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崖的风卷着雪沫子往人衣领里钻。薄涂荼骑马踏雪而来时,十几具灰袍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雪地里。
他翻身下马,火红的大氅在雪地里拖出一道残影,几步就跑到薄涂蔹面前“皇姐,没事吧?”
薄涂蔹月白色的单衣沾了几片暗红的血污,抬眼时眉梢挑了挑:“当然。”
地上的尸体头颅都被炸得开了花,红白之物混着碎雪溅在松针上。
薄涂荼望着那熟悉的惨状,玉化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琵琶弦,这与上次在幽州城外见到的禁言术痕迹如出一辙。
“看来还是什么都问不到。”他轻声说着,金冠上的蝴蝶随着寒风颤了颤。
薄涂蔹反手将重剑归鞘,玄铁剑身在雪光下划过一道寒芒:“嗯,炸个粉碎。”
姒稚闻言立刻到薄涂荼面前,他眼底的符文还未完全褪去,层层叠叠的纹路在瞳孔边缘流转,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涂荼,你怎么样?有没有受惊?”
方才在鹰嘴崖与修行者缠斗时,他一直心不在焉,总怕温泉边的人出事,若不是薄涂蔹压着,怕是早就要冲过去。
薄涂荼没有避开他伸过来触碰自己脸颊的手:“我没事。”他抬眼看向姒稚,金冠上的蝴蝶随着动作颤了颤,“和皇姐先前设想的差不多,只不过找我的人里没有修行者,是三个凡人刺客,已经交给姒稔带去审问了。”
二人正低声说着话,旁边忽然传来几道略显拘谨的声音。几个穿着灰布道袍的散修对着薄涂蔹拱手,为首的脸上还带着伤,显然是刚从厮杀中脱身:“长公主无事,我等便先行离去了。”
薄涂蔹摆了摆手,心思全在手里那枚令牌上,连眼皮都没抬:“走吧。”
等那几人走远,她才低头用指尖抠着令牌边缘的纹路。这令牌沉甸甸的,表面的“栖”字扭曲如蛇,边缘还残留着未散尽的黑气。杀了这么多人,栖山的山头早被羽林卫踏平驻扎,怎么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冒出来?
“这牌子到底什么做的?”她用重剑的剑柄敲了敲令牌,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不像凡铁。
薄涂荼走上前,接过令牌,仔细端详起来“和皇姐去年被刺时顺来的令牌不同了。”
薄涂蔹伸手将令牌取回,随手塞进腰间的锦囊里“玄妙道长回来了,”
她抬眼望向猎场东侧的营帐区,那里隐约有青色道袍的身影闪过,“届时叫她看看便知。”
那位道长最擅辨识天材地宝,连上古陨铁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这令牌的材质,想必瞒不过她的眼。
三人踏着积雪往玄妙道长的营帐走去,帐外的青幡在风雪里猎猎作响,隐约能看见帐内透出的昏黄烛火。掀帘而入时,一股淡淡的松烟香扑面而来,玄妙道长正坐在矮榻上翻看着一卷泛黄的古籍,见他们进来,连忙放下书卷起身,苍劲的手指在道袍上轻轻拂了拂。
“道长怎么来猎场了?” 薄涂荼先开了口。
玄妙道长的声音清脆,带着几分笑意:“陛下传信说了冬猎的时间,还特意提了句,长公主许是用得上贫道,我便直接来了。” 她目光扫过三人,最终落在薄涂蔹身上,“看来贫道来得正是时候。”
薄涂蔹没多话,直接从锦囊里摸出那枚暗银色的令牌,递了过去:“道长看看这个。”
玄妙道长接过令牌,指尖在刻着 “栖” 字的一面轻轻摩挲,随即转身走到帐口,将令牌对着透进来的日光反复端详。阳光穿过令牌,在地上投下一片扭曲的暗影,那些交织的纹路在光线下愈发清晰,像无数条纠缠的蛇。
“奇怪,” 她眉头微蹙,又将令牌凑到鼻尖轻嗅,“不似凡物。”
令牌表面没有寻常金属的锈气,那股陈年咸鱼般的味道钻进鼻腔时,竟让薄涂荼下意识想起了银鳞,鲛人身上常年带着海水的清冽,可被姒颖折磨后,鳞片间就染上了类似的咸涩气息。
“不是陨铁,也非温玉。” 玄妙道长翻转令牌,指腹叩击边缘,听着那沉闷的回响,“这材质……倒像是用某种生灵的骸骨熔炼而成,只是寻常骸骨绝无这般坚硬。”
姒稚的法扇 “唰” 地展开,遮住半张脸,眼底符文悄然流转:“东海生灵的骸骨?栖山余孽怎会与鲛人扯上关系?” 他记得姒颖带回银鳞时,那鲛人分明说过,东海早已与凡界隔绝,除了被强行掳来的他们父子,再无其他族人踏足陆地。
“不是鲛人。”玄妙道长立刻摇头,“贫道早年在东海之滨游历过,接触过鲛人的骸骨,质地偏韧,带着珍珠母的光泽,与这令牌的坚硬冷冽截然不同。寻常鲛鱼骨,炼不成牌子一烧就碎了。”
她又将令牌凑到眼前细细端详,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材质……贫道竟是从未接触过。既非水族常见的鳞骨,也不似山林精怪的骸骨,倒像是……像是在极寒之地冻了千年的老东西。”
