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将狭窄的通道彻底灌满。空气里弥漫着陈年书卷的尘埃味和一种冰冷的、石壁特有的潮湿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回响。
言翊清背脊紧贴着冰冷粗糙的石壁,黑暗中,他所有的感官都无限放大。身后,季淮安的存在感如同一座沉默的火山,灼热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夜行衣传递过来,沉稳的呼吸声近在咫尺,拂过他后颈的碎发,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麻痒和……惊悸。
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生死一瞬,毒针擦身而过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而眼前这个将他强行拖入黑暗的男人,他的举动、他的话语,比那些淬毒的暗器更加令人心胆俱寒。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言翊清?!这个在言国宫廷都极少被提起、几乎等同于禁忌的名字!
黑暗中,季淮安的气息似乎更沉了一些,带着一种压抑的、翻滚的情绪。
“季淮安,”言翊清的声音干涩紧绷,如同砂纸摩擦,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他强迫自己冷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还有那机关……你为何会知晓?”
身后的人没有立刻回答。沉默在黑暗中蔓延,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清晰得如同擂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季淮安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种穿透黑暗的、冰冷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言翊清的心上:
“言翊清。生于言国承平十七年腊月初三。母妃乃已故端静皇贵妃苏氏。六岁那年,因宫宴失手打碎言帝心爱的琉璃盏,被罚跪于雪地三个时辰,落下畏寒的病根。” 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却精准得可怕。
言翊清的身体猛地一僵,血液似乎在瞬间冻结。黑暗中,他看不见季淮安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双眼睛如同实质般钉在自己背上,穿透了黑暗,也穿透了他所有的伪装。
“八岁,被送往北域与季国交界处的‘无暮谷’,拜入隐世高人无暮师尊门下,为期三年。同门者,唯季国大皇子季淮安一人。” 季淮安的声音顿了顿,似乎陷入了短暂的回忆,随即变得更加冰冷,“谷中三年,你喜食甜,厌苦药,尤恶黄连。练功时偷懒耍滑,惯用伎俩是假装腹痛。最擅机关暗器,尤精于袖箭与毒针。十一岁离谷归国,同年,母妃苏氏‘病逝’于冷宫,你于灵前断发立誓,此生必查清真相。”
“够了!”言翊清低吼出声,声音因极度的惊骇和愤怒而微微颤抖。这些深埋心底、从不示人的隐秘,此刻被季淮安以如此平静、如此残忍的方式一一剖开,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他感觉像是被人剥光了衣服,**裸地丢在冰天雪地里!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伴随着灭顶的羞耻和无法抑制的杀意!
“季淮安!你究竟是谁?!你调查我?!” 他猛地转身,黑暗中凭着感觉和气息,狠狠一拳捣向季淮安声音传来的方向!拳风凌厉,带着破釜沉舟的狠绝!
“砰!”
拳头并未落空,却像是砸在了一堵坚硬冰冷的铁壁之上!季淮安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精准地拦截住他的手腕。言翊清闷哼一声,另一只手并指如刀,毫不犹豫地刺向季淮安的咽喉!招招致命!
季淮安甚至没有格挡,只是抓着言翊清手腕的手猛地向下一压,同时身体向前一欺!言翊清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狠狠掼在另一侧冰冷的石壁上!后背撞得生疼,眼前金星乱冒!
紧接着,季淮安高大的身躯带着灼热的压迫感骤然逼近,将他死死地困在他与石壁形成的狭小空间里!一只手依旧如同铁箍般锁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则闪电般扣住了他的下颌,力道之大,迫使他抬起头,迎向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调查你?”季淮安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灼热的气息带着冰冷的怒意,喷在他的皮肤上,激起一片战栗,“言翊清,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去‘调查’一个……在我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楚和疯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呕出来的血:
“我该如何去‘调查’他心口插着的那支刻着莫连城徽记的毒箭?我该如何去‘调查’他临死前抓着我的手,让我‘活下去’时,指尖冰冷的温度?!我该如何去‘调查’落雁谷的风雪,是如何一点点冻僵他的身体,覆盖他的眉眼?!言翊清!你告诉我啊!”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言翊清脑中炸开!震得他魂飞魄散!
怀里咽气……毒箭……莫连城……落雁谷的风雪……
这些破碎而血腥的画面,如同被强行撕开的封印,带着刺骨的寒意和锥心的痛楚,瞬间涌入他的脑海!模糊,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诡异的熟悉感!
“不……不可能……”言翊清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下颌被季淮安死死扣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你……你在说什么疯话……”
“疯话?”季淮安的声音低了下来,却更加危险,如同淬了毒的冰刃,抵在他的喉间,“那你告诉我,一个素未谋面的‘季国太子’,为何会在新婚之夜,撤掉象征两国盟约的合卺酒,换成暖身的雪参汤?为何会知道‘言国四公主’畏寒?”
