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迷雾吞没了整座榕城
燕决明站在城门外，掌心玉佩泛着微弱的光芒，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踏入迷雾中。
城内一片死寂，只有脚步声在街道内回荡，燕决明下意识想去握剑柄，手却抓了个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长明剑在白日出城时被埋在了郊外的一颗树下，以防被人认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轻轻摩挲着玉佩，在街道上转了几圈也没见到什么心魔。
“哒。”
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微不可闻。
燕决明猛然回头，只见一道白色的影子在迷雾中一闪而过，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追了上去。
“什么人！”
白影骤然停住，雾霭散开些许，露出一张清俊的脸，沈清抬手擦去颊边鲜血，警惕地看着他，显然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二人对峙片刻，或许是没在他身上感受到敌意，沈清缓缓收起佩剑，同面前奇怪的黑衣青年保持着距离。
“心魔？”
“你碰见心魔了？”
燕决明开口道，看来对方也是为了榕城失踪一事而来，不如趁此机会告诉他，让对面的少年通知仙盟。
沈清没有回答，只冷冷看着他：“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浓雾悄然缠上他的腿，燕决明掌心一烫，玉佩迸发出一道刺眼的光芒，不过须臾便驱散了周围的浓雾，二人顾不得僵持，转身一齐朝着城门飞掠。
身后的雾气如影随形，在他迈出城门那一刻，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师兄？”
燕决明脚步一顿，再转头时，身后只余浓雾与隐匿在其中的城门。
沈清绷着脸往前走，身后的青年快步跟上，忙不迭开口。
“这位小兄弟，稍等一下。”
燕决明看着他戒备的眼神，确认面前的少年没认出自己后暗自松了口气，随后开口：“你是玄天宗弟子吧，在下……元初，是个云游的散修，方才多有冒犯。”
沈清指腹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掌心的伤口隐隐作痛，被心魔勾起的记忆在脑中不断重现。
心里一团乱麻，自然对面前人没什么好脸色，若不是燕决明那块玉佩救了二人，他甚至想当场拔剑和这人打上一回。
“你看见的心魔……”
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对面少年瞬间惨白的脸色，沈清攥着剑柄，就听对面人补充道：“我曾在一古籍上看见过，上古时期有一幻境，是高阶修士心魔所化，能引出其他修士的心魔，故而也称作心魔境。”
“心魔境？”
燕决明点头，将有关心魔境的记载一一道来，沈清开始还有些怀疑，但听到后面，心中也隐隐信了这个说法。
他松开剑柄，沉吟片刻后道：“兹体事大，得先上报仙盟——这位师兄，麻烦你明日和我去一趟北城分部，将今日之事上报。”
“自然。”
就算他不说，燕决明也准备去仙盟走一趟。
夜风拂过，沈清听了解释后心绪平复不少，想起自己刚才的态度，真心实意地给他道了个歉。
“抱歉，方才受心魔影响，差点做出错事——师兄在北城可有落脚处？若是没有，可以来我住的客栈，一切花销由我买单，算是为刚才的事赔罪了。”
燕决明本想拒绝，但拗不过对方太过坚持，加上今夜确实没有地方落脚，只好跟着这人回了客栈。
福来客栈内，燕决明盘腿而坐，心中想起远在郊外的长明剑，稍稍有些愧疚，决心待此事了解之后给它买上好的剑石补偿。
月光越过窗台撒进屋内，他本想就这么坐到天亮，又怕修炼时暴露气息，便脱去外袍，真的在床上躺了下去。
他自入道以来日夜几乎都在打坐修炼，辟谷后更是没睡过什么觉，直到元叙白初入门那会，少年因为害怕便和他在一张床上挤了近半个月，燕决明也因此无师自通了躺着修炼的方法。
那声“师兄”仿佛又在耳畔响起，他翻了个身，思绪已然飞到了九霄云外。
当时在榕城内听见的肯定是元叙白的声音，但自己的心魔怎么会是元叙白？
他轻叹一声，慢慢阖上双眸，难得有了一丝困意。
“燕兄真不愧是凌霄宗首席，方才那一剑真是令我等大开眼界！”
“是啊，尤其是那招“长虹贯日”果真名不虚传，不知燕兄可否能让我等再观瞻一二？”
燕决明睁开眼，发现自己被一群看不清脸的修士围在中间。
耳畔尽是恭维之声，他只觉得嘈杂，下意识皱眉，不动声色的后退几步，衣袖却猛地被谁拽住。
“师兄。”
他回头，撞进一双清亮的眼眸里。
元叙白怀中抱着燕决明为他做的木剑，一手拽着他袖口，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抿着唇，眼神有些闪躲。
过了片刻，少年才鼓起勇气，嗫嚅着开口：“我…我有一招剑法总使不好，能否请师兄解惑？”
周围嘈杂的声音瞬间远去，燕决明脸上浮现出些许笑意，微微点头，就见对面人眼睛一亮，雀跃地拉住他的衣袖，就这么带着人往前走。
阳光透过树叶投下斑驳的光点，燕决明跟在他身后，眼前场景变得有些模糊，渐渐暗了下去。
“轰隆！”
一声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
雨水顺着脸颊滑落，燕决明抬手抹去脸上的水珠，视线却仍被雨幕遮住。
他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看着看不清面容的一名弟子跌跌撞撞地跑来，惊惶的声音几乎被暴雨吞没。
“师兄！不好了，元师弟他……他出事了！”
梦境戛然而止。
燕决明猛然睁眼，冷汗浸湿了里衣，窗外月色如水，城内一片寂静，唯有微不可闻的几声=犬吠。
他看向自己的手，一道横跨掌心的疤痕隐隐泛着疼，是自己失去记忆时留下的。
梦境里的声音仿佛还停在耳畔，他摩挲着掌心的伤痕，脑中一团乱麻。
郊外，两道高挑的黑影正站在榕城前，其中一人手里捧着个木盒，里面摆着的玉佩闪动几下，却又很快熄灭。
“不在此处。”
沙哑的声音响起，另外一人看着熄灭的玉佩，低骂一声。
“废物，都怪你磨磨蹭蹭耽误了时辰，自己回去找尊上领罚吧！”
“怪我有何用，玉佩找不到，不是还有剑吗?”
