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琰一路杀到丞相府西苑，脑子里排练了八百遍如何厉声质问，如何拆穿她那点见不得光的小心思。他甚至想好了要用哪种角度的冷笑最能体现他的鄙夷和不屑。
可当他真看到颜楚楚时，所有的排练瞬间灰飞烟灭。
她没在绣楼里，而是坐在院中一架秋千上，慢悠悠地晃着。夕阳的金辉落在她身上，给她月白的裙衫镀了层暖融融的边儿，发间一支简单的玉簪随着晃动流淌着温润的光泽。她没看他，正微微侧着头，瞧着角落里一丛开得正盛的芍药，唇角自然地上翘着，带着点慵懒的、恬静的意味。
和他印象里那个伶牙俐齿、装乖卖巧、气死人不偿命的小妖精判若两人。
裴琰酝酿了一路的滔天怒火，像被针扎破的气囊，“嗤”一下漏得干干净净。他僵在原地，准备好的兴师问罪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颜楚楚似乎察觉到有人，秋千慢慢停下，转过头来。看到是他，她眼里闪过一丝清晰的讶异，随即那讶异便化开了，融成一种了然的、甚至带点戏谑的笑意，比刚才对着芍药的笑生动鲜明得多。
“裴小将军？”她声音里也带着笑，像羽毛轻轻搔过耳廓，“今日又是哪处的瓦片松了，劳动您大驾光临？”
若是平时，裴琰早跳起来反唇相讥了。可此刻，他看着她在夕阳里笑得眉眼弯弯，那双总是藏着算计的明眸此刻清澈见底，映着晚霞的光，竟让他心跳漏了好几拍，耳根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
到嘴边的刻薄话转了个弯，变成一句硬邦邦、甚至有点结巴的质问：“你…你昨日为何要在表姐面前编派赵怀瑾？”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语气，哪里是质问，分明像是…像是得不到糖吃的小孩在闹别扭！
颜楚楚轻轻“啊”了一声，从秋千上跳下来，裙摆划出一道轻盈的弧线。她踱步到他面前，仰起脸看他，距离近得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甜的香气。
“原来将军是为这个来的？”她眨眨眼，一脸无辜，“我不是解释过了吗？听闻了些闲话，担心云袖姐姐，才好心提醒一句呀。”
“胡说！”裴琰强迫自己硬起心肠，避开她那过分清澈的目光，“昨夜赵怀瑾分明同我在一起！你从哪儿听的闲话？”
颜楚楚闻言，非但不慌，反而“噗嗤”一声笑出来，那笑容灿烂得晃眼：“我知道呀。”
裴琰一愣：“…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颜楚楚歪着头，笑得像只偷吃了油的小老鼠，“我不仅知道昨夜状元郎跟你在一起，我还知道他被你灌得烂醉，抱着柱子哭诉对你表姐的一片真心呢。”
“那你为何还…”裴琰彻底糊涂了，脑子被她这笑搅成一团浆糊。
颜楚楚忽然收敛了笑容，往前又凑近了一点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种狡黠的亲密：“我若不那么说，怎么让云袖姐姐知道，状元郎为了她，连平康坊的大门朝哪儿开都顾不上，只肯陪某个醋缸表弟买醉呢？又怎么让她…心疼一下他昨日受的罪？”
裴琰彻底懵了。所以…她不是在挑拨离间？而是在…变相帮赵怀瑾卖惨？顺便还在表姐面前暗指他是个“醋缸”？！
一股被戏弄的羞恼瞬间冲上头顶，可与此同时，另一种更加清晰、更加尖锐的醋意猛地攫住了他！
她为了赵怀瑾，竟然如此费尽心机？！他们表兄妹感情就这般好？！好到她不惜自毁形象，也要去表姐面前为赵怀瑾说项？！
那点因她笑容而起的恍惚甜蜜瞬间被酸涩的醋海淹没，他脸色沉了下来，声音也冷硬如铁：“颜姑娘对令表兄的事，还真是…尽心尽力。”
颜楚楚看着他瞬间晴转多云的脸，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眼底掠过一丝极微妙的光亮。她非但不退，反而又迎着他冰冷的视线上前半步，几乎要撞进他怀里。
她仰着脸，声音放得更轻，更软，带着点若有似无的委屈和挑衅：“裴小将军这话好没道理。我帮自家表哥，不是天经地义么？更何况…”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眼波流转，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扫过，才慢悠悠地接上，语气里掺了蜜糖般的钩子：“…更何况，我若不把他稳稳地送进云袖姐姐怀里，又怎么…踢开这块绊脚的石头，去够我真正想要的人呢？”
裴琰的呼吸骤然停滞。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把，又猛地松开，疯狂地跳动起来，撞得他肋骨都在发疼。
她什么意思？
踢开绊脚石？去够她真正想要的人？
谁？
难道…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更深的警惕怀疑在他脑中疯狂交战，让他一时之间完全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笑得像只成功偷到鸡的小狐狸般的脸。
夕阳彻底沉了下去，天际只剩下一片朦胧的瑰紫色。院中安静得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他自己如擂鼓般失控的心跳。
颜楚楚看着他这副呆若木鸡的样子，似乎满意极了。她轻轻笑了一声，终于向后退开一步，恢复了一点安全的距离，但那双眼睛依旧亮晶晶地锁着他，里面闪烁着毫不掩饰的野心和…兴趣。
“裴小将军，”她歪着头，语气天真又残忍，“你现在脑子里想的，是不是就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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