言翊清浑身剧震。
“为何会知晓凌云阁内,连当值守卫都未必清楚的、布置在窗棂内侧第三块青砖下的‘绝影针’机关?为何会知道关闭它的手法是‘左三右七,坤位重叩’?”季淮安扣着他下颌的手指微微用力,迫使他更清晰地感受自己的存在,“为何……会在你夜探凌云阁,触发外围警戒时,恰好出现在那里?!”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言翊清摇摇欲坠的认知上!他无法反驳!这些细节,根本不可能被调查出来!尤其是凌云阁的机关!那是季国东宫最核心的机密之一!
“因为……”季淮安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却蕴含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岩浆,“我经历过,言翊清。所有的一切,我都经历过。就在你死之后,就在落雁谷的风雪里,我抱着你冰冷的尸体,跪了七天七夜。”
他缓缓低下头,灼热的呼吸拂过言翊清的额头、鼻尖,最终停留在那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畔,声音轻得像叹息,又重得如同山岳倾塌:
“然后,我找到了无暮师尊。用我一半的寿命,换来了这重来一次的机会。只为……把你从黄泉路上,拉回来。”
最后几个字落下,如同最终的审判。
黑暗的密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言翊清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惊怒、所有的质疑,都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他僵在冰冷的石壁上,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季淮安灼热的气息喷在他的唇边,那禁锢着他手腕和下颌的力道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重生……逆天改命……一半的寿命……
这些只存在于荒诞志怪传说中的字眼,此刻却从季淮安口中,带着如此真实、如此沉重的痛楚和疯狂,狠狠地砸进他的世界!
荒谬!简直荒谬至极!
可言翊清却发现,自己竟无法像刚才那样激烈地反驳。那些被强行塞入脑海的、属于“未来”的血腥碎片——心口的剧痛、毒箭的冰冷、风雪灌入肺腑的窒息感,还有……那最后一眼看到的、季淮安目眦欲裂、绝望嘶吼的脸庞……这些画面交织着季淮安此刻字字泣血的控诉,形成一股强大的、令人窒息的洪流,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
“你……”言翊清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真的……死过?”
黑暗中,季淮安扣着他下颌的手微微松了些许,但那沉重的压迫感丝毫未减。他没有回答,只是用另一只手,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沉重,握住了言翊清那只被他钳制住的手腕。
然后,牵引着言翊清冰冷僵硬的手指,一点点地,探向自己的锁骨。
言翊清清晰地感受到手掌下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咚,咚,咚……一下,又一下,带着生命的温热和力量。
紧接着,季淮安牵引着他的手指,缓缓下移。指尖触碰到衣襟的边缘。
季淮安牵引着他的手指,在那片皮肤上,缓缓移动,言翊清的心猛地一跳。
指尖下,传来凹凸不平的触感。那不是皮肤自然的纹理,而是……某种刻痕!
言翊清的指尖如同被细微的电流击中,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屏住呼吸,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一点触觉上,努力分辨着。
指尖划过一道深刻的竖痕,接着是两道短促的横纹……一个清晰的笔画在脑海中成形。
言。
是他的姓氏!
指尖继续移动,带着季淮安手掌的灼热温度,划过另一道更加复杂的结构……翊字!
再然后,是清字!
指尖下的刻痕,深而有力,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烙印感。一笔一划,清晰地勾勒出三个字——言翊清!
是他的名字!被以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似乎多出一毫都能穿透喉咙!
轰隆!
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彻底崩溃!
言翊清猛地抽回手,像是被那滚烫的刻痕灼伤!黑暗中,他看不见季淮安的表情,却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那刻在对方心口血肉之上的、自己的名字,带着怎样一种绝望而疯狂的重量!
“疯子……季淮安……你真是个疯子……”言翊清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瞬间淹没了他。震惊、荒谬、恐惧、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狠狠击中心脏的酸楚和钝痛,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紧紧缚住,几乎窒息。
黑暗中,季淮安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嘶哑干涩,带着无尽的疲惫和苍凉。
“是啊,疯子。”他喃喃道,扣着言翊清下颌的手终于完全松开,沉重的身体微微后退了半步,那灼热逼人的压迫感也随之稍减,却留下一种更加沉重的、名为绝望的阴影笼罩在两人之间。“一个抱着你的尸体,在风雪里疯了七天七夜,然后不惜折损阳寿,向天借命的疯子。这也是我来救你的代价。”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却比刚才的怒吼更令人心悸:
“言翊清,现在,你信了吗?”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在狭窄、冰冷、绝对黑暗的密室里蔓延。只有两人压抑的、并不平稳的呼吸声,在寂静中交错,如同濒死的心跳。
言翊清背靠着粗糙冰冷的石壁,身体僵硬得如同冻僵的枯木。指尖残留的、刻痕的触感,如同烙印般滚烫。季淮安那字字泣血的控诉,落雁谷风雪中模糊却锥心的画面,还有心口那三个带着血肉重量的字……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无法挣脱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信?如何能信?重生逆命,折寿换生……这根本是颠覆常理、荒诞不经的鬼话!
