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宫阙的正殿之中,悬挂着一盏斑斓的琉璃灯,夜间会自行亮起,远远看过去,像是彩云。后来不知怎么的,就不再亮了。
然而,沈微走入正殿的时候,却发现那盏琉璃灯又亮了起来,是冷冷的白色,仿佛下了一场经年持久的雪。
沈微缓步走过去,却没有看到院子中常年徘徊的仙鹤,空荡荡且冷冰冰。
推门进去,大殿最上方的阶梯上是够几人同坐的椅子,那椅子很正,坐起来硌人,叫人不得安生。
万聊息和他说过,若不是一些大事情,她做什么都不会坐上去为难自己。
沈微的眼睛一抬,抽了一口冷气,他看见了万聊息坐在那椅子上,她的脸白的看不见血色,真是冷冰冰的,让人心生寒意。
万聊息合着眼,沈微便不敢再上前,屏息等了约莫一刻,她睁开了眼,眸子定在他的身上,她的眼中罕见地出现了一抹叫他捉不住的无奈和厌恶。
她像是等了他许久。
也像是要来怪罪。
“你来了。”万聊息道,大殿空旷,这句话还没来得及回响,就开始消散了。
“我……”
“是。”
沈微刚要开口,就听见已经有人提前说了话,他悚然地转过头,惊惧交加地发现,阶下居然站着另一个他。
万聊息也只听得见他的话,两人就这样对视着,沈微站在一边,怎么也看不透是怎么回事。
他撩开袍子,端端正正地跪下去,膝盖同玉面碰撞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目光落在座上的万聊息身上,“弟子自知罪孽深重,自请废去修为,离开沦波舟。”
座上的万聊息没有开口,似乎并不理解他的话,目光探究地看向他,他垂首,额头重重地磕在地面上,连磕了三个。
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他很决绝,硬是不肯退缩,尖锐地撞向硬墙,非要撞出你死我活。
“你杀了沦波舟那么多人,仅仅是废去修为?”万聊息道。
他抬起头,脸色变得惨白,眸子睁大,冷硬道:“我会还您半条命。”
说着,眼眶红了,慢慢地落下泪来,他的面颊也是白的不见血色,唇边还带着一线血,正慢慢地流下来。
万聊息走下来,裙摆同玉石地面发出细微的摩挲声,沈微只觉得每一步都像是走在他的心尖上,他不能理解现在的场景,甚至觉得害怕。
倒退着,跪在地上的人却不躲不避,甚至生出了破罐破摔的释然。
万聊息走到他的面前停下,探出手,指腹抹去他唇边的血,那姿态是温柔的,就和平常的万聊息没有区别,“你后悔吗?”
他似乎也被温柔给迷住了,却大逆不道地伸出手,攀附到了万聊息的手臂上,含着盈盈的笑意,轻声道:“有点后悔,我应该再隐蔽些,不叫了了发现。”
下一刻,天子令贯穿丹田,他闷哼一声,感受着抽丝剥茧的疼痛,那里面的灵气被一点点抽去,那疼痛很绵长,绞的五脏六腑都疼,叫人想要打滚,想要痛哭。
他的额头上冒着冷汗,唇也溢出血来,目光却堪称深情地看向万聊息,他的爱里藏着恨,如今这股恨藏不住了,他绞住万聊息的脖子,问:“万聊息,在你眼里,我与旁人一样吗?”
“你到底是可怜我吗?”
“你恨我吗?”
沈微只觉得透心的害怕,浑身冷住了,痛彻心扉地感受到了爱和恨,他将最浓烈的恨给了这世上自己最喜欢的人。沈微猛地转身,逃也似地离开了大殿。
想要离开这个梦魇,沈微穿过一座座冰冷高大的宫殿,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跑了很久,天边却依然是惨白的月亮,远远的,远远的。
他抬手摸了一把,脸上是泪。
“沈微,沈微!”