薄涂蔹接过令牌掂量了两下,随手塞进玄妙道长的袖袋:“一时分辨不出来,道长先收着吧。有了结果再来寻我。” 说罢转身掀帘,月白色的衣摆在风雪里划出利落的弧线,“去姒稔那里看看。”
姒稚立刻跟上,玄色祭袍的下摆扫过帐外的积雪,法扇在掌心转得飞快:“那三个凡人若是赵忠的人,说不定能问出些关于礼部的勾当。” 他侧头看向身边的薄涂荼,见对方玉化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琵琶弦,便放慢脚步与他并肩,“冷不冷?我把披风给你?”
薄涂荼摇摇头,金冠上的蝴蝶随着步伐轻轻颤动:“不冷。”
三人踏着积雪走到姒稔的营帐外,老远就听见里面传来铁器碰撞的脆响。帐门没关严,能看见姒稔正背对着门口站着。
“说不说?再嘴硬,就把你们扔去喂猎场的狼!”
薄涂蔹掀帘而入时,正看见一个刀疤脸刺客被按在刑架上,半边脸已经肿成了紫茄子,却还是梗着脖子骂:“休想让老子叛主!”
“刘供奉?”薄涂蔹眉梢一挑,接过姒稔递来的卷宗翻看,指尖在“钦天监”三个字上顿了顿,“倒是没想到,会牵扯到钦天监。”
姒稚在一旁抱着胳膊,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刑讯这事儿还得让陛下来啊。”
薄涂荼睨了他一眼:“篡位来的就是不一样,一点深沉都没有。”他金冠上的蝴蝶颤了颤“你见过哪任皇帝亲自下牢狱刑讯的?”
姒稚被他噎了一下,法扇展开遮住脸,只露出一双带着笑意的眼:“那涂荼说,该怎么办?总不能让这几块硬骨头烂在这里。”
“简单。”薄涂蔹放下卷宗,指节在案几上敲得笃笃响,目光扫过刑架上仍在喘粗气的刺客,“不是查到刘供奉前些日子频繁往栖山跑吗?直接把人抓就是了。”她忽然转头看向姒稚,眉梢挑得老高,“大祭司不是最擅卜算吗?怎么不算算前因后果?”
姒稚闻言一摊手,法扇“啪”地合上,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要是能算早算了。”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扇骨,眼底的符文淡了些,“这栖山那些老东西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我的卜算术一沾到就失灵,跟当年玄机子那套邪术似的。”
薄涂荼在一旁听得清楚:“合着你这点心眼子,全用我身上了?”他抬眼看向姒稚,“算别人就束手无策,姒大祭司倒是会挑拣。”
姒稚往前凑了两步,玄色祭袍几乎要贴到薄涂荼的火红大氅上,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几分蛊惑:“谁让涂荼最要紧呢?”他眼底的符文又亮了亮,像两簇跳动的幽火,“旁人的事哪有你重要?旁人的我懒得多看一眼。”
薄涂蔹在一旁轻咳一声,伸手把姒稚往旁边拨了拨:“说正事。”她转向姒稔,“去调一队金吾卫,把刘供奉带来。”
姒稔脸上掠过几分郁色,攥着枪缨的手指紧了紧:“嗯,我去管皇弟要道手令。”折腾这么久,除了三个嘴硬的刺客和一块认不出材质的令牌,像样的线索没捞着半条,心里早烦了。
她转身掀帘而出,帐外的风雪卷着雪沫子扑进来在地上落了一块白又化了。
没等众人说上几句话,帐门又被猛地掀开,姒稔带着一身寒气闯进来,脸色比刚刚还难看:“刘供奉死了。”她声音发沉,带着股说不出的憋闷,“也是头炸了,和鹰嘴崖那些尸体一个模样。”
帐内瞬间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声,又是禁言术,对方显然是铁了心要断所有线索。
薄涂蔹盯着案几上的刑具看了半晌,忽然低笑一声,笑意却没到眼底:“嘿,真行。” 她抬手抹了把脸,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查个屁,享受冬猎吧。”
说罢转身就走,路过薄涂荼身边时,伸手拽住他:“走,带你去看猎场西侧的冰瀑,提前踩点的修士说前儿个冻住。”
帐外的风雪似乎小了些,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雪地上折射出晃眼的光。
姒稚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法扇在掌心转了个圈用扇骨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眼底闪过一丝算计。他转身往姒稷的主帐走去,玄色祭袍的下摆扫过积雪,留下蜿蜒的纹路。
“皇兄,我来请教点事儿。” 他掀帘而入时,姒稷正在案前批阅奏折,苍钺侍立在侧,见他进来便躬身退了出去。
姒稷抬眼,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刘供奉的事?”
