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涂蔹忽然抬眸:“本宫要夜上栖山。”
姒稚赤色符文在眼底亮了亮:“你是一届凡人,连基础的吐纳都不会。”
“阿荼一起。”薄涂蔹打断他,目光落在薄涂荼身上,语气笃定,“阿荼是修行者。”
姒稚攥紧了祭袍下摆,指节泛白:“他现在连捉只鸡都费劲,前几日去猎场,拉弓的力气都凑不齐!栖山有护山大阵,贸然闯进去,会被阵法绞成碎片,打成筛子都算留全尸了。”
薄涂荼一直没说话,这时忽然抬眸,玄色衣袍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那我和我姐死一起。”
姒稚皱眉:“阿荼!为什么突然要去?”
薄涂荼没应声,只看向自己皇姐。
薄涂蔹从案头拿起支乌木烟杆,玉嘴抵在唇间,火星明灭间,她缓缓吐出一口烟:“本宫要知道,栖山为什么一定要了结了本宫的性命。”
烟圈散开时,她的声音冷了几分:“从上次截杀开始,不是房梁松了,就是给我剪灯花的宫娥,好端端的突然意识不清,拿着银剪子就往本宫心口扑……”
她顿了顿,烟杆在案上磕了磕,烟灰簌簌落下:“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接二连三的,本宫再笨也该醒了。他们要的不是搅乱朝局,是本宫的命。”
“本宫现在就是个空壳郡主,无权无势的,”薄涂蔹将烟杆搁在案上,玉嘴磕出轻响,眼底翻涌着难平的疑惑,“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他们这样费尽心机?”
她指尖划过案上的密信,那些被朱砂圈出的疑点刺得人眼疼:“我让镖局的人翻遍了栖山的古籍,让从前的门生查遍了卷宗,可查来查去,要么是线索断了,要么就是人第二天就没了音讯。”
“就像有只手,在暗处死死捂着真相。”她抬眸看向二人,目光里带着点自嘲的笑意,“你说奇不奇?一个早就没了实权的郡主,竟能让栖山那帮修行者如此忌惮,忌惮到非要我死才甘心。本宫实在太好奇了,这好奇心挠得人夜里都睡不着。”
薄涂荼闻言,没说一个字,转身便往偏室走。
片刻后,他抱着个旧木箱出来,打开时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物件:朱砂块裹在锦布里,边缘泛着经年累月的红痕;黄符纸叠得方正,角上还印着半枚模糊的章纹;瓦罐里盛着无根水,是去年雪化时接的檐角水,至今清冽。
“小善子。”他扬声唤道。
守在门外的小太监连忙应声:“殿下。”
“去把我那紫檀琵琶取来,就挂在晨星殿内室的木架上。”
姒稚看着他有条不紊地收拾,眼底符文忽明忽暗。待小善子抱着紫檀琵琶进来,薄涂荼接过,轻轻拨动了下最粗的弦,“嗡”的一声响里,他抬眸看向姒稚。
姒稚喉间动了动,终是叹了口气,眼底的挣扎散了去:“我和你们一起去。”
薄涂蔹瞧着眼前这光景,薄涂荼正低头用石杵碾着朱砂,姒稚站在一旁,她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又很快敛去。
“倒是比本宫还性急。”她扬声唤来侍立在外的侍女,“去取三套玄色夜行衣,再备些伤药。”
薄涂荼停下碾朱砂的手,抬头道:“我有匣画好的符纸在厢房花厅的架子顶上,小善子知道在哪。”
“我去拿。”姒稚说着便要转身。
“急什么。”薄涂蔹将烟杆搁在案头,拿出姒稔给的舆图,“亥时还早,先让膳房备些吃食。夜里上山,空着肚子可不行。”
薄涂荼没应声,只重新低下头碾着朱砂,瓷钵发出细碎的声响。
小善子见三人忙着收拾行装,急得在一旁搓手:“奴才也跟着去吧……上次地宫那回,奴才就没跟上,害得殿下受了惊……”
薄涂荼正将琵琶放进布套的手猛地一顿,抬眸看向他:“什么?皇姐那次受伤了吗?”
