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笙”。
这两个字从他微凉的薄唇间吐出,音节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仿佛不是通过空气,而是直接敲在了林笙的心弦上。
她的心脏漏跳了一拍,随即被巨大的困惑与警惕所淹没。
她不认识他。
林笙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张脸。这张漂亮得近乎失真的脸,只要看过一眼,就不可能忘记。可他却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她的名字,还是她最亲近的人才会使用的昵称。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紧紧贴上身后冰冷的玻璃门,身体瞬间进入了戒备状态。脑海中,无数个社会新闻的标题在一瞬间闪过——跟踪狂、新型诈骗、甚至是更糟糕的可能。
少年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防备,或者说,他察觉到了,但并不理解。他只是又往前凑近了一些,那双干净得不像话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类似于小动物般的困惑。他微微蹙起眉,似乎在思考一个极其深奥的问题。
“我一直都知道。”他回答,语气是全然的理所当然,“你每天都会告诉我。”
每天?
林笙的大脑宕机了三秒。她飞速地在记忆里检索着自己每天的言行,试图找出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才招惹来眼前这个谜一般的少年。可她的生活轨迹简单得像一条直线,两点一线,除了编辑和外卖员,她几乎不和任何陌生人说话。
除非……
一个荒谬的、让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她猛地抬起头,视线越过少年的肩膀,望向那片被暴雨冲刷的街道。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公司楼下那道终年不见阳光的墙缝上。
那个她每天都会停下来,对着一株小蘑菇自言自语的地方。
不。
不可能。
林笙用力地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个荒诞到堪比她笔下奇幻小说的念头甩出去。这太疯狂了,建国以后不许成精,这是常识。
可少年接下来的话,却像一把重锤,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唯物主义世界观,敲得粉碎。
“你今天说,你卡文了。”他看着她,眼神认真,“还说,你的编辑是个魔鬼。”
林...笙的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两句话,是她今天出门前,对着那簇移植回家的白蘑菇亲口说的。除了她自己,和那簇蘑菇,不可能有第三个“人”听见。
所以……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落在了眼前的少年身上。他白得发光的皮肤,清瘦挺拔得如同雨后破土而出的身形,以及身上那股独一无二的、混合着泥土与植物清香的气息……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那个最不可能的答案。
林笙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经历一场八级地震。
“雨大了,会冷。”少年似乎并不在意她内心的天人交战,他只是伸出另一只没有举着叶子的手,极其自然地、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指尖微凉,触感不像人类的皮肤,更像是一片浸透了雨水的光滑花瓣。被他触碰到的地方,一股奇异的、清凉的气息顺着皮肤蔓延开来,瞬间抚平了林笙因震惊而狂跳不止的心脏。
“回家吧。”他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
林笙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几乎是梦游般地,被他牵着走进了那片滂沱的雨幕之中。巨大的叶子将他们两人完全笼罩,雨水顺着叶子的边缘滑落,形成一道环形的瀑布,将他们与外界隔绝成两个世界。
她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身边少年平稳得近乎不存在的呼吸。她能感受到他手心传来的、持续不断的微凉,和那股让她莫名心安的草木清香。
回家的路,十五分钟,林笙却觉得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当她用颤抖的手指按下密码,打开公寓门的那一刻,她才恍然惊觉,自己竟然真的把一个来历不明的、极有可能不是人的“生物”,带回了家。
房间里,因为她出门前忘了关加湿器,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少年踏入房间的瞬间,似乎是极其享受地、不易察明地深吸了一口气。他松开了握着她手腕的手,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他“听”了无数遍,却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的空间。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窗边那个玻璃花房上。
花房里,那捧深色的泥土依旧湿润,但原本立在上面的那簇白蘑菇,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脏又是一阵猛烈的收缩。
“是你……”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真的是你。”
少年回过头,望着她,那双浅色的眸子里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有一种纯粹的、宛如实质的专注。仿佛从始至终,他的整个世界里,就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
那一整晚,林笙都觉得自己活在梦里。
她机械地给他找了干净的毛巾和衣服——是她父亲过来时留下的一套运动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荡。她看着他走进浴室,听着里面传来的水声,然后坐在沙发上,抱着一个抱枕,开始漫长的、不知所措的发呆。
她该怎么办?报警吗?要怎么说?“喂,110吗?我家里闯进来一株蘑菇精?”她大概会被当成精神病直接抓走。
还是……接受这个现实?
