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残阳如血,余晖穿过凌乱的枝叶投入庭院内,燕决明站在槐树下,心乱如麻。
他看着不远处破败的木门,犹豫片刻后还是走了过去,轻轻扣动门扉。
里面传来桌椅摩擦的声响,接着是竹杖点地的声音,一声比一声近。
“谁啊?”
燕决明听着他的声音,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剑柄,轻声道:“李叔。”
“……”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李明佝偻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燕决明看着他,当年还在山上时,除去宗主李何在,最照顾他与师弟的就是这位老人。
可如今风云变幻,物是人非,曾经的仙风道骨的老者,如今已看不出当年一剑搬山的气势,如风中残烛一般伫立在阴影中。
时过经年,燕决明看着他的身影,内心一阵恍惚,他握住剑柄,开门见山道:“李叔,我想知道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师尊他……究竟是谁害死的?”
李明没有回答,转过身踱步至嘎吱作响的竹椅前,缓缓坐下,他看着不远处身形挺拔的青年,眼中情绪变幻,最后归于平静。
“阿决。”
他看着燕决明,手已经摸向桌边的烟斗,点上了火,吞云吐雾间缓缓开口。
“你既来找我,想必是白家那丫头将消息告诉了你。我们把话说开,你只需帮我做一件事,我就告诉你当年发生了什么。”
“我答应您。”
燕决明想也不想地应下,李明的动作一顿,浑浊的双眸看向那张经年出现在梦魇中的脸,忽然发问:“你不问我要做什么,若我要你当场自戕,还宗主一命,你也答应?”
“我只为当年之事而来,要自戕赔罪可以,需等我把元叙白带回来……”
他话音未落,就见对面的老者大笑不止,破风箱般的喘气声玉微弱的笑声在屋内回荡。
“我就说……我就说你当不成宗主……咳咳咳咳。”
他咳嗽的厉害,燕决明倒了茶递过去,李明摆了摆手,缓了缓后重新躺回竹椅上。
“燕决明,我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谁?”
李明摩挲着倚在身边的竹杖,眼中流露出一丝怀念:“我的孙女,裴令窈。”
燕决明一怔,自己闭关前李叔还未下山,什么时候有的孙女?
李明看出他的疑惑,叹了口气:“当年之事错综复杂,令窈是个天赋异禀的好孩子。半年前,我将她送去玄天宗进学,谁料入门只三个月,宗门就来信说令窈和几个同门外出历练时失踪,命牌虽然完好无损,却怎么也追踪不到具体方位,不知人是死是活。”
“是魔修作祟?”
燕决明心中一沉,这种情况在几大门派并非第一次发生。
他初上山时曾随着宗门弟子捣毁过类似的魔教,一魔修利用凡人将涉世未深的年轻修士骗去阵法中,在将其抓住后抽取灵力和魂魄化为己用。
几大门派入门时皆会提醒弟子,加上这些年仙盟从中周旋,对入境魔族的监管也愈发严格,这种事情应该不会发生才对。
“她失踪前,历练的地方在哪?”
李明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握紧了竹杖开口道:“西北,榕城。”
泥泞的山道上,几个身穿粗布衣衫青年正奋力推着牛车,雨水顺着紧贴身体的衣裳顺流而下,其中一人抹了把脸,对着不远处的人群喊道。
“那边的几位,能不能搭把手!”
被几个弟子簇拥在中间的沈清脚下一转,一抹流光从他袖间飞出,如游鱼一般轻快地钻进车下,托住沉重的车轮轻轻一抬。
“唉,起来了!起来了!”
几人推着车欢欢喜喜地离开,沈清回过头,伞面微微倾斜,正好露出匆匆离去那人腰间的一抹艳红。
那是……
他呼吸一滞,伞柄自掌心滑落,砸入泥水之中,沈清浑然不觉,双眸追着那枚晃动的剑穗,记忆闪回。
“大师兄!”
赵光明猝不及防被他推得一个踉跄,身旁的林露几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见素来沉稳的师兄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愣着做什么,快追啊!”
“站住,回来!”
沈清的声音在山林中回荡,他看着不远处的黑色身影,攥着剑柄的手用力到泛白。
那枚剑穗,那把剑。
他不会认错的。
是十年前那把剑!
是那把夺走阿姐性命的剑!
腰间佩剑感受到主人的情绪出鞘,寒光如雪,沈清咬紧牙关,调动全身灵力在经脉中奔涌,最终汇于脚底。
前方的燕决明似有所感,回头瞥了一眼紧追不舍的剑修,指尖轻抬。
长明剑瞬间出鞘,磅礴剑气裹挟着雨水狠狠砸向他面门。
“锵——”
沈清忙不迭提剑格挡,掌心被剑气刮出一道血痕,整条手臂被震得发麻。
他踉跄两步稳住身形,再抬头时,已经没了那人的身影。
少年站在原地,滴滴血珠自伤口边缘渗出,混着雨水滴落泥土中。
他看着燕决明消失的方向,指尖慢慢蜷起,扣进掌心。
十年。
他终于找到这人了。
七日后,北城。
燕决明将最后一块布条压入剑鞘中,确保不会露出一丝长明的剑身后才掐诀,将布料尽数封印在剑鞘上。
他掸去黑袍上的浮灰,在整理好帽檐后慢慢走向城门。
“站住!”
不远处的守卫看着裹得严严实实的青年,长枪一横将对方拦下,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鬼鬼祟祟的。把脸露出来,例行检查。”
“……”
燕决明按了按脸上的人皮面具,压低声音道:“脸上有伤,不便露面。”
“少废话,把脸露出来!”