小善子被他看得一哆嗦,嗫嚅着说不出话。
薄涂荼的目光立刻扫向侍立在侧的春花,上次地宫之事便是她来回话。“你不是说看过了,皇姐只是受了惊吓,皮肉都没擦破吗?”
春花脸色一白,“噗通” 跪在地上,声音发颤:“殿下息怒……”
薄涂荼没理会她,目光已落在薄涂蔹的袖管上,方才她抬手掸烟灰时,宽大的袖口滑落,一道狰狞的疤痕,皮肉翻卷的痕迹尚未完全平复,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
他拉住长姐的手,声音都带了抖:“这…… 这是怎么回事?!”
薄涂蔹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死紧,只能含糊道:“小伤……”
“小伤?” 薄涂荼打断她,指尖轻轻拂过那道疤,触感冰凉得吓人,“当时还喝什么粥!你就是这样骗我的?这痕迹……是寒毒?”
他忽然想起去年冬天,明明寒气刺骨,皇姐却常穿夏装,那时只觉得地龙烧的他发昏,此刻再想,浑身的血都往头顶冲:“怪不得冬日穿的凉快,合着是吃了药,为了散这寒毒解药的药性?”
薄涂蔹垂眸看着自己手臂上的青痕,那痕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她却抬眼时换上副正色:“真的已经好了,阿荼。你看这都结痂了,摸起来硬邦邦的,哪还有半分寒气?”
“好?”薄涂荼猛地攥紧拳,指节抵着掌心发白,“好到需要在数九寒天穿单衣散毒?好到什么事都要瞒着我?”他后退半步,玄色衣袍的褶皱里裹着未散的怒意,更多的却是翻涌的疼,“你什么都瞒着我……连受伤都要藏着掖着……我现在不能解毒但起码能把这伤口愈合啊!”
小善子和春花跪在地上,头埋得更低,连大气都不敢喘。姒稚站在一旁,看着薄涂荼。
薄涂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是化作一声轻叹,抬手想去碰他的发顶,却被他偏头躲开。
“是皇姐不对。但今夜这趟栖山,本宫必须去。”
亥时的风裹着松涛往衣襟里钻,薄涂荼把琵琶背得更紧了些,玄色夜行衣的帽檐压得低低的,只露出紧抿的下颌线。明明是跟着来了,偏不肯走在薄涂蔹身侧,隔着两步远的距离,像只闹别扭的兽,却又寸步不离地缀着。
薄涂蔹倒不在意,足尖在崖边的松枝上轻轻一点,身形便如纸鸢般掠出丈许,夜行衣的下摆扫过带露的草叶,连露珠都没惊落几颗。她回头看了眼落在后面的两人,眼底闪过丝笑意,阿荼这别扭劲儿,倒比幼时犟得更厉害了。
“跟上。”她低声道,话音未落,人已没入前方的密林。
姒稚看了眼赌气似的薄涂荼,无奈地摇摇头,足尖踏起绯色符文,带着薄涂荼追了上去。
穿过密林时,忽然有数道黑影从树后扑出,手中短刀泛着淬毒的蓝光。薄涂蔹不闪不避,手腕翻转间已抽出长剑,剑光如白蛇出洞,精准点在为首那人的腕脉上。她身形旋动,避开左右劈来的刀刃,脚腕在树干上一蹬,借力向后翻出,正落在薄涂荼身前,长剑“唰”地收回鞘中,只留那几个黑衣人捂着腕子瘫在地上,痛得说不出话。
“愣着做什么?”她回头看他,帽檐下的眉眼清亮,“再慢些,天亮都到不了山门。”
姒稚只好环住薄涂荼的腰跟上。
夜风掀起薄涂荼的衣摆,露出藏在腰间的符纸,方才那一瞬间,他几乎要捏碎符纸催动术法,却被长姐那干净利落的身手定在了原地。
前面的姒稚忽然停步,压低声音:“护山大阵快到了,有结界波动。”
薄涂蔹点头,从怀中摸出块墨色玉佩:“玄妙道长给的破界符,能挡半个时辰。阿荼,你的符纸备着,应付阵里的幻象。”
薄涂荼“嗯”了一声,声音闷闷的,却已默默摸出了朱砂笔。别扭归别扭,该干活还是腰干活的。
栖山护山大阵的光晕在林隙间流转,薄涂蔹捏着破界符的手心沁出细汗。符纸的灵力正在溃散,方才穿过第三重结界时,她明显感觉到寒毒在左臂翻涌,那道旧疤像被冰锥反复凿刺。
“结界在收缩!”姒稚忽然低喝,指尖的赤色符文撞上迎面而来的白光,炸开一片灼目的火星,“是玄机子!他在催动阵法!”
