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出来时薛江右换上了庄峤给他准备的真丝睡衣。
庄峤就坐在钢琴前,指尖跃动,随意地弹出一组曲子。
他只听了一小节,就从那充满不协和、断裂美的乐句中知道,庄峤正在弹奏勋伯格。
薛江右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曲谱,意识到上面可能是庄峤自己写的曲子之后,投来一个略带深意的眼神。
“我不知道你还研究十二音体系。”
琴声戛然。
庄峤扭头对上他眼神,淡淡反问:“你之前是不是心里在想,一个高门纨绔、开娱乐公司的煤老板,怎么可能会懂勋伯格?”
薛江右将他写的无调性曲谱放回书架,闻言失笑。
“没有。别人就算了。但你……你不是一开始就认出我那首复调里的巴赫签名?我当时就想,你肯定是从小受到这方面的熏陶,而且……我知道你肯定练了很长时间的小提琴。”
毕竟他曾亲手确认过庄峤的下颌骨。
庄峤扬起眉,轻易被言中。
他三岁起学钢琴与小提琴,跟所有老套的世家子一样接受古典乐教育,从不耐烦到慢慢陷溺,以至于申请大学时,差一点就我行我素地跟随恩师青野一郎逐梦柯蒂斯。
他的人生一向比寻常人选择更多,也更自由,唯独这件事上,他没能自由。
他后来进了牛津——如所有老套的高门子弟一样。
庄峤想,所以我天然地对薛江右有好感,“你只喜欢用巴赫动机?”
“也不是。”薛江右想了想,“《文珍》里有一段弦乐四重,结尾用了马勒的ewig永远动机……这样能让听觉上感受到荡气回肠。”
庄峤若有所思:“我听过你那首得到金奖的交响曲,第三乐章彻底走向无调性,所以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现代派。结果你喜欢巴赫。”
薛江右歪了歪头:“我是个现代人。”
庄峤怔了两秒,意识到他居然在讲俏皮话,低头忍住了笑。
“我也没想过我后来会写无调性。小时候练琴,一直在练巴赫贝多芬,第一次听到勋伯格的时候,感受很奇妙。”
“怎么奇妙?”
“会觉得是谁一屁股坐在钢琴上了。”
“……”
“或者是有小孩在乱敲琴键玩儿。”
“现在呢?”
薛江右摸了摸下巴:“现在……”
他开始一本正经地阐述自己对勋伯格的理解。
卧室的光线是精心设计过的,连顶灯也并不很明亮,而是泛着暖意的醺黄。
庄峤坐在钢琴凳上,需要略略仰起头,才能看清暖色灯光里薛江右的脸。
他穿着自己的睡衣,垂坠感极佳的布料勾勒出修长身形,黑色布料衬得皮肤雪白,耳廓、颈侧与眼梢都是水汽晕染过后的红,有种引人遐思的□□。
可当他认真说起这些专业的废话时,整个人又显得很清纯。
这让庄峤有些走神:“音乐史就是解放不协和的过程。调性这种东西是必然要崩塌再重建的。”
薛江右不甚同意,跟庄峤就这个问题又聊了几句,才发现对方答得驴唇不对马嘴,根本心不在焉,视线始终落在他脸上,像是在想别的。
他皱了下眉,手扶着钢琴,以为庄峤不想聊这个,而且时间也有些晚了。
“我睡哪一间房?”
庄峤回过神,起身,一手虚虚揽在他身后:“客卧在另一边,我带你过去。”
薛江右跟着转过身,抬脚却未遂,有什么重重往下扯着裤腿,低头发现是自己左脚的刹那,身体已经失去平衡,本能地抬手胡乱往旁边一抓,不受控制往前跌去。
庄峤被他拽住衣袖,反手要拉却已经晚了,直接被他重量带得向下,眼看着要砸到他身上,及时用手肘撑住了地板。
薛江右膝盖磕了一下趴到地上,摔得七荤八素,醒过神来,发觉背上贴来滚烫的温度,转过脸,蹭到一处柔软温润的触觉,接着,是对方的轻笑。
“左脚踩右脚,好玩吗?”
呼吸烫在耳廓,一霎头皮过电,他装死似的趴着不动,想,刚刚碰到的是不是庄峤的嘴唇。
庄峤单膝跪在他两腿间,几乎是将薛江右整个后背罩在怀里,这个姿势非常不体面,乃至□□。
看到身下人露出的后颈与耳际已然泛红,他才慢条斯理站起来,递过去一只手。
“别趴着了小青蛙。起来我看看摔坏没。”
薛江右强忍社死,慢慢跪坐起身,庄峤把人拉起来,按着他坐到床尾凳上,不由分说挽起裤腿。
“你……”薛江右没拦住,手在他腕上停了两秒就徒劳地松开。
膝盖擦红,明天可能会青。
庄峤半跪在他跟前,抬起头问:“痛不痛?”
别开头,薛江右飞快撸下裤腿,说了句“没事”就要走,被庄峤一把拽住。
“你跑什么?”
怎么说翻脸就翻脸?摔疼了?
薛江右还是没言声,低着头要挣开,不妨庄峤沉下眉,逼近半步直接把人箍进怀里,双手在他身后交握,成了个死扣。
“什么脾气?又不是我把你绊倒的?”