可……那机关,那雪参汤,那刻在心口的名字……这些无法解释的细节,又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理智,一点点啃噬着他的怀疑。
他该信吗?他能信吗?
黑暗中,季淮安的气息近在咫尺,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和一种孤注一掷后的沉寂。他似乎在等待着,等待着一个足以将他彻底打入地狱或拉回人间的判决。
言翊清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砂石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信息冲击让他脑中一片混乱,如同被狂风肆虐过的废墟。
“无暮谷……”他最终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师尊……他……”
“他付出了代价。”季淮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宿命感,“逆天改命,岂是易事?我付半数阳寿,师尊……耗尽了毕生修为,才勉强撕开时空罅隙一线。如今的他,已是油尽灯枯,在谷中静待天命。”
言翊清的心猛地一沉。无暮师尊……那个在他童年灰暗岁月里,给予他短暂安宁和技艺启蒙的老人……竟也……
这沉重的代价,像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为什么?”言翊清的声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更像是在质问命运,“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无法理解,无法理解季淮安这种近乎自毁的、疯狂的执着。他们之间……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
黑暗中,季淮安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随即,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苦涩的叹息在狭小的空间里散开。
“为什么?”他重复着,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言翊清,或许前世在无暮谷,你偷走的不只是我的馒头……”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后面的话语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最终消散在黑暗里。
就在这时——
“嗡……”
一阵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突然从季淮安身上传来!声音细小,却在这绝对的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季淮安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嗅到危险的猛兽!他猛地抬手,探入怀中,似乎在摸索着什么。
下一秒,一点极其微弱、却稳定无比的幽绿色光芒,骤然在他掌心亮起!光芒很淡,只能勉强照亮他手掌方寸之地,也映亮了他骤然变得无比凝重和锐利的眼神!
那光芒的源头,似乎是一块只有指甲盖大小、形状不规则的暗绿色石头,正贴着他的掌心,发出持续不断的、细微的嗡鸣和震动!
“不好!”季淮安低喝一声,声音紧绷如弦!
言翊清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诡异的绿光和震动,显然是一种警示!
“是‘青蚨子母石’!”季淮安的声音又快又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子石示警!外面出事了!有人强行闯入了栖梧苑!触动了我在你房间布下的警戒机关!”
栖梧苑!言翊清的寝宫!
言翊清瞬间反应过来!是冲他来的!他今夜秘密离苑探查凌云阁,行踪竟已暴露?!还是……对方本就是冲着他的“公主”身份而来?
“走!”季淮安当机立断,一把抓住言翊清的手腕,力道依旧很大,却不再是钳制,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此地不宜久留!跟我来!”
他不再多言,借着掌心那点微弱的青蚨石光芒,转身朝着通道深处疾步走去。他的动作迅捷而无声,显然对这条密道极为熟悉。
言翊清被他拉着,踉跄跟上。手腕处传来对方灼热的体温,在这冰冷黑暗的通道里,竟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全感,尽管这感觉转瞬就被更大的危机感淹没。他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混乱思绪,将所有的震惊、质疑暂时封存。此刻,活下去,弄清楚外面的袭击者是谁,才是第一要务!
通道狭窄而曲折,蜿蜒向下。青蚨石幽绿的光芒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两侧是冰冷潮湿、布满苔藓的石壁,头顶是低矮压抑的石顶,仿佛随时会坍塌下来。空气中弥漫着腐朽和尘土的味道,令人窒息。
季淮安的速度极快,他对每一个转弯、每一处高低起伏都了如指掌,如同行走在自家的庭院。言翊清被他拉着,全神贯注地跟上步伐,不敢有丝毫分心。黑暗中,只有两人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回荡。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并非青蚨石的幽绿,而是自然的、昏黄的光线。
通道尽头,是一扇极其隐蔽、与周围石壁几乎融为一体的厚重石门。
季淮安在门前停下,松开言翊清的手腕,快速地在石门侧面的几处凹凸不平的石块上按动、扭转。一阵沉闷的机括转动声响起,石门缓缓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更加浓郁的花草气息和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
门外,竟然是一个巨大的、人工开凿的……地下温泉洞穴!
