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
御史中丞立于殿中,声震屋瓦:“陛下!承恩侯旧封地突发水患,千里良田尽毁,百姓流离!”他猛然抬头,额角青筋暴起,“此乃气运不详之人滞留宫中,招致天罚!”
满朝文武骤然一静。
礼部尚书赵忠眯起眼,慢悠悠地出列:“中丞此言差矣,天灾乃自然之理,岂能归咎于人?”
“自然之理?”御史中丞冷笑,“那为何偏偏是承恩侯的封地?”他跪地叩首,“陛下!此乃上天示警!若留不祥之人在侧,只怕日后灾厄更甚!臣!请赐死承恩侯!”
殿内哗然。
龙椅之上,年轻的帝王神色未变,指尖轻轻敲击扶手,眼底一片深沉。
晨星殿内
薄涂荼手中越窑青瓷盏渗出茶渍。
“你做的。”薄涂荼的声音很轻。
姒稚轻笑一声,棋子“嗒”地落在棋盘上:“当然,为得珍宝,我不得不用点小手段。”
薄涂荼抬眸,眼中水光潋滟:“那是多少性命…”嗓音发颤,“你怎能……”
泪水终于决堤,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你们姒家……都没有心吗!”他挣脱腕间的红线。
薄涂荼转身离去时,门口的侍卫作势要拦。姒稚抬手制止,声音平静:“让他走。”
待那抹单薄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姒稚才缓缓收回目光。他凝视着棋盘上那枚孤零零的白子,:“去,接姒颖过来。”
薄涂荼踏入明月宫时,脚步虚浮得像是踩在云端。殿内熏香袅袅,薄涂蔹正执壶斟茶,青瓷盏中琥珀色的茶汤映着她沉静的眉眼。
“皇姐……”他的声音哑得不成调。
薄涂蔹将茶盏推过去,:“你若想夺回这江山,就不能有这种心理。”薄涂荼的手指在茶盏边沿停顿。茶水微晃,映出他低垂的眉眼。
“皇姐也会这样吗?”
薄涂蔹将茶壶放回案几,瓷器相碰发出轻响。“会。”她取出一封密信,纸张展开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但不会用这么多人命填自己的私欲。”
信纸上墨迹清晰:溺亡逾六万,中丞立瞒报。
“姒稚在赌。”薄涂蔹指尖轻点誊抄下来的奏折,“赌姒稷会保你。”
薄涂荼看着茶面上自己的倒影,听见了自家皇姐又说道:“你当然可以永远这样,没了皇姐,还有姒稷护着你。”她停顿片刻,“但江山不会。”
“我知道了…皇姐。”
薄涂蔹将案上文书推过,纸页摩擦声惊醒了凝滞的空气:“德全刚送来的河工纪要。”
薄涂荼展开文书:“三日后…姒稷要亲巡灾区,赐婚圣旨不会立时下,如果姒稚弄出了第二场天灾的话。”
薄涂蔹的茶盏在案上叩出清响。“所以赐婚只是早晚问题。”
薄涂荼将文书折好,边缘整齐“不能再死人了。”
“我要见姒稷。”他抬眼看薄涂蔹,神色已恢复如常。
薄涂蔹点点头“我让小善子递消息出去。”
午时,韦人谨已备好膳食。春雨摆上的清粥尚冒着热气,姐弟二人刚执起玉箸,殿外忽传唱:“陛下驾到!”
二人起身行礼,薄涂蔹垂眸道:“想来陛下是有要事与舍弟商谈,妾身告退。”
姒稷颔首。待殿门轻阖,他立即开口:“不是孤。”指尖在袖中微蜷,“孤做不出这种事。”
薄涂荼执起勺子,将黄连薏仁苦瓜粥推至案几另一端:“陛下请用。”
“我知道。”薄涂荼截住姒稷未尽之言,“姒稚亲口承认的。”瓷勺轻碰碗沿,“他说若不定下婚期,下次便是蝗灾。”
“我不想死,所以,请陛下赐婚吧。”
殿内一时寂静,只听得见窗外竹叶摩挲的沙沙声。
姒稷沉默片刻:“你不愿意的话,我会想办法。”
“陛下能护我几次呢?”薄涂荼放下瓷碗,瓷器与案几相触发出轻响,“您的朝堂,似乎已经千疮百孔了。”
窗外一阵风过,竹影在宣纸上摇曳。
“孤……会下诏。”
薄涂荼注视着粥面上渐渐凝结的薄衣:“多谢陛下成全。”
姒稷离开明月宫时,宫道两侧的灯笼次第亮起。他回到御书房,提笔时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团黑影。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绍膺景命,统御万方。
念尔承恩侯薄涂荼,系出景龙,虽宗庙倾覆,而礼器犹存;
今玄天翊圣真君姒稚,器识恢弘,功在燮理,未婚中馈。
兹尔二人,虽鼎迁新主,而天道无常;
既卜筮协吉,宜结朱陈。
特旨赐婚,聘以九璋之礼,媵以五姓之从。
敕薄涂荼尚姒稚,晋承恩王,赐黄金万两。
其克修夫道,永绥后禄。
所司择吉备礼,俟冬至成婚。
钦哉!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夏后元年九月十二日。
姒稷凝视着诏书上未干的墨迹,薄涂荼那句"千疮百孔"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有些疲惫:
“苍钺,去查几件事。”
窗外树影婆娑,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姒稷开始回想姒稚继承卜算之术后的种种:那些突如其来的天灾,恰到好处的政变,还有总能在关键时刻出现的“天意”。
越想越是心惊。
如果真如他所想,那薄涂荼如今的处境,何尝不是自己的默许和纵容造成的?
