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鳞坐在织机前,指尖悬在蛛丝与月华丝交织的经线之上,眼眶微微泛红,一滴莹白的泪珠坠下,落在丝线间,瞬间化作半透明的珠玉,随着织梭穿梭,与七彩虹光相融。
鲛绡渐渐成形,上面浮动着流动的光纹,时而化作深海浪潮,时而映出星河璀璨,触手却轻得像一缕烟。
薄涂荼看着案上姒稚送来的莲子羹,语气平淡:“今日的糖放多了。”
姒稚立刻接过碗:“我重做一份?”
薄涂荼:“不必,能吃。”
姒稚试探着:“明日想吃核桃酪吗?我剥一些。”
薄涂荼垂眸点头,“好。”
织机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带着规律的节奏,像在丈量着悄然变化的时日。
一晃到了开春,冰雪消融的湿气漫进殿内时,银鳞忽然掀帘进来,手里捧着的鲛绡在晨光里流转着虹彩:“织好了!”
那鲛绡薄如蝉翼,却能映出千层光影,近看是细碎的珍珠母光泽,远瞧却像拢着一捧流动的星河,风一吹,星河流动,触之微凉,却又带着鲛泪凝结的温润,仿佛将整个天地的幻梦都织进了这一方丝帛里。
薄涂荼目光在鲛绡上停留片刻,转向银鳞:“好,要遣人送你回去吗。”
银鳞捧着鲛绡的手紧了紧,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像是没料到会被骤然提及归处,讷讷地站在原地,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薄涂荼看着他这副模样,又问:“不想走。是因为姒颖吗?”
银鳞的指尖在鲛绡上掐出浅浅的褶痕,声音细若蚊蚋:“我……不知道。”
姒稚在一旁搭话:“和我小妹还有……”
话未说完,银鳞便急急摇头,捧着鲛绡的手微微发颤:“没有,我……是异族,况且还有虹鳞。”提及虹鳞时,他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薄涂荼没再多问,只淡淡道:“选择在你。刚开春,冰雪化了路滑,也不好走,再留一段时间吧。”
银鳞捏着鲛绡的边缘,指尖被那微凉的丝帛浸得有些发白,犹豫片刻,终是轻轻点了点头,低声应道:“……好。”
薄涂荼接过鲛绡,指尖拂过那流动的光影,丝帛轻得几乎要从掌心飘走。待银鳞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他才将鲛绡叠起,看向姒稚:“我要去找皇姐。”
姒稚闻言,立刻站直了身,祭袍上的银线在晨光里闪了闪:“好,我陪你。”
薄涂荼抬眸看他,没拒绝,只转身将鲛绡放进木匣:“备轿吧,早去早回。”
轿厢里笼着层淡淡的暖意,软垫铺得厚实,隔绝了外面的寒气。轿身轻微晃动着,姒稚坐在对面,目光落在薄涂荼玉化的指甲上,那指尖泛着莹白的光,比匣子里的鲛绡还要温润。他喉头动了动,探过手,用指腹轻轻勾了勾对方垂在膝边的指尖。
薄涂荼没看他,也没抽回手,只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片浅影。轿外传来轿夫踏过青石板的脚步声,规律得像在数着光阴,姒稚的指尖却得寸进尺地往前挪了挪,轻轻扣住了那截微凉的指节。
“轿里窄不能……” 薄涂荼的声音很轻。
“嗯。” 姒稚应着,指尖却扣得更紧了些,眼底的赤色符文像被风吹动的烛火,忽明忽暗地跳着。轿身晃过街角的风铃,叮当作响里,薄涂荼蜷了蜷手指,终究还是任由他握着了。
轿帘被掀开时,清冽的桂香扑面而来。
明月宫的白玉阶上还沾着未干的露水,阶旁的桂树明明是不开花的时节,却不知为何飘着淡淡的香气。
薄涂荼先一步踏下轿,姒稚紧随其后,指尖还残留着对方指节的微凉。宫门口的侍卫见了二人,躬身行礼:“见过大祭司,见过承恩王。”
薄涂荼没应声,径直往里走,玄色衣袍扫过阶上的青苔,留下浅浅的痕。穿过雕花木廊,便见正殿门口立着一道身影,月白宫装在风里轻轻扬起,正是薄涂蔹。
“来了。”薄涂蔹转身,目光落在薄涂荼手中的木匣上。
薄涂荼没说什么,直接将木匣递过去:“鲛绡,人鱼织好了。”
薄涂蔹接过木匣,指尖刚触到匣面,便觉一股温润的凉意漫上,接着便引二人进殿,殿内熏着松烟香,案上摊着张泛黄的舆图,“对了,玄妙道长前几日传回消息,说寻到了星河砂的踪迹。”
她指尖点在舆图西北处:“《淮南子》里说‘天倾西北,日月星辰移焉’,传说女娲补天后,银河碎片坠落地界,便化作了这星河砂。如今有两处可能的藏地,昆仑墟的星坠谷,地面裂口里会闪蓝紫色的光;或是归墟海底,砂粒跟着暗流打转,得靠鲛人下去采。”
薄涂荼垂眸看着舆图上的标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此物有何特别?”
