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叫骂声和砸门声如同间歇性的潮汐，一波猛烈冲击后，暂时退去，留下令人窒息的寂静和下一波随时会来的恐惧。但这一次的停顿并未带来丝毫安宁，反而像一根逐渐绞紧的绳索，勒得人喘不过气。
顾晚娘（现）僵硬地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连最细微的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耳朵却像受惊的兔子般高高竖起，捕捉着门外的一切动静——粗重的喘息声，靴子不耐烦地碾过地面碎石的摩擦声，还有那压低了声音却依旧清晰的污言秽语。
“妈的…这死丫头…真撞死了不成？” “…魁爷还等着信儿呢…” “…再不开门，真踹了！”
每一句飘进来的低语，都像冰针一样刺入她的神经。
确认他们暂时没有破门而入的意图，她才敢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挪动身体。每动一下，额角撞击处的钝痛就尖锐一分，喉咙的灼痛也提醒着之前的伤害。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又胡乱组装回去，无处不散发着酸涩和抗拒。
她终于勉强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动作间，身下的硬板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在这死寂的屋里显得异常刺耳。她立刻僵住，心脏骤停了一瞬，屏息凝神地听着门外的反应。
好在，门外的人似乎并未留意到这微小的声响，他们的注意力似乎被其他事情短暂吸引了过去。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那床硬邦邦、散发着淡淡霉味和皂角清涩气的薄被——这是原主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干净东西。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她单薄的中衣，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双脚落地时，踩到的不是她熟悉的柔软拖鞋，而是冰冷、粗糙、甚至有些硌脚的土地面。一股寒意从脚心直窜头顶。
她扶着冰冷的土墙，稳住因虚弱和恐惧而有些发软的双腿，开始真正审视这间将成为她生死战场的囚笼。
屋子极其狭小，一眼便能望尽。墙壁是黄泥混合着草梗夯实的，早已被岁月和潮湿侵蚀得斑驳不堪，许多地方的泥皮已经剥落，露出里面深色的、扭曲的草茎。屋顶低矮，椽木黢黑，蛛网如同灰色的帐幔，在不同的角落无声地蔓延、悬挂。几缕微弱的光线，顽强地从糊窗的厚纸破洞里挤进来，在昏暗的空气中切割出几道细长的、浮动着无数尘埃的光柱。
空气里弥漫着复杂的气味：挥之不去的霉味、泥土的腥气、原主长期刺绣残留的丝线淡香、劣质线香的烟味、以及那若有若无、却让她喉咙发紧的血腥气。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代表“贫穷”与“绝望”的特定味道，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口。
她的目光扫过墙角那个半人高的粗陶米缸。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指尖触碰到缸壁冰冷粗糙的质感。她踮起脚，探头看向缸内——果然，空空如也，缸底只剩下一些磨损的痕迹和几粒看不清的、或许是米壳的渣滓。
灶台是泥土垒砌的，冰冷彻骨，上面放着一个边缘有缺口的黑陶锅和两个粗瓷碗，都擦得还算干净，却也空空如也。没有柴火，没有食物。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屋角那个歪斜的旧绣架上。木质发暗，留下了长年使用的深色手泽。绣架上还绷着一块未完成的绣品，只绣了半朵俗气的牡丹，配色暗淡，针法也只能算是工整。绣框旁边，放着一个旧竹篮，里面散乱地放着一些彩色的丝线、几根粗细不一的绣针、一把小巧却锈钝的剪刀、一个顶针，还有几个画着粗糙花样的旧纸片。
这就是原主全部的生产资料。也是她此刻唯一的希望所在。
她走近，目光掠过那半朵牡丹，脑中属于原主的记忆碎片翻涌——无数个日夜，她就坐在这里，就着昏暗的油灯，眯着眼，一针一线地绣着，指腹是常年被针扎破又愈合的厚茧，颈椎永远泛着酸疼，换来的不过是勉强果腹，以及……门外那永无止境的勒索。
愤怒和悲哀如同细小的火苗，在冰冷的绝望中一闪而过。
但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
属于顾晚意的记忆库正在飞速运转、筛选。超忆症带来的庞杂信息此刻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现代街头小吃？营销手段？低成本创业？一个个概念闪过，又迅速被现实条件否决——没有启动资金，没有工具，没有时间，门外还有豺狼！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绣篮里。丝线…颜色还算鲜亮，但数量不多。绣针…剪刀…
等等！
她的呼吸微微一滞。一个极其微小、甚至可笑的念头钻了出来。她猛地想起穿越前，曾在某个美食纪录片里看到的，一种极其简单、不需要复杂工具、成本极低却新颖惹眼的小吃——猫耳朵？或者类似的东西？只需要面粉、一点糖，或许…一点油？
钱！
她立刻开始行动，动作因为急切和虚弱而有些踉跄。她几乎是扑到床边，颤抖着手在单薄的草席下、枕头里摸索——原主藏钱的地方！记忆碎片指引着她。
没有！哪里都没有！
冷汗再次冒了出来。难道一点钱都没留下？
她不放弃，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finally，她的视线定格在窗台下一个不起眼的、垫桌脚的破瓦罐上。原主记忆里有一个非常模糊的片段闪过！
她冲过去，也顾不得脏，伸手进去摸索。冰冷粗糙的陶罐内壁…指尖忽然触碰到几枚冰冷、圆润、细小的事物！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掏出来。
三枚。
只有三枚锈迹斑斑、边缘磨损的铜钱。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微不足道，却重若千钧。
这就是全部了。
门外，脚步声再次靠近，不耐烦的嘟囔声响起：“…妈的，不等了！再不开门就…”
顾晚娘猛地攥紧那三枚铜钱，冰冷的触感让她清醒。
机会只有一次。
她必须在那扇门被彻底踹开之前，用这三枚铜钱，撬开一条生路。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快速扫过屋内的“资源”——面粉？没有。糖？没有。油？更没有。都需要买。
但去哪里买？哪家铺子最近？哪家最便宜？记忆碎片混乱地涌现，需要她快速整理。
而且，绝对不能从前门走。
她的视线投向那扇糊着厚纸的破窗。那里，是唯一的出口。
她深吸一口那冰冷混浊的空气，将三枚铜钱死死攥在手心，走到窗边。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抠开那扇几乎从不打开、窗棂已然有些腐朽的木窗的插销。
吱呀——
一声轻微到极致的声响，在她听来却如同惊雷。
她僵住，再次凝神细听门外的动静。
万幸，似乎无人察觉。
窗外，是一条狭窄、堆满杂物、几乎无人经过的死胡同。
生路，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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