秋末的晚风掠过晨星殿的石阶,带着几分凉意。
姒稚双手接过明黄绢帛,玄色广袖垂落在青石地面上。
“臣弟接旨。”他的声音比往常低沉,“谢皇兄隆恩。”
额头轻触冰凉的砖石,玉冠与地面相碰,发出细微的声响。
“恭祝陛下圣德广运!天心顺承!”
廊下,姒颖倚着朱漆柱子剥栗子,指尖沾着些许糖霜:“三哥往日接旨可没这般诚心,可见是得偿所愿了。”
姒稚将剥好的栗仁蘸了蜜,闻言动作未停:“你倒是等宣旨的人走远再说。”
“无妨,”姒颖捻起一粒栗子抛向空中,又稳稳接住,“老妹儿运气好。”
姒稚转身往库房走去,衣袂掠过青石地面。
姒颖倚着廊柱问道:“陛下不是给你备好聘礼了?”
“陛下是陛下。”姒稚的声音从库房内传来,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库房内,烛火在青瓷灯盏里微微摇曳,映照着成排的梨花木多宝架。姒稚的指尖在陈列的珍玩上方逡巡:
吉庆有余转心瓶的釉色在光下流转。
九龙九凤冠的累丝金凤微微颤动。
十五层象牙鬼工球在锦盒中泛着温润的光。
芙蓉石蟠螭耳盖炉透出淡淡的粉晕。
“俗不可耐。”
姒颖指尖轻叩多宝架:“倒有一物不俗。”
“说来听听。”
“鲛人啊三哥。”姒颖眼中闪着兴致,“传说鲛人泪可活死人肉白骨,歌声能……”她蹙眉,“记不清了,总归是稀罕物。”
姒稚摇头:“上哪去寻?”
“巧了。”姒颖从袖中抽出一封火漆密函,“东海市舶司三日前奏报,发现一对鲛人父子,尚未惊动。”她将信函在掌心拍了拍,“如何?这份聘礼可还入得眼?”
姒稚蹙眉:“我若一走,你的反噬.…”
“我随你去。”姒颖截断他的话。
“即刻动身。”姒稚转身取过案头星盘,“往返两月,九日擒鲛足矣。”
姒颖忽然按住他收拾舆图的手:“该禀明陛下,如今可不比潜邸时了。”
姒稚略一颔首:“我这便去。”
他抬手整了整衣冠,玄色祭服上的星纹在烛火下泛着暗芒。转身时,袖中落下一枚龟甲,在地面转了两圈,最终停在“坎”位上。
姒颖弯腰拾起,指腹抚过龟甲裂纹:“三哥…”
“无妨。”姒稚已推开门,夜风卷着细雨扑面而来,“陛下…会准的。”
姒稚来到御书房时,苍钺正捧着密旨退下。
姒稷头也不抬地批着奏折,朱笔在折子上划过:“准了。”
笔锋未顿,又添一句:“早去早回。”
姒稚立在原地,姒稷这才搁下笔:“还有事?”
“臣弟……”
“孤知道你们要做什么。”姒稷从案头取过一封未拆的密报推过去,“东海近日不太平,带上玄甲卫。市舶司奏报有水匪来犯,三弟既已卜算补到了……”他顿了顿,“大姐刚回京不宜远行,你去正好。带着姒颖,海上风浪大,多加小心。若事不成便回来,孤再派人去。”
说罢起身,轻轻拍了拍姒稚的肩膀。
姒稚一怔,他根本未曾卜算。这般顺利,只当是姒颖暗中使力。他躬身行礼:“臣弟定不辱命。”
姒稷唇角噙着浅笑,目送姒稚的玄氅消失在殿门。他指尖轻抚过案上凉透的茶盏,青瓷釉面映出他晦暗不明的神色。
两月,足够苍钺掀开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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