话音未落,前方的浓雾里突然传来苍老的笑声,灰袍人影踏光而来,正是栖山长老玄机子。他目光扫过三人,最终落在薄涂蔹身上,眼底泛着贪婪的光:“紫微帝星命格,果然名不虚传,竟能带着凡人闯过两重结界。”
薄涂蔹心头剧震,脚步下意识后退半步:“你说什么?紫微帝星?”
“事到如今,也不必瞒了。”玄机子抬手,阵眼的聚灵珠骤然亮起,将三人困在光网中央,“你以为栖山为何非要取你性命?你的命格是飞升捷径,夺了它,老夫便可跳过天劫,直接位列仙班!”
光网越收越紧,薄涂蔹的剑砍在光壁上,只留下几道浅痕。寒毒顺着血脉蔓延到心口,她猛地咳出一口血,溅在玄色衣袍上。
“皇姐!”薄涂荼急得要捏碎符纸,却被姒稚按住手腕。
“别冲动!”姒稚低吼,目光死死盯着玄机子,“你给我的补天大阵阵图是假的!你根本没打算修补苍穹裂隙!”
玄机子冷笑:“区区国运残卷,怎配换真阵图?”
光网突然剧烈收缩,银芒勒进皮肉,薄涂蔹喉间猛地涌上腥甜,一口血雾喷在光壁上,瞬间被灼成白烟。左臂的寒毒如附骨之蛆,顺着血脉往心口钻,旧疤处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出青黑,像被墨汁浸过的纸,连带着胳膊都僵得抬不起来。
“小荼!火药炸他!”她咬碎牙喊出这句话,长剑脱手掷向玄机子面门,借着对方偏头躲避的瞬间,猛地推了薄涂荼一把,“往东边缺口冲!”
薄涂荼早从包袱里摸出个油布包,里面是他用硝石和硫磺混的火药,原是备着炸结界用的。此刻听长姐嘶吼,他着摸出火折子“噌”地划亮。
火光映出玄机子骤变的脸,他慌忙抬手结印,光网瞬间加厚三寸。“砰”的一声巨响,火药在光壁内侧炸开,气浪掀得三人东倒西歪,光网却只出现几道蛛网裂痕。
“找死!”玄机子怒喝,指尖黑气暴涨,直取薄涂蔹心口。
姒稚眼疾手快,青色符文凝成护盾挡在她身前,却被黑气震得连连后退,喉头腥甜翻涌。“走!”他拽着薄涂荼往东边扑,那里果然有个被火药震开的缺口。
“我断后!”薄涂蔹被气浪掀到另一侧,左臂彻底失去知觉。
弟弟被姒稚带进缺口,自己却被光网余波扫中,狠狠撞在岩壁上。
玄机子的黑气如毒蛇追来,她咬牙翻滚躲开,牵动伤口,疼得眼前发黑。
“皇姐!”薄涂荼在缺口那头嘶吼,想回头却被姒稚死死拽住。
“别回头!她轻功好,能脱身!”姒稚的声音都在发颤,他看得见玄机子的黑气已如墨蛇般缠上薄涂蔹的脚踝,看得见她被拖拽着踉跄几步,最终还是借着一股巧劲撞进更深的密林,身影瞬间被翻涌的浓雾吞没,连衣角都没留下。
光网在身后“嗡”地合拢,银亮的光壁如淬火的钢,将退路封得死死的。薄涂荼猛地挣脱姒稚的手,攥住姒稚的衣襟,力道大得几乎要将那层布撕烂:“断后的为什么不是你?”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玉石俱焚的劲,玄色衣袍下的肩膀剧烈起伏:“你明知道她是凡人,明知道玄机子要的是她的命!你让她一个人面对?姒稚,我皇姐要是有三长两短……”
他顿了顿,喉间涌上腥甜,却硬生生咽了回去,看着姒稚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就不活了。”