当少年顶着一头湿漉漉的、还在滴着水的黑发从浴室里走出来时,林笙感觉自己的呼吸又一次停滞了。褪去了那身旧衬衫,换上宽松的家居服后,他身上那种非人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愈发明显。水珠顺着他精致的锁骨滑落,隐没在衣领深处,画面干净又色气。
他似乎并不习惯用毛巾,只是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汽,径直走到了她的面前。
“笙笙,”他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我饿了。”
林笙这才想起,自己也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她手忙脚乱地打开冰箱,却发现里面除了几罐啤酒和一包快要过期的吐司,空空如也。她熟练地点开外卖软件,抬头问他:“你想吃什么?烧烤?麻辣烫?还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年打断了。
他微微蹙着眉,看着她手机屏幕上那些五颜六色的图片,似乎有些不适。“太干了,”他评价道,然后伸出手指,精准地划过菜单,最终停留在了一道最清淡的、几乎没人会点的“上汤娃娃菜”上,“这个。”
林笙默默地点了两份。
在等待外卖的时间里,房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安静。少年没有像正常人那样坐下,而是好奇地在房间里踱步。他似乎对一切都充满了兴趣,会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一下书架上那些书的封面,又会凑得很近,去研究加湿器喷出的白雾。
他的行为模式,完全不像一个人类。更像一只初生的、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动物。
林笙看着他,内心的防备,在一点点地瓦解。他太干净了,无论是外表还是眼神,都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这样的人,或者说“生物”,大概……是不会有恶意的吧?
外卖到了。林笙将那份几乎没什么味道的娃娃菜递给他,自己则心不在焉地啃着吐司。少年吃得很慢,很认真,仿佛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吃完饭,新的问题又来了:他睡哪里?
林笙家里只有一张床。她看了看沙发,又看了看少年那双笔直修长的腿,觉得有些委屈他。
似乎是看穿了她的窘迫,少年主动开口了:“我不用睡。”
“啊?”
“我只需要安静地待着,有水分,就可以了。”他指了指阳台的角落,那个平时用来放杂物的地方,“那里,很好。”
林笙最终还是没忍心。她从柜子里抱出了一床崭新的被子,铺在了沙发上。“睡这儿吧,”她有些生硬地说,“地上凉。”
少年看了看沙发,又看了看她,没有再坚持。
熄了灯,林笙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她能清晰地听到客厅里那个极其轻微的、平稳的呼吸声。她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一本写到一半的奇幻小说,突然闯进来一个不速之客,将她原本平淡无奇的剧情,搅得天翻地覆。
后半夜,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卡文的下午,被电脑屏幕上的空白折磨得痛不欲生。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将她唤醒。
她睁开眼,发现天还没亮,房间里只有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城市霓虹的微光。而她的床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清瘦的身影。
是那个少年。
他正半跪在她的床边,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他的姿态很安静,像一尊在暗夜中守护的雕像。
林笙吓得差点叫出声,但对上他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清亮的眼眸时,所有的恐惧都化为了疑惑。“你……怎么了?”
少年没有回答,而是伸出手,用他微凉的指腹,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抚过她紧蹙的眉心。
“你在做梦,”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梦里,你在哭。”
林笙一怔。她这才感觉到,自己的眼角,似乎真的有些湿润。
“你说,”少年继续用那种陈述事实的、毫无波澜的语气说,“你的世界,是一片荒原。”
林笙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那是她在梦里,对自己无能的、最绝望的呐喊。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从她的孤独和倾诉中诞生的、不可思议的存在。他或许不懂人类的悲喜,不懂世事的复杂,但他却能最直观地、最纯粹地,感受到她的痛苦。
“没关系,”少年收回手,用那双干净的眼睛望着她,一字一句,认真地说,“以后,我让它长满鲜花。”
那一刻,窗外的天光,似乎亮了一些。
林笙忽然意识到,自己捡回来的,或许不是一个麻烦。
而是一个,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最温柔的神迹。
她看着他,鬼使神差地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你……有名字吗?”
少年摇了摇头。
林笙想了想,看着他那一身怎么也洗不掉的、仿佛与生俱来的白色,轻声说:“那我叫你阿白,好不好?”
少年闻言,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星辰碎裂般的光亮。
他看着她,缓缓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用一种近乎虔诚的语气,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阿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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