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男看着他两眼冒光:“我以前是海交的乐手。演过你获奖那首交响曲‘No Title’。真是一首伟大的曲子!”
薛江右没来由生出尴尬:“啊,哈哈。”
长发男没啥眼色,对他之前的作品满口称赞,又拽着他问自己拉得怎样,最后拿出手机问微信,庄峤清清嗓子及时打断:“江右,你一会儿还有事对吗?”
薛江右如蒙大赦,说了声“不好意思”,拉着庄峤转身走远,听到庄峤低笑,瞪他一眼道:“是你非要拉我过去听的。”
“我不知道你在卖艺界也这么有名。”庄峤忍俊不禁。
“什么卖艺的……他以前是海交的中提。”
庄峤恍然。乐团里中提负责的部分实在乏味且枯燥,几乎享受不到什么演奏的乐趣。
走到路口,薛江右才发现自己还拽着庄峤的衣袖,连忙撒开手,庄峤停下,不明所以转眸看他:“怎么了?”
薛江右也没再动,两人面对面地站在街口,身侧是车水马龙,午后的阳光带着冷冽,照落在庄峤刀锋似的下颌。
薛江右怔怔地望着他,没忍住伸出手。微凉的指腹碰到庄峤的下颌,又沿着那道瘦削的弧度摩挲了几下,摸到了标志性的骨骼,接着,被庄峤捕获,攥进掌心。
庄峤失笑:“乱摸什么?”
薛江右神色无辜,像是证实了猜想一样,微微扬起唇。
“你学过很长时间小提琴。”
庄峤喉结上下滚动,放开手,任微凉的指梢从他掌心溜走,突兀地沉默下来。
薛江右以为自己的动作冒犯到对方,抿了抿唇,没再言声。
吴卓妍从一辆宝马SUV上下来,唤了句“庄生”,瞧见薛江右跟几步外的董昌,微微讶然,掩唇清了清嗓子:“我开自己车来的,要委屈一下您了。”
薛江右微怔,原来他们已经走出了封闭路段。
庄峤示意无妨,几人坐进车里,董昌的身高坐在前排,怀里还抱着打包袋,视觉上看起来很拥挤。
吴卓妍似乎对左舵车有些生疏,开得很谨慎,问过薛江右地址后就再没讲话。
四下寂寂,气氛不知怎地有些凝重。
薛江右低垂着脸,拿出手机。
越芸给他发了微信,让他回家准备一下相关证件和资料,过几天约在公司正式签约。
他回复“好”,习惯性地切出编曲软件来,余光却总是不自觉瞥到庄峤,对方依然沉着眉眼,显得生人勿近。
莫名其妙,不就碰了一下脸吗?又不是玻璃做的,碰一下还会碎不成。
薛江右心烦地皱眉,戴上耳机。
车上很安静,庄峤偏过头,以为薛江右在打游戏。
忍不住凑近看了一眼,是一个编曲界面。
薛江右摘下一只耳机:“怎么了?”
对方的呼吸散在颊侧,他想要躲,却觉得太明显会有些失礼,只好撑着没动。
庄峤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距离不妥,“能听吗?”
薛江右把耳机递给他,等他戴上,想一想,事先打了个预防针:“可能会……有些无聊。”
庄峤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
管风琴入耳,第一小节的最高声部便毫不避讳亮出巴赫主题,其后三个声部依次出现,轮流完成对主题的呈示。脑中还回环着主题的余音时,赋格渐渐走向极具张力的片段,交织的乐句澎湃而丰饶,最后伴随着持续低音,慢慢转回主调。
庄峤的神色慢慢认真起来。
极具巴洛克风格的、向巴赫致敬的赋格作品。技法高超,结构复杂,充满逻辑美。
曲子写得过于娴熟,以至于让人疑心,它的曲作者是否真的只有二十岁。
庄峤对上他视线,若有所思:“这是……”
“哦,这个是写着玩的。”
薛江右不指望对方可以听懂,对着蒋南烛或罗平,或许可以就这首赋格兴致勃勃地聊上几句……
庄峤打断了他漫不经心的走神:“我是想问,你用了巴赫主题?”
薛江右结结实实错愕了两秒,才从意外中缓过来。
“啊……是我的习惯。”
他大多数创作的开始,都会无一例外先写下一个巴赫乐旨,再由此发展变化。也因此,他的作品中,和声构建往往极其复杂。
薛江右猜到庄峤定然学习过乐器,有古典乐素养,却没料到对方甚至可以分辨出他藏在乐句里的巴赫签名。
乐曲播完,庄峤摘下耳机放回他手心。
“虽然大作曲家亨德尔也爱借用别人的乐思,但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习惯。致敬以外,作曲家最终还是要找到自己人生的主题。”
薛江右握住那支耳机,愣了一下。
——“现在你更需要的,是找到自己人生的主题。”
薛江右动作迟缓地退出了作曲软件,像是陷入思索。
庄峤问:“怎么了?”