姒稚被他攥得喘不过气,赤色符文在眼底疯狂闪烁,却半个字也反驳不出。方才那一瞬间,他确实犹豫了,玄机子的黑气带着蚀骨的邪力,他若回头,未必能护住薄涂蔹,反而会拖累薄涂荼。
可看着薄涂荼眼底那片死寂的决绝,他忽然明白,有些抉择,从来没有“未必”可言。
“她不会有事。”姒稚掰开他的手,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们现在冲回去,才是真的送死。”
薄涂荼没理他,转身就往光网撞去,肩膀撞上光壁的瞬间,被弹得鲜血直流。他像没知觉似的,抬手就要撕符纸,却被姒稚死死按住手腕。
“你看清楚!”姒稚将他的脸扳向光网外的密林,“那片雾是玄机子布的迷障,里面全是幻象,你现在进去,只会被当成活靶子!”
薄涂荼的目光穿透光网,落在那片翻滚的浓雾上,那里仿佛有长姐的惨叫声传来,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活靶子?总好过在这里等着收尸。”
他地甩开姒稚的手,从怀中摸出最后一张符纸,朱砂在指尖化开,混着血珠滴落在符面上,符纸在掌心燃起,火光映亮他眼底的疯狂:“我去接她。”
姒稚见薄涂荼双目赤红要以血祭符,忙攥住他手腕,灵力如细流般汩汩渡过去。
这灵力带着清心咒,缠上薄涂荼翻涌的气脉,勉强压下那股自毁的冲动。
“松手!”薄涂荼挣了两下,指尖的朱砂混着血珠滴在符纸上,却被姒稚的灵力裹得燃不起火星。
“你现在垮了,谁去寻她?”姒稚额角渗着冷汗,方才最后一道符已耗空大半灵力,此刻全凭一口真气吊着,“我撑着你,你弹琵琶。”
薄涂荼住了手,反手卸下背上的琵琶。
指尖刚搭上弦,就被姒稚渡来的灵力烫得一缩。
姒稚闭着眼调息,灵力输出却没断,“你只管弹,别让雾近身。”
弦音骤起时,倒像是道惊雷劈进浓雾里。那琵琶原是浸过护心草的汁液,此刻裹着灵力的弦音撞在迷障上,竟震得雾气翻涌,露出转瞬即逝的清明。薄涂荼指尖翻飞,时而急促如骤雨打叶,逼得缠上来的黑气连连后退;时而低回如夜虫呜咽,倒像是在给密林深处的人传信。
姒稚的脸色越来越白,唇上泛起青灰,扶着薄涂荼的手微微发颤。他能感觉到对方的灵力在弦音中慢慢复苏,也能感觉到自己的气脉像被掏空的皮囊,每渡出一分力,心口就像被剜去一块。
“快撑不住了……”他喃喃着,视线开始发模糊。
薄涂荼的弦音忽然乱了半拍,眼角瞥见姒稚鬓角的冷汗滴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他猛地收了力,弦音戛然而止,却被反扑的浓雾逼得后退半步。
“接着弹!”姒稚咬着牙催力,赤色灵力骤然亮了亮,“我还能撑!”
弦音再起时,添了几分决绝。薄涂荼将半边身子靠向姒稚,让那灵力能更顺地淌过来,指尖在弦上越拨越快,琴身都跟着震颤,药草香混灵力散开,竟在周身拢起层淡淡的金光。
不知过了多久,用来拖住玄机子的琴音弦音渐弱,薄涂荼的指尖开始发僵,姒稚的灵力也细若游丝。迷障里的黑气越涌越近,带着玄机子阴恻的笑,几乎要舔上他们的衣袍。
“皇姐……”薄涂荼的声音碎在弦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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