打开仙魔之间的连通,这些途径,势必都会引起方寸天的警觉,招来重重阻碍。
抛去前面那些很巧的鬼话,蔚止言最后一句话说得没错,前往人间作为中转,是可取的方法。
“那就走吧。”沈欺同意了。
“好!”蔚止言容光焕发。
“对了。”
沈欺叫住蔚止言:“既然你是让我同去,到人间之后,记得要小心些。”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毕竟不在仙界了,我会否心生恶念对你下手,也未可知。”
蔚止言大惊失色。
“疑是,怎的突然说起这个?”
蔚止言伤痛难忍,几乎泫然欲泣了:“你怎么会对我下手?难道我会做什么惹你不开心的事吗?”
沈欺笑里藏刀:“你现在这般,就是。”
蔚止言立刻收起了造作的表情:“……好、好的。”
群仙试毕,列家仙门休整一夜,陆续回程。
云澜府队伍在辰之城的群仙筑前方会合,相比来时,队列里的人数更少了些。
蔚止言给上官留意传了道讯,便无缘无故带着沈欺出走,说是下凡去了。连司晚歇都似乎突遇一个不可说的紧要事态,暂时不能跟着他们回云澜。
只留上官留意一个孤家寡人,绞尽脑汁向弟子们说明三人去向。怀里兜着毛绒绒的一团,是云朵朵沉浸在和美人们分别的悲伤里,逮着他治疗心伤。
上官留意身心俱疲。
他为这个府付出太多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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