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江右百无聊赖,四下打量。
围坐这处篝火的不止他们一伙人。对面是一对情侣,男的年纪稍大些,鬓发微白,看起来得有四十几岁了,打扮得很讲究,通身精英派头。
女的脸蛋娇嫩,也就二十出头,妆容和穿着却偏成熟,挺殷勤地跑前跑后,去端工作人员烤好的东西过来吃,时不时对着男的娇笑几句。
薛江右反应有些迟钝,盯着对面的时间久了些,被女孩察觉,先是狠狠瞪了一眼,随后隔着火光看清他的脸,又愣了愣。
庄峤刚好回来,拿了两大盘东西搁在餐垫上,递给薛江右一串鱿鱼。
上次在大排档,他记得薛江右说喜欢铁板鱿鱼。
薛江右盘膝坐着,渐渐习惯庄峤的无微不至,连声谢谢都省略,接过来就开吃,看得董昌为之侧目。
突然有来电嗡嗡震响。
薛江右的手机大喇喇搁在餐垫上,庄峤瞥见屏幕上的“郑西隅”,怔了怔,又很快反应过来。
“郑西隅电话。”庄峤说,“应该是节目的事。”
薛江右放下鱿鱼,狐疑地接起。
郑西隅,这个时间打给他干什么?
薛江右:“喂?”
郑西隅:“我不找你你也不知道主动问我一句是吧?”
薛江右茫然:“问什么?”
郑西隅没好气:“下周录制,咱们还有五天时间选曲排练。”
薛江右:“……”这事儿他还真给忘了。
这两天脑子里除了庄峤没有装别的。
但承认是绝对不能承认的。薛江右清了清嗓子,似笑非笑:“你不是忙么,本来就该在岛上把选曲定了的,你急着赶通告啊。”
郑西隅气得不行:“你这是,又怪到我头上了?”
薛江右:“没——”语气有点懒洋洋地,“哪有这个意思。现在选曲?你怎么想?”
郑西隅好半天没吭声,语气挺别扭地说,“你怎么想?”
“看你。”
郑西隅顿了一下:“要不要玩场正儿八经的古典乐?”
薛江右失笑:“流行的世界里没有正儿八经的古典乐这一说。”
“我的意思是,就不唱。”
薛江右愣住两秒:“你嗓子出问题了?”
“没有!”郑西隅火大道,“你听不明白吗,我的意思就是,既然咱俩都唱不了歌剧,那就不唱,做纯粹的乐器演奏。”
薛江右想了一会儿,抠着牛仔裤膝头破洞的手被庄峤抓过去,翻过来,然后往掌缘喷了两下酒精。
“唔……可以。”他忍住呼痛,抬眸,对上庄峤的视线,跟郑西隅说,“我全力配合。你想演哪首?”
“我想了想,要么就巴赫的C小调奏鸣,之前有演奏家出过钢琴和小提琴合奏版本,谱都是现成的。要么就……”郑西隅停顿了一下,“我挺想拉老肖的五首小品,但是……”
薛江右了解,肖斯塔科维奇写的五首小品,虽然题目是为钢琴和双小提琴而作,但某种意义上,主角还是双小提琴。
也就是说,如果选这个,风头与看点都在郑西隅身上。
他看出郑西隅真正想拉的是五首小品,或许是因为亮点在小提琴上,或许是因为真喜欢……其实无所谓。
“可以,老肖不错。”
郑西隅反倒安静下来,半晌才问:“你不介意?”
薛江右笑了一声:“介意,不然找首钢琴奏鸣,你混在台下乐队里好突出我。”
郑西隅:“……那我跟节目组沟通。节目组的那个小群你不要屏蔽,我直接在群里说,你别装死。”
一上节目各种群组就多了起来。
嘉宾全员和节目组全员大群,嘉宾全员大群,导演和嘉宾个人的群,组队后又会拉一个队员和导演组的群……
薛江右一视同仁,折叠了事。反正有重要的事越芸和张维维会告诉他。
他还是礼节性地敷衍郑西隅:“好的。”
收线后,低头继续吃鱿鱼。
节目组的群聊仍被折叠,却一直有新消息无声在预览框里滚动。
庄峤偏头看他,有点意外。
郑西隅的性格他清楚,不是很亲人,但薛江右讲电话的语气非常随意,好像他们是一个班上课的同学,还是关系不错可以互损的那种。
节目的构架庄峤大致清楚,于是问道:“你跟西隅组队了?”
“嗯。”薛江右抬头,放缓的思绪仍捕捉到某个节点,“你……认识郑西隅?”
庄峤不太吃烧烤,只是安静地给他递东西,并不否认:“你怎么知道?”
