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琰捏着茶杯的指节微微泛白。
邻桌那口喷出的茶水仿佛溅到了他脸上，火辣辣的。整个二楼雅座落针可闻，所有视线——好奇的、鄙夷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都黏在他身上，重得如同实质。
他活了十七年，在长安城横着走，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还是被个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小丫头片子当众架在火上烤！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把那杯热茶泼过去的冲动，牙缝里挤出声音：“颜姑娘，慎言。裴某昨日不过是途径贵府，见屋顶瓦片似有松动，上去查看一二，免得哪天伤了路过的猫雀。”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不信。
颜楚楚眨了眨那双无辜的大眼睛，帕子还抵在唇边，声音更软怯了，却字字清晰：“原来如此…是小女子误会将军了。只是…将军查看瓦片，为何独独挑了我家院墙正对着云袖姐姐说话那处的屋顶呢？还…蹲了那么久？”
“噗嗤——”不知是谁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赶紧憋回去。
裴琰额角的青筋欢快地又蹦了一下。他盯着她，试图从那张纯良无害的脸上找出丝毫破绽，却只看到一片坦然的无辜，仿佛她真的只是不解发问。
“颜姑娘，”他几乎是磨着后槽牙，身体微微前倾，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威胁，“你昨日在我表姐面前编派状元郎的瞎话，今日又在此处毁我清誉，你到底意欲何为？”
颜楚楚微微睁大了眼，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眼圈竟微微泛红起来：“裴小将军何出此言？我…我昨日只是将听来的闲话告诉云袖姐姐，提醒她小心些，怎就成了编派？至于今日…今日不是将军唤我来的吗？我不过是心中害怕，多问了一句…”
她越说声音越轻，带着细微的颤音，尾音淹没在帕子里，那模样，任谁看了都觉得是受了恶霸欺凌的小可怜。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嗡嗡议论声。
“啧，裴小将军这也太…”
“欺负人家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就是，自己做了还不让人说…”
裴琰只觉得一股血直冲头顶，眼前都有些发黑。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这女人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登峰造极！
“好，好得很。”他怒极反笑，猛地往后一靠，椅背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颜姑娘巧舌如簧，裴某领教了。只是不知，令尊颜相可知晓自家千金这般…伶牙俐齿？”
他试图搬出她爹来压她。
谁知颜楚楚只是轻轻垂下眼帘，细声细气地道：“家父常教导，为人需坦诚直率，心中有疑便当问出，以免滋生误会。小女子只是谨遵父训罢了。若…若因此惹怒了将军，是小女子的不是。”
她说着，竟站起身，对着裴琰的方向微微屈膝一礼，姿态柔顺得不能再柔顺。
裴琰一口老血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他还能说什么？再说下去，倒真成了他心胸狭窄、咄咄逼人，欺负一个“坦诚直率”、“谨遵父训”的弱质女流了！
他看着她低眉顺眼站在那里，纤细的脖颈弯出一个脆弱的弧度，仿佛他声音大点就能把她吓晕过去。可他能清晰地看到她低垂的眼睫下，那微微上扬的嘴角！
这女人！这女人简直是个妖精！
裴琰猛地站起身，椅子被他带得向后刮出刺耳的响声。他黑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动手掐死她。
他狠狠瞪了颜楚楚一眼——后者受惊般微微一颤，更显得可怜——然后在一片意味深长的目光中，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大步冲下了茶楼楼梯。
身后，隐约传来颜楚楚那娇怯怯、满是担忧的声音：“裴小将军…您慢走…今日之事，都是小女子的错，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裴琰脚下一步踏空，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
他扶着栏杆站稳，胸口剧烈起伏，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
颜、楚、楚！你给小爷等着！此仇不报，我裴琰两个字倒过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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