那人皱起眉呵斥道,枪尖直指他面门。
燕决明摘下斗笠,周围人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只见一条长长的的疤痕跨越半张脸,红色的斑点星星点点般散步在脸上,看上去极为可怖。
公孙阳看着那狰狞的伤口,露出嫌恶的眼神,转过头没好气地开口:“行了行了,进去吧。”
燕决明重新将斗笠戴起,越过他往里面走去,身后的青年站回了原处,嘟囔道:“真晦气,碰上个这么怪胎。”
旁边有人劝他:“好了阳哥,别生气了,再站一会就换班了。”
“知道了知道了,也不知城主被那姓沈的小子下了什么降头,非得听他的把十年前的通缉令翻出来。要我看,那个什么黑衣剑修怕是早就死了。”
燕决明脚下不停,穿过城门口的阵法朝前走去。
城内人声鼎沸,燕决明收敛气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如幽灵一般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停在一座挂着金字招牌的楼阁前。
万贯商会。
站在门口的小厮眼尖地看见了他,连忙堆着笑将人引到了前台,指着上面灵力织成的面板道:“这位客官是第一次来?我们万贯商会什么都有。”
他目光一转,从燕决明腰间裹得严严实实的佩剑上掠过,热情地推荐道:“您是剑修吧,是要灵草丹药还是炼器材料?我们这还有好几位铸剑师,您看看?”
“我要一个熟悉地形的引路人。”
小厮笑容满面:“没问题!是要去哪,我现在就安排……”
“去榕城。”
小厮的笑容瞬间僵住,站在不远处的几位客人听了这话,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客官……恕我直言,这单您可能下不了。”
小厮咽了口口水,压低声音道:“不是我们商会没本事,实在是那榕城邪性的很,许多宗门修士前去探查都没几个回来,客官何必给自己找晦气。”
“死城?”
“是啊,您不是中州人吧,那榕城自从……”
小厮顿了一下,含糊不清地把那名字掠过后继续道:“自从那件事之后就成了死城,夜里还常常有人在里面喊什么叛徒什么的……总之我们这接不了这活。”
燕决明蹙眉,若是普通魔修作乱,仙盟绝不可能将一座城池拱手相让。
榕城里应当是有仙盟处理不了的东西,才会派那些弟子轮番去探查。
他颔首表示自己理解,也不再强求,转而问道:“有榕城的地图吗?”
“这……”
那人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榕城都空了好几年,城里什么情况谁也说不清。不过客官若是想要,我倒是认识一个榕城逃出来的。”
……
燕决明走出点心铺,手提着木盒顺着西街一路前行,最终停在角落里的一家当铺前。
门上风铃轻响,原本坐着喝茶的老者抬眸,上下扫了一眼裹得严严实实的青年,目光停在他手中的糕点上。
“打扰了,请问您是郑东老先生吗?”
郑东靠在躺椅上,不紧不慢地应了一声,在看见他腰间佩剑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开口道:“是为了榕城的事来的吧?”
燕决明点头,从袖中抽出一卷牛皮纸和一根笔,将其铺在了木案上。
“我想请您画一幅城内的地图,报酬随便开。”
“报酬?”
郑东懒洋洋瞥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你什么修为?”
“元婴初期。”
老者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摆了摆手摇头道:“小子,我劝你还是算了。”
见燕决明不动,他指了指摆在墙上的断剑继续开口:“看见没,逍遥剑。上一届试剑会魁首,三月前他进了那城,命灯不到两日就灭了,剑还是老头子替他收的。”
“他尚且有化神修为,你区区一个元婴期,怕是进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被那心魔吞了。”
“心魔?”
“不错,老头子虽然不是修士,却也听那些来收尸的人说过两句,那城里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作祟,会把那些修士的心魔引出来,化神期都扛不住,你还是别去送死的好。”
燕决明思忖片刻,修士心境因人而异,普通的阵法根本做不到将他们的心魔引出,化神期修士早已渡过心魔劫,按理来说心智较那些弟子要坚定不少,却只撑了两日。
这种情况绝非只靠阵法能做到。
脑中灵光一闪,他按住腰间的剑柄,追问道:“那些修士全是因心魔而死?”
郑东点头称是。
燕决明心神一震,若是这样,那么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榕城内部并非是魔修作乱,而是有一高阶修士的心魔境显化在那处。
有关心魔境的记载,他也是偶然间在一古籍上见过一段描写——高阶修士心魔久久不除,便会化作实体,形成心魔境。
一日不除去心魔,心魔境便会扩大,直到宿主心神崩溃自戕为止。
凡是误入心魔境的人,无论是不是修士,都会被心魔吸引,见到境主最渴望或者最恐惧的事物,若是不能识破幻境,便会被困死在里面。
心魔境的形成条件极为苛刻,加上无论是仙修还是魔修都会为了修炼化解心魔,少数无法化解的人也会因为受不了心魔作祟道心崩溃,根本撑不到形成心魔境的那天。
因此自古以来有关记载可谓是少之又少,难怪仙盟没往这方面去考虑。
可就算知道是心魔境也无济于事,宗门通缉令一日不撤去,他就不能在仙盟和几大宗门露面,人的气息好隐匿,可剑的不行,长明剑上虽然被他下了简单的封印,可元婴期以上的剑修只消一眼就能看出它的身份。
燕决明指尖轻轻扣着桌边,一旁的郑东摆了摆手,示意他没有事就赶紧离开。
他收起桌上的纸笔,若是心魔境作祟,知道城里的情况也无用,还得先去榕城看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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