那就是的确认识的意思了。
薛江右懵懵地想,因为你叫他,西隅。
很亲密的叫法。
薛江右笑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随口一问。网上一直传,他在上京挂靠的音乐厂牌是天英旗下的。”
“天英有参股。主要持股人还是郑西隅。”
庄峤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本来还要继续陈述一个事实:厂牌是专门为郑西隅开的。旗下只有他一个艺人工作室。
不知道为什么,盯着薛江右抿成一字的、泛白的嘴唇,没能说完,改口道:“吃羊肉吗?好像是烤好了。”
薛江右毫无预兆站起来:“我去放个水。”
庄峤皱了下眉,才跟上去两步,薛江右插着口袋回过身,倒退着跟他笑道:“上厕所就别一起了,真的会尴尬。”
庄峤只好站住脚。
薛江右背过身去的瞬间,脸上笑容僵住,而后慢慢散去。
公共厕所装得很小清新,他没走进去,在背着营地的方向找了块石头坐下,心想如果他会抽烟就好了。
这时候好像很适合颓废地抽一支烟。
天已经快黑了,气温突然降下来,连风也变得不那么温柔。
他其实没多醉,顶多是慢半拍。
巧克力里的伏特加变得很像一味存在感鲜明但却不违和的调料,很好喝,他没必要像以前一样,喝完去厕所催吐。
还是头一回任凭高度数的酒精融到血液里。
心跳加快,脑子木木的,指尖发麻,奇怪的是,思路却格外清楚起来。
他开始想,庄峤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从最初的见面一点点回溯,然后意识到,庄峤是他见过的,难得有恶的权利却依然选择善良的人。
这个人甚至连对他的**都很礼貌——“如果你说不喜欢,我就会克制”。
想起来都会觉得,庄家那样的高门,怎么会养出这样一个人。
可也是这样一个人,不吝对他展露出所有“爱”与“喜欢”的标准答案,却只字不提“爱”与“喜欢”本身。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又觉得这似乎也无可厚非。
好多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连《文珍》那部文艺片都是。
女主为救男主嫁给不爱的人,离婚后为了找男主千里迢迢从内蒙跋涉到香港,又为了男主咬牙在香港扎下根来,还得承受男主女友的欺辱——这漫长的时光里,只有她在无限蹉跎自己不能出口的爱意,直到万不得已,才含恨说出了我爱你。
可能这种事就是没办法轻易说出口。
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跟现在的他差不多。
他不说是因为觉得没有资格。
但庄峤什么都有了,更不怕失去什么,完全没有必要三缄其口。
庄峤不开口的理由只能是他不想开口,又或是,没必要开口。
一向擅长逃避的本能这会儿偏偏有了要钻牛角尖的意图,却不知自己坐在石头上沉思的样子显得忧郁又有故事感,几乎像文艺片中的某个镜头。
原本要到厕所补妆的女孩偏头瞧见他,抱着裸露的手臂,缓步靠近。
“喂,你是不是艺人同行啊?”女孩说,“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薛江右抬头,视线漫不经心扫过她的脸,是坐在篝火对面的那个女孩。
心思不在寒暄上,他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是么。”
女孩咬咬唇,又试探道:“你是……庄先生带过来的伴儿吗?”
先于困惑,是对她用词本身产生的一点刺痛。薛江右怔了怔,反问:“你是那位先生的伴儿?”
类似的情况,多多少少还是有所耳闻。
他忍不住想,越芸迫不及待追问他有没有跟庄峤上床的时候,希望看到的,会不会就是这样的局面——约定俗成,还非常可控。
其实那也无所谓。随便吧。他麻木地垂下眼。
女孩听他问起自己的金主,也不觉难堪,笑着介绍起“秦总”来,虽然说得很模糊,但听起来是个开娱乐公司的大佬。
薛江右觉得她有点烦,又不好站起来就走给人下不来台——毕竟是个女孩,还跟简晴差不多大——只好心不在焉地点头以示礼貌。
女孩自觉已经套足近乎,图穷匕见地问:“你是怎么认识庄先生的?我也就远远见过他一回,听说他不太爱跟圈子里的人扯上关系,不然……”
“不然介绍给你认识?”薛江右难得有点恶作剧心态,自暴自弃地拿出手机来,“微信推给你,要不要?”
反正庄峤不会有兴趣。
如果有兴趣……那他也不用再烦下去了,挺好。
女孩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收获,既惊且喜,连问几遍“真的吗?”,马上掏出手机跟薛江右扫了微信,刚加完好友,对方就推了一个名片过来。
【Gil Chong】
“谢谢!哇,你人真的好好。叫薛江右……用的是本名?那你备注一下我吧,纪梨,是个演员,也是新人。呐,我发给你了。”
顿了顿,纪梨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盯着薛江右的脸又看了几秒:“你是薛江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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