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捉还是藏,蔚止言可是分毫也不想和一群傀儡玩的。
飞身,他跃至屋檐上,俯瞰傀儡躲藏的方位,忽听一段空灵小曲。
清脆悦耳的歌声,银铃儿般动听,自下而上飘了来。
蔚止言感受不到一点动听,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往后疾退了好长距离。
他刚退开,原先的落脚处,屋檐顶上瓦片破裂,凿穿个孔洞。
“咚”、“咚”、“咚”。
伴随着嬉笑与歌声,一颗小女孩儿的脑袋——从孔洞下方钻了出来!
蔚止言:……他就知道。
鬼也好,傀儡师也好,总喜欢在各种时候弄出一些吓死人的把戏。
女孩儿站上房檐,手里打着一只绯红的鲤鱼灯笼,口中停下了念唱的歌谣,歪过脑袋,大大的眼睛里一片空洞,直勾勾凝望着蔚止言。
“大哥哥,为什么不陪我们玩了呀?你不陪我们玩捉迷藏,我们就只好上来找你了呀!”
“……”
蔚止言不是很想回答。
……唉。
愁死人了。
蔚止言晃神的工夫,小女孩儿把她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脚下迈着凌乱的步骤,离蔚止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众多傀儡爬上房梁,登上屋檐,紧随她身后。
一群森森影子,骤来蔚止言近前。
蔚止言且停且避,应付得不算吃力,也不算轻松。
虽然是一群傀儡,仍旧保留着活人之身,不可杀之。操纵傀儡的人许是料准了他不能下死手,屋顶傀儡横冲直撞,毫不收敛来势。
就这么僵持了一小会儿,蔚止言叹出一口气。
……不该再耽搁下去了。
傀儡不除,他倒没什么要紧,延误了疑是那厢除鬼的进展,那他便是罪大恶极了。
蔚止言合拢折扇,指间展开一段天青的丝绦。
是他厚着脸皮找沈欺借来的发带。
蔚止言对沈欺提过一个请求,等鬼出现的时候,请沈欺替他把眼睛蒙上。
当然,被沈欺拒绝了。
没能让疑是亲手蒙上眼睛,就用疑是的发带,聊作一个替代吧,蔚止言想着。
嗯,他考虑的就是这样周到。
柔软织物覆过双眼,系紧了,两只手很不娴熟地,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
类似于鬼和傀儡这样的东西,蔚止言常常看了头痛。
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蒙上眼睛,衔云折再展开时,陡然凌厉。
令人生畏的气势,于空掀起。
傀儡们没有知觉,本能地感到了忌惮。
……好似它们的敌人,一下子换了个人。
蔚止言单手点扇,身法恣意。一袭白衣穿梭于重重傀儡之间,进退自如,挤满了檐顶的傀儡,哪一只都沾不得他一簇衣角。
衔云折上挑下翻,素描照水菱花的墨黑扇面旋舞翻飞,乌漆檀骨开合之下,风随意动。
扇底风过之处,藏在傀儡发间、一段肉眼看不见的细线被齐齐扯出——傀儡线。
那折扇一提,一根根被扯出的傀儡线就绕成一束,卷在了扇骨上。
从衔云折这端,一股灵泽顺着细线传送过去,探入傀儡眼睛,濯清了它们眼中的鬼镜!
蔚止言并指,将扇骨轻移,系在鬼镜上、藏在众人眼睛里的傀儡线的另一头,全数剥离了出来。
傀儡线暴露在夜空下,一根根细线蠕动着,犹如活物。缠绕的线团自发解开了,重新分成一缕一缕,飞快地往人眼里面钻。
飞至半道,弯曲变了形。
是蔚止言摇动了衔云。
傀儡线争先恐后地乱窜开去,让一阵冷风截住,在风中浮空自燃,烧作了尘烬。
仅仅是瞬息之机,众人眼中的鬼镜皆毁,身体里的傀儡线除尽。
摆脱了控制,人群回复正常,不再是傀儡之相了。
活人制傀损人精神,恢复成人的镇民精力枯竭,眼睛一闭,软软倒下了。
蔚止言略施一个小术法,给予倒下的人驱散灾秽,把他们送回了各自家中。
寄宿在鲤镇的鬼镜,从此不复存在。
因而,镜中之界,圆形镜子的画面接连破灭了。
失去了作为媒介的眼中镜,镜中鬼与外界最后一道的关联也断绝了。
“我的镜子,我的镜子呢?怎么都看不见了!”
镜中鬼原地打转,用尽全力拼凑着鬼镜碎片,徒劳无功。从没有过的焦躁感在恶鬼心里膨胀,越胀越大,轰隆一下,吹破了。
“道长,你们在干什么呀?!”鬼面逐渐狰狞,疯狂叫嚣,“毁了!毁了!我的镜子都被你们毁了!”
镜中鬼把破碎的镜片全部黏在自己身上,无数镜子碎片组成的身体无序抖动,一阵扭曲——
镜中鬼把它的鬼身,照成了沈欺的模样。
它顶着和沈欺一模一样的身体,两两相对,如走出镜中人,人皮下缝合了一只恶鬼,爆发凄厉的鬼笑声:
“没办法呀,本来只想吸干你们的修为,还要留着你们的灵脉的!是道长们不讲道理在先,毁了我的镜子!该死!太该死了!!”