洞穴顶部垂挂着许多天然的钟乳石,折射着不知从何处透入的微弱天光,以及洞穴深处温泉池散发出的氤氲水汽和暖意。池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乳白色,散发着淡淡的硫磺气息。池边生长着一些喜湿的蕨类植物,在朦胧的光线下舒展着叶片。
这里显然是东宫地下的一处秘密所在,温暖潮湿,与刚才冰冷死寂的密道形成鲜明对比。
“快进去。”季淮安唤道,自己也闪身而入,随即在石门内侧再次操作机关。石门无声地合拢,将外面的通道彻底隔绝。
洞穴内光线昏暗,但比密道好了太多。温泉池水氤氲的热气升腾,模糊了视线,也带来一股暖意。
季淮安快步走到温泉池边,蹲下身,毫不犹豫地将手中那块依旧在嗡鸣震动的青蚨子石,投入了乳白色的池水中!
“噗通。”
石子入水,溅起一小朵水花,瞬间沉没。那幽绿的微光和细微的嗡鸣声也随之消失不见。
“青蚨子母石气息相连,若子石被毁或远离,母石必有所感。扔进这隔绝气息的‘玉髓泉’,至少能拖延片刻。”季淮安站起身,语速飞快地解释,目光却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整个洞穴,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拖延片刻?言翊清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外面的袭击者,很可能持有能追踪青蚨石的母石!对方是有备而来,而且能量不小!
“他们……是谁?”言翊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已恢复了基本的镇定。他走到季淮安身边,同样警惕地环顾四周。这温泉洞穴虽然隐蔽,但并非绝对安全。
季淮安的目光最终落在温泉池对面一处较为干燥的石台上,那里散落着一些干净的布巾和一个不大的紫檀木盒。
“不知道。”季淮安的声音冰冷,带着凛冽的杀意,“但敢在东宫之内,动我季淮安的人……无论是谁,都该死。”
“我的人”三个字,他说得极其自然,仿佛天经地义。
言翊清心头莫名一跳,下意识地看向季淮安。氤氲的水汽中,季淮安的侧脸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和眼中毫不掩饰的戾气,却清晰得令人心惊。他此刻不再是那个深沉难测的太子,更像是一头被触了逆鳞、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凶兽。
季淮安大步走向石台,拿起那个紫檀木盒打开,里面是几套折叠整齐的衣物,颜色款式都很普通,像是备用。他迅速取出一套玄色的窄袖劲装扔给言翊清。
“把夜行衣换了!湿透的衣物是追踪的线索!”他命令道,同时自己也拿起一套深蓝色的开始更换,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避讳。
言翊清接过衣物,触手干燥柔软。他看了一眼背对着他、正迅速脱下外袍的季淮安,宽阔的肩背线条在昏暗光线下勾勒出充满力量的轮廓。他抿了抿唇,不再犹豫,也背过身去,快速解开自己身上早已被冷汗和之前挣扎弄得半湿的夜行衣。
冰冷的空气接触到皮肤,带来一阵寒意。言翊清迅速套上那套干燥的玄色劲装,布料柔软合身,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他系好衣带,转过身。
季淮安也已经换好了深青色的劲装,正将换下的湿衣团成一团,毫不犹豫地扔进了热气蒸腾的温泉池中!衣物迅速被乳白色的泉水吞没、浸透、沉底。
“这里不能久留。”季淮安看向言翊清,眼神恢复了之前的沉凝,但深处依旧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对方既然能追踪到栖梧苑,甚至可能持有母石,迟早会找到这条密道入口。我们必须立刻离开,去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哪里?”言翊清问道。东宫之内,还有比这地下温泉更安全的地方吗?
季淮安的目光投向洞穴深处,温泉池水氤氲热气的源头方向。那里似乎有一条更加幽深、被水汽完全笼罩的狭窄通道。
“无暮谷。”他吐出三个字,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言翊清瞳孔微缩。无暮谷?那个远在北域边境、与世隔绝的山谷?现在去?
“师尊在那里。”季淮安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而且……那里有师尊耗尽最后力量布下的‘归藏大阵’,可隔绝一切外界窥探和追踪。普天之下,只有那里,能暂时避开莫连城的爪牙和……其他想置你于死地的人。”
莫连城!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言翊清的神经。果然是他吗?还是……言国宫廷里那些容不下他的“手足”?
“跟我走。”季淮安不再解释,率先朝着温泉池尽头那条被水汽笼罩的狭窄通道走去,身影很快没入朦胧的白雾之中。
言翊清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合身的玄色劲装。所有的退路似乎都被斩断。留在这里,是坐以待毙;跟上去,是踏入一个由“重生者”引领的、充满未知和疯狂的未来。
他深吸一口气,洞穴内带着硫磺味的温热空气涌入肺腑。然后,他迈开脚步,毫不犹豫地追着那片即将消失在雾气中的深青色身影,踏入了那条通往未知的幽深通道。
前方是迷雾,是深渊,亦或是……唯一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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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暗室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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