“……你跟我老师说了一样的话。”薛江右略带烦躁地笑了一下,“他让我找到自己人生的主题,我其实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作曲本质上不就是依仗技法吗?技法熟练后,对听者情绪的操控轻而易举——我觉得这就够了。”
但Nolan觉得不够。
又是关于技术,庄峤看着他,“你出道后肯定还是要做流行乐,流行乐更多是感受和共鸣……多数音乐人是凭感觉创作的。”
但薛江右的形容创作好似在解一道数学题,庄峤说:“人生的主题,本质上就是一种自我表达。”
薛江右承认:“是,但我找不到。”
庄峤有些不可思议,“你明明在情感最澎湃,最需要表达的年纪。”
薛江右指节刮了刮自己下巴,思索着说:“可能因为我不太相信虚无缥缈的东西。”
“比如感觉?”
“差不多。”
他收起手机,见庄峤仍略微蹙眉看着他,只好继续解释。
“感觉这个东西,随时都可能没有,而且你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回来。但技术不一样。就像卡农。”
薛江右说着,很狡黠地朝庄峤眨了下眼睛。
“灵感只有一刹那,但卡农技法是永恒的。”
光线昏暗里,他一眨眼如夜幕滑过流星,灿烂得无法迹逐,亦无法捕捉。
庄峤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短暂沉默后,说道:“灵感很难降临,可一旦记录下来,就是伟大的永恒。”
薛江右怔住:“你说的……也有道理。”
庄峤忽然伸手,指尖掠过他发鬓,拂开那并不存在的乱发。
这动作没头没尾,称得上突兀,连开车的吴卓妍都忍不住瞄了眼后视镜。
薛江右以为黏上了东西,下意识伸手要去碰,反被握住手梢。
庄峤的体温似乎总是这么高,烫得他有些不自在,缩了缩手指,很轻易就从对方掌心抽出手。
庄峤目光与他对视,滑落他鼻尖,又向下停在嘴唇,此地无银地解释:“有小虫子。”
“哪里?”就在薛江右觉得不对劲,下意识屏住呼吸时,庄峤撤回身坐直,再度拉开距离。
“刚飞走了。”庄峤看着窗外,“你到了。”
目送薛江右进了小区里,庄峤才收回视线。
吴卓妍正准备开车,董昌忽然道:“等一下。庄生。”
“嗯?”
董昌指了指自己怀里的打包袋:“我现在送过去?”
庄峤无声叹了口气:“我去吧。”
拎了打包袋下车,跟门卫说明后,走进小区,朝男孩的背影缓步追去。
没走几步,又放慢速度,最终停下来。
庄峤沉默地看着远处一幕。
单元楼门口,身影纤细的女孩在等人,打扮时尚,长发披肩,离这么远,也能看得出青春明媚。
薛江右看到对方后,隔着一段距离站住了,似乎很吃惊。
紧接着,男孩快步走向女孩,抬手摸了摸对方发顶。女孩不耐烦似的避开,拿手指了指男孩肩膀,又蓦地展臂将他环住。
相拥的姿态十分刺眼。
庄峤转过身往回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好登对的一双少男少女。
*
薛江右没想到,简晴居然敢这么堂而皇之出现在他眼前。
他站住脚,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她。
等真的走过去,瞧见简晴眼眶通红,他又没办法了。
“你要和我分手,我什么都没说,你倒委屈上了。”
“我看到网上说的了。”简晴泪汪汪地看着他,突然很凶地拿手点了点他肩膀,“你怎么一直瞒着我啊!”
“我瞒你什么了?”
下一刻简晴张臂把他抱住,哭出声来。
“我都不知道你跟苏振康闹掰是因为这个!那时候外头传得那么难听,都骂你白眼狼什么的,你知道我为这个跟那些人吵了多少回吗!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薛江右沉默半晌,尝试把她扒拉开,四下打量一圈,压着不耐,好声好气劝她:“都出道了,这样大摇大摆找过来不好吧,你经纪人也不管?”
“戏都没播呢谁知道我!”简晴任性地拽着他手臂,“我就抱着你怎么了!你是我家长大的,就是我的!”
薛江右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眼神微微转冷。
他稍微用了点力气,掰开简晴扒在身上的手。
简晴被扯得踉跄了一步,他全然无视,转身按密码,滴滴滴几声,推开大堂的门。
简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吓得抽泣都停了,无措地站在他背后,没敢动弹。
他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回过身,替她挡着门,语气平和,又好像刚刚的冷漠只是她的错觉。
“在外让人看见不好。进来再说。”
薛江右:专业的废话时常伴随着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