“皇兄消息就是灵通。”姒稚笑着坐下,“人没抓到,倒是找到了尸体,和鹰嘴崖那些一样,头炸得粉碎。”他顿了顿,眼底符文悄然浮起,“我总觉得,这禁言术来得太巧,像是有人在背后盯着我们的动作。”
姒稷放下朱笔,指尖在奏折上轻轻点着:“栖山,向来如此,打了这么多次交道,还不长记性?”
姒稚叹了口气,法扇在掌心转得慢悠悠的,玄色祭袍的褶皱里还沾着雪粒:“以前还知道些路数。”他顿了顿,眼底的符文暗了暗,“现在不一样了,自从他们知道我把薄涂荼藏起来,再没降下过半点福祉,连下一步要动谁、要拿什么,都跟蒙在雾里似的。”
姒稷忽然眯起眼,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孤现在也看不懂了。”他指尖叩了叩案几,声音不高不低,“之前是为了窃运篡位,踩着薄氏的骨头往上爬。”
他抬眼看向姒稚:“现在呢?嗯?弟弟,也别怪孤和无惑防着你。你连小妹都算计了,孤可不想哪天抽冷子被自己人捅一刀。”
姒稚脸上的笑僵了一瞬,随即又舒展开:“皇兄这话说的,我对涂荼的心是真的,对姒家的江山就不是真的了?”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了些,“再说,我算计姒颖,不也是为了帮皇兄扫清障碍?她手里那点气运,留着早晚是祸害。”
姒稷挑眉,慢悠悠地伸手拿起案上的茶盏,温热的水汽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只余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你倒是说说,你算计了姒颖什么?”
姒稚的动作猛地顿住,法扇“啪”地合在掌心,眼底的符文瞬间涌了上来,层层叠叠地缠绕着瞳孔:“你诈我?”他声音里带着几分被戳破的恼怒,连称呼都忘了顾及。
姒稷呷了口茶,茶盏轻磕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哦?连皇兄都不叫了?”
他抬眼看向姒稚,目光平静无波,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湖水,“看来我说对了。”
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烛火的影子在帐壁上扭曲晃动,像极了姒稚此刻翻涌的心思。他攥紧法扇,指节泛白,过了半晌才缓缓松开,眼底的符文渐渐褪去,重新挂上那副漫不经心的笑:“皇兄这是哪里话。”
他重新拉开距离,往椅背上一靠,“我和阿颖从小一起长大,就算她性子骄纵了些,我怎会真算计她?不过是……帮她收收那身戾气罢了。”
“收戾气?”姒稷放下茶盏,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用让她被仙门操控、剖开肚子的法子?”他话锋一转,目光陡然锐利起来,“或许姒颖剖开肚子只是个媒介,只有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虫子,才能真正吞噬大道天运?
这话像一道惊雷劈在帐内,姒稚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玄色祭袍下的脊背绷得笔直。他猛地站起身,眼底的符文疯狂翻涌,层层叠叠的古老纹路几乎要冲破瞳孔的束缚。
姒稷的声音依旧平淡,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伪装:“你明知道栖山睚眦必报,当初你借他们的手夺气运,就该料到他们会反噬。为什么没有提醒皇妹?”
“我……”姒稚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着滚烫的沙砾,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眼底的符文骤然灼痛起来,尖锐的痛感顺着神经蔓延至太阳穴。
是他去求的仙门。
仙界使者当时笑得慈和,指尖的灵光在他眼前流转“气运之子诞育的噬运虫才能蚕食大道,届时凝聚的能量足以补天”,他那时一门心思只想保下薄涂荼,竟鬼迷心窍地默许了他们对姒颖做的事…如今虫子都被吃了,姒颖又重伤卧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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