“留着你们就生气——去死吧!去死、去死、去死!”
沈欺不动声色,引弓,出箭。
箭锋瞄准了对面那个与他长相“孪生”的人,箭光呼啸而出。
镜中鬼躲无可躲,它根本不躲,被刺穿的前一刻故技重施,浑身镜面一晃,利箭原路折回!
沈欺下一支箭早已射出,抵消了那只回转的箭,听到一声:“道长呀,你只有这点本事吗?”
沈欺神情一变。
……对他说出这句话的,是蔚止言的声音。
面上冰霜满布,他看向对面。
一个人影望着他笑,白衣,折扇,眼波如泛桃花。
——那镜中鬼,将自己照成了蔚止言的样子。
用着这副模样,可它所经之处阴气横行,全然只见肮脏的鬼相。
“……够了。”
沈欺眼眉间涂满剧烈的厌恶之色,声线沉冷至极。
这只鬼,未免太吵了。
镜中鬼嘶笑连连,它看出来了,这道长是真的被惹怒了。
明明就在刚才,它照成对方的模样,他还不见得这么生气来着。
很生气吗,那可太好了呀!再怎么生气也杀不了它,只会让它更加有隙可乘,更快地把他吃掉!
镜中鬼看出来了,这个道长从始至终,还没有用过道法——只是空有驾驭灵气的法门,以及一手高超的箭术。
——原来这是一个外强中干的道修,他根本就不精通道术!
会运用灵气射箭又怎么样,一点灵气凝成的箭,根本是穿不透鬼镜阻碍,碰不到它的命门的啊!哈哈哈哈哈!!
镜中鬼发出势在必得的大笑,桀桀怪叫着,一股一股阴气透过它的镜身,凝聚成千万顷澎湃力量,喷薄而出!
灭顶的杀意欺压而来,沈欺反而弯起唇,笑了。
他垂手,挥走所有的灵箭。
甚至放下了乘愿弓。
他只是如常地,往前轻轻走了一步。
霎时,铺天盖地的恶煞翻涌而起!
似一堵天衣无缝的怒潮,悍然击碎不自量力的渺小浪花,恶煞将镜中鬼死死禁锢住,残暴地卸掉了它的伪装!
镜中鬼表面的镜子炸裂,碎片飞溅,鬼面从中断开——它竟被迫显出了原形!
——如此凶煞,非魔界强者不可能驱使!镜中鬼那残破的鬼面僵滞了,歇斯底里地尖叫:
“你不是个道修吗!怎么能召令凶煞?!”
“你是魔族?!!!”
“谁说我是魔。”
“……不对,不对,你也不是魔族,”镜中鬼飞溅一地的本体落得到处都是,充满了整座镜中之界,它得以窥见一个骇人的真相,“你……你的灵脉!”
透过满地镜子照射,它看到一副世间绝无仅有的灵脉。
镜中鬼如果有头,它此刻的情感,称得上是头皮发麻。
碎裂的镜子闪烁出异样光彩,镜中鬼的鬼面上睁开一只镜子做的眼睛,一点一点,注上了丧心病狂的贪婪色彩。
——这里是它的镜中界。
有这样的一副灵脉,踏进了它的镜中界。
它只要、只要——“夺了你的灵脉来,我岂不是可以六道同修,贯通六道了呀!!!”
“‘六道同修’?”
沈欺察觉不到镜中鬼的恶意一般,只觉得它说的这个词很是有趣,念上一念。
然后,好心说给它听。
“告诉你一件事吧。”
顿时,镜中鬼无法形容地,油然而生一种深切刻骨的恐惧——它刚想要剖开这个“道修”的身体,抽出他的灵脉,它就动弹不得,被不可名状的力量定住了。
“我不需要六道同修,也可贯通六道。”
“好比说,”沈欺轻描淡写,像说无关紧要之事,“——你的阴气,我也照样使得。”
镜中鬼有生第一次,体会到彻头彻尾的恐惧,无可抑制地惊颤起来。
随后它发现,它失去了对自身阴气的控制。
分明它才是恶鬼,可它眼前这个人,不是道修,不是仙也不是魔的人,他在化用了灵和煞两重力量之后,又夺走了本该属于鬼的阴气!
“说来,我还需谢你。”
白发青年长发飘扬,他的眼睛是翡碧的颜色,像春日柔和的碧波,他的语调也轻柔,而他的举止,落在镜中鬼眼里,比阎罗索命还要可怖。
他说。
“在仙界克制许久了。”
“——你来得正好。”
阴气化为己用,沈欺将其凝成长箭,在镜中鬼惊恐万分的惨叫声中,拉弓、放箭一气呵成,将它扎成了筛子!
鬼镜本体迸开裂缝,越扩越大、越碎越深。
直到彻底地,毁灭。
*来自大佬封号已久的震怒┓(·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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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以其为镜(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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