“奇就奇在分量。”薄涂蔹拿起案上拿起引星盘,“每粒砂都重若千钧,藏着‘一砂一世界’的说法,凡人碰一下骨头就得裂。而且要在冬至夜用引星盘定位才能看见,白日里瞧着跟普通石英砂没两样。”
薄涂荼目光落在引星盘中央的凹槽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星尘的浅痕,他指尖在袖中蜷了蜷,语气平淡“冬至啊,那还来得及。还有一年半呢,这就是引星盘吗。”
他说着,伸手碰了碰引星盘的青铜边缘,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漫上来。盘面上的星轨纹路细密,像是被谁用刻刀一笔一划凿出来的,最中心的璇玑星位嵌着颗暗紫色的晶石,在烛火下闪着微光。
姒稚凑近看了看,指尖悬在星轨上方没敢碰:“倒是与祭天的法器有些相似,只是这纹路更繁复些。”
薄涂荼没再说话,只慢慢转动引星盘,青铜摩擦的“咔嗒”声里,盘心的晶石忽然亮了亮,映得他眼底也泛起一点紫意。
薄涂蔹凑近了些,目光落在盘心跳动的紫焰上:“这是什么?”
“不知道。”薄涂荼收回手,晶石的光芒却没熄灭,反而顺着星轨纹路漫开,在案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或许是感应到了什么。”
姒稚俯身细看:“像是……在呼应星河的方位。”
话音刚落,晶石忽然“嗡”地一声轻颤,光芒骤然收敛,只在璇玑星位留下一点余温,仿佛刚才的异象从未出现过。薄涂蔹拿起引星盘翻来覆去看了看,终究没看出端倪,只道:“看来这东西比想的更玄妙,得让玄妙道长再查查。”
薄涂荼指尖在案面叩了叩,目光落在锦盒里的引星盘上:“这东西怎么得来的?”
薄涂蔹将引星盘放回案上,指尖划过青铜边缘的毛刺,那是急着赶工没来得及打磨的痕迹。“去年冬至刚过,玄妙道长在漠北一座废观的墙缝里,扒出半卷残帛,上面画着这星盘的样子,还提了句‘引星见砂,方补天穹’。”
她往炭盆里添了块炭,火星子溅起来,映得眼底明暗不定:“残帛里夹着张纸条,说铸盘的青铜得用西极山的‘玄铁精’,那地方被精灵守着,寻常人靠近就会被迷进幻境。我让人带了百斤驱邪的艾草,又备了三箱东海珠贝当谢礼,才允我们凿矿。”
姒稚皱眉:“西极山的矿脉早就封了,你们怎么进去的?”
“凿了条密道。”薄涂蔹语气平淡,“从腊月二十三挖到除夕,工匠们轮着班凿,手上的血泡磨破了就裹层麻布接着干,总算在正月十五前运出了第一块玄铁精。”
她顿了顿,看向姒稚:“这时候还得谢你二哥。盘心的晶石要从北疆的冰碛层里取,那里归雪族管,他们认姒稷的面子,之前他在北境击退狼群,救过雪族的少主。我托人送去他的佩剑当信物,雪族才肯让我们凿冰取石。”
薄涂荼抬眸:“姒稷肯把佩剑给你?”
“他让人捎了句话,说‘补天事大,佩剑算什么’。”薄涂蔹拿起引星盘,轻轻晃了晃,里面似有细沙滚动,“从冬至找到残帛,到正月底铸成这盘子,正好三个月。光是烧坏的铸模就堆了半间屋,工匠们熬得眼窝都青了,总算赶在开春前成了。”
薄涂荼垂眸看着引星盘上未磨平的棱角,喉间动了动,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涩意:“怎么没找我。”
薄涂蔹抬手,轻轻抚过他发顶:“想让弟弟过个好年。往年冬至到开春,都是你一个人守着观星台,连口热汤都没得喝。”她说到这里,眼尾睨了姒稚一眼,笑意里藏着点揶揄,“现在有人守着,弟弟当然该歇一歇,过个安生年。”
薄涂荼偏头躲开她的手,耳廓却悄悄泛红,语气淡淡:“没人。还不如守着观星台。”
薄涂蔹戳了戳他的额头,转身将引星盘收进暗格,“今年的雪化得早。”她回头时,眼底的笑意漫了开来,“明年,定是个好年。”
薄涂荼没接话,只望着窗外抽芽的柳枝,姒稚站在一旁,听着这姐弟俩的话,指尖轻轻颤了颤,像被那句“好年”烫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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