激烈动作后急促的呼吸落下来,暖烘烘地带着白诗南的酒香,他停下挣扎,不动了。
太近了。他抬起脸,庄峤低头的距离像是可以随时吻下来。
眼神也像是要这么做。沉沉地压着点愠怒,不明白他在闹什么别扭。
“很奇怪。这个气氛。”薛江右没有办法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指尖在不受控地发抖,“我有点紧张。”
眉目舒展开来,庄峤定定看了他几秒,笑了。
“就因为这个?”
薛江右半是崩溃地说:“不然呢?”
心跳都他妈快失速了。
“其实我更紧张一些。”庄峤好整以暇地说,“只不过你没发现。”
“……发现什么。”
庄峤没说话,脚下往前挪了半步,以至于大腿几乎和他的贴上了。
薛江右不明所以地愣了两秒,而后忽然感觉到什么,霎时耳尖红透。
妈的。
救救他。
好好说着话,这是突然间为什么。
“你他妈……”薛江右惊慌地要挣开,茫然道,“我什么都没干?”
就只是摔了一下?
庄峤两臂仍紧紧环抱着他,脸上毫无被发现的窘迫,声音染着喑哑,又似无奈。
“你答应来我家,留下来过夜,还在我浴室里洗澡,穿着我的睡衣,身上是我常用的香氛的味道……在你明知道我取向的情况下,这很像一种挑衅,薛江右。”
他连名带姓地喊他薛江右,到最后几乎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薛江右半天没找到自己的声音,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只剩两人咚咚的心跳声错杂在一处,分不清谁是谁的。
半晌,他干巴巴地开口:“给个建议,这种情况下我要怎么做比较好?”
“你问我?”庄峤眯起眼,觉得这小孩在挑战他。
“显然,这里只有你和我。”
庄峤闭了一下眼睛,气笑了。
问他怎么做?
好。他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
“要么你现在转身出门找间客卧睡你的觉,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庄峤眸光沉沉地望着他,语调温雅,措辞却是前所未有的直接。
“要么,你到这张床上自己脱光了躺平,我拿你的拳击绷带把你绑起来……”干。
他顿了下,在薛江右过分清澈的目光下,到底还是吞掉后面的动词。
意思却已经足够传达到位。
薛江右傻了三秒,站着没动。
真实地听到别人对自己的幻想,竟然并不觉得反感,只是五味杂陈。
拳击绷带,绑起来什么的……
“你口味有点重,庄总。”
“多谢你还记得我是你老板。”庄峤没再看他,声音哑得不行,神色却很平静,“趁我没改主意你可以出去了。”
谁知小朋友还在不知死活。
“所以你绑架我的绷带,是想这样用在我身上?”
庄峤沉默了片刻,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滚,出,去。”
感知到这次语调里的危险,薛江右举起双手示意抱歉,倒退一步,两步,接着转身,快步走出卧室。
走廊很长,二楼灯火通明,薛江右觉得自己像是被谁在身后追着一样,一口气走到尽头,随便推开一扇门,恰好就是客卧。
他走进去,回手关上门往后一靠,捂住胸口,只觉心跳得震手。
放任思绪空白,好半天,才慢慢回复平静。
摸索着打开灯,环顾四周,客卧应该是打扫过,没有灰尘,熏香的气味与庄峤身上一致。
坐到床边,才想起手机还放在大衣口袋里。
那……大衣呢?
吃饭的时候搭在了椅背上,然后……就一直忘记拿上来了。
他起身重新下到一楼,这次走了楼梯。
一楼餐厅的灯暗着,隐隐能看到杯盘狼藉留在餐桌上,他这才意识到,偌大一个公馆,居然是没有住家佣人的。
这可不太像高门少爷的做派。
客厅的大灯亦已经熄灭,只留玄关处的壁灯。
他借着微光走回餐厅,撸起睡衣袖口,开始收拾桌子。
幸好没有剩什么饭菜,往返几次,杯盘直接放进厨房的洗碗机,而后,又抽出餐纸将大理石台面的水渍抹干净,才回到餐厅,拿起自己的大衣。
忽闻身后传来脚步声,蓦地回转头,却见一个有点眼熟的高大身影从玄关处过来,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
对方也没料到会有人在一楼,在半明半暗处站住了。
薛江右认出对方是董昌,屏住的呼吸一下子放轻:“是你啊。”
“抱歉,只是例行巡视。”董昌是在解释为什么突然出现。
“啊……我来拿衣服。”薛江右简单地说明来意,两人面对面站了两秒。
气氛一时尴尬。他其实和董昌没怎么打过交道
他没话找话地问,“你是庄先生的保镖?”
董昌:“是。”
薛江右觉得哪里很奇怪。这栋房子里没有住家管家和佣人,却有保镖每晚巡视。
董昌:“还有什么问题吗?”
薛江右:“……没有了。”
董昌:“那我回房间了。”
“好的……再见。”
薛江右眨了下眼,从口袋里翻出手机,一面查收新消息,一面抱着大衣往楼上走。
蒋南烛说学校快期末了,问他下学期打不打算复学,想的话,就帮忙给他弄手续,不然寒假教务处没人。
他按下语音:“要回去,手续你先帮我问问都有什么,我明天……或者后天回学校一趟。”
然后是越芸的新消息,只有三个字,简单粗暴,还很黄。
越芸:【上床了?】
薛江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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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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