追魂冷哼一声，从袖口小心翼翼取出一根鲜红的丝绦，指尖扬起一簇火苗，很快就将其燃烧殆尽。
青色的火光飘起，摇摇晃晃地带着二人到了一颗巨大的树下，停滞片刻后迅速钻入了地底。
“人在地下？”
追魂白了他一眼，随后掐灭掌心的火焰，深埋在地下的木匣被一双骨手托举出来，夺魄上前两步打开盖子，看着被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明剑，有些疑惑：“人不在？剑在？”
“蠢货，肯定是他怕身份暴露，将剑藏在这。”
“可……主上要人，不要剑。”
追魂抬手，恨不得照着他脑袋来一下，夺魄下意识捂住头，他匆匆忙忙来，脖子上的线还没缝好呢，再让他打一下脑袋真掉了。
好在身边人似乎没有和他计较，只深吸一口气，收起剑匣，将腰间的牌子取下丢进坑里。
“把剑带回去，他自然会来的。”
天光乍亮，燕决明推门出来时，楼下已传来碗筷碰撞的声响。
沈清正与几个玄天宗弟子围坐一桌，他紧绷着脸，神色疲惫，眼下一片青黑，显然昨夜并未休息好。
“元师兄。”
沈清注意到他，微微抬眸，示意对方入座。
“今日去仙盟，我已传讯给驻守的长老。”
燕决明点头坐下，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周围的弟子，注意到来的这一批皆是些模样年轻的修士。
其中一人捧着碗，低声抱怨道：“这榕城的案子还没结，青州又报孩童失踪……”
沈清蹙眉，瓷勺叮的一声敲在碗边，那人意识到燕决明的存在，瞬间噤声，不再多话。
匆匆用过早膳后，二人到了北城分部。
朱漆大门前正立着两名持剑弟子，目光如炬般扫向来人，沈清递上腰牌，说明来意后带着燕决明走了进去。
大堂内人来人往，各派弟子行色匆匆，燕决明跟在沈清身后，目光扫过四周，忽然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不远处，一名身穿凌霄宗长老服饰的中年人正翻看着卷宗，身边的几名弟子战战兢兢地汇报着，燕决明指尖微微蜷起，尽量缓而慢地收敛气息，站在沈清身后，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周长老，今早有修士来报，南郊又发现两具孩童尸骨……”
“查！最近北城的出入记录……不，叫守在城门的弟子都过来一趟，我亲自问！”
周玄面色严肃，重重合上卷宗，燕决明低着头与他擦肩而过，面不改色地跟着沈清走向登记处。
登记处的木案前，二人将昨夜所见与心魔境一事详细禀报，对面的长老闻言神色一沉，对着身边弟子道：“心魔境现世，速速上报！”
周围年长些的修士在听见心魔境三字后纷纷转头看过来，燕决明站在沈清身后，借着对方挡住那些探究的目光，片刻后，站在原地的周玄又拿起卷宗，匆匆离去。
“元师兄？”
沈清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心魔境一事已登记完毕，仙盟为你我二人提供了清心露，不如今夜……”
“分头行动吧。”
燕决明出声打断他，手腕上的剑契隐隐发烫，他压着情绪，语气平静：“我暂时还有些私事要办。”
沈清眉头微蹙，但终究还是没有多问，点头道：“好，这是我的传讯符，若是师兄有线索就用这个联系我。”
燕决明同他告别，快步走向城门口，手腕处的剑契隐隐作痛，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他心头一跳，也顾不得隐匿气息，出了城后直奔南郊而去。
还未到地方，就远远望见树下被翻开的泥土，燕决明匆匆落地，目光扫过那堆泥土。
长明剑不见了。
他蹲下身，指尖拈起一块土壤，未散去的魔气顺着指尖缠上他的手腕，燕决明将其打散，紧紧皱着眉，有些不解。
魔族为何会找长明剑，又为何会知道它被埋在此地？
旁边的枯叶堆凸起一角，燕决明伸手拨开上方的树叶，一块玄铁令牌正静静地躺在泥土上，像是被人刻意留在这的。
他伸出手将其翻过来，在看见上面的字后呼吸一滞。
“探春阁……”
清隽的字迹映入眼帘，燕决明攥着令牌，指尖用力到泛白。
这字迹，他此生都不会认错。
是他在藏书阁前，握着那人的手一笔一划教出来的，属于那个少年……元叙白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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