突然,一道声音将他从梦里拉出来,沈微颤颤地睁开眼,被泪迷住的眼睛里,逐渐有了万聊息的倒影,她鲜活温热,捧着他的脸颊,眉心蹙起,瞳孔里是焦急和怜惜,让他误以为她是爱他的。
沈微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万聊息的手都快要被泪给烫疼了,沈微就连哭声就是内敛的,满脸的泪,快要把一双漂亮的眼睛淹死了。
“怎么了?梦魇了吗?”万聊息侧过脸,用脸颊贴了贴他的额头。
沈微猛地抱住她的脖子,发出了无可奈何的克制不住的泣音,他觉得哪里都痛的要死,只好缩到万聊息的怀里,她的怀里那么热,那么暖,一下子就不疼了。
所以,他恨不得整个都缩进去,最好躲到她的血肉里,藏在她的骨缝里。
万聊息愣了一下,便将沈微抱在怀里,学着他以前的样子,生涩地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沈微突然说了话,太轻了,她没听清。
又屏息听了一下,他颤抖地说,“万聊息……我冷……”
冷?万聊息一手将沈微托到怀里,一手掀起被子要盖在沈微身上,沈微却挣扎起来,道:“不要这个……不要这个……”
沈微像是一只惊弓之鸟,稍有一点动静,都会吓到他。
万聊息想了想,拿出了自己的大氅,将他裹起来,他果然安静下来,却还是发抖。万聊息拍着他的背。
沈微还是害怕的,总是想到梦里的万聊息,他还是恨的浑身发抖,却也爱的浑身发抖。可他,还是想要躲在她的怀里。
天地那么大,只有万聊息会让他躲着。
万聊息突然轻轻哼歌,哼的是什么他不知道,轻盈的像是水。沈微安静地听,过了一会儿,他问:“这是什么歌?”
“不晓得。”万聊息是在以前的时候听过,白玉京的长老哼给知融听的,他说是哄被惊吓到的孩子听的,他也不知道是什么。
“要天亮了吗?”沈微脸上带着泪痕,轻而又轻地问。
“嗯。”万聊息回到,“快了,再等一会儿。”
沈微这会儿冷静下来,脑海里的场景也渐渐模糊。现在他的眼里只剩下现在的万聊息,他看了看万聊息的脸颊,是白中带粉的,这很好。
一瞬间就安心了。
“梦到什么了?”万聊息问。
“你抽了我的修为。”沈微又补充道,“你有你的原因。”
万聊息笑了。沈微想,不愧是仙胎,长了一张和愚眉钝眼相反了十万八千里的鲜眉亮眼,一笑起来,就叫人忘却烦恼。
沈微抽不回神,委屈地,目光都吻在她脸上,她道:“我替梦里的我向你道歉。”
沈微被逗笑了,贴在万聊息的怀里,丹凤眼水意盈盈的,朱红的唇瓣抿起来,也忍不住笑,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哭起来是不是不漂亮了?”
人哭的时候不漂亮,半夜哭更是潦草。
“嗯,你是漂亮的。”万聊息道,至少她看来是漂亮的,他哭的时候很内敛,眼泪珍珠一样,眼眸水盈盈,称一句梨花带雨也不为过。
过了一会儿,竹林中的雾散去,竹林夹道看过去,慢慢地升起了橘红的太阳。
一阵风撩开了窗户,万聊息道:“有人来了。”
沈微拉住她的袖子,道:“这么急,连等个扎头发的时间都没有吗?”
他把大氅折好,将散着的头发拨到一边,拿出梳子开始慢条斯理地给万聊息扎头发,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硬是要扎一个繁琐的。
蝴蝶一样的发髻,簪了紫色的簪花和金色的头饰,照常编了两条小辫子。
万聊息出门的时候,太阳已经驱散了雾气,她转过头,沈微坐在椅子上,也向她投来温柔顺从的目光,万聊息道:“你先洗漱。”
沈微颔首,支起了小窗。
万聊息关上门,走下竹阶,推开小院子的门。门外站着两个人,是披着一件红披风的明妧贞和她师兄,明妧贞怀里抱着几枝将要枯死的桃枝。
“万姑娘,实在抱歉。”明妧贞面含歉意,“这桃枝要枯死了,我们没有办法。”
“还请姑娘出手。”
“可以。”万聊息道,回头看了一眼芦苇小屋子,收回目光,笑道:“你师兄和我过一招。”
明妧贞顿了一下,回头看她师兄。万聊息道:“我不重伤他。”
明般若上前,抽剑而来,凌厉的剑风携着竹叶扑过来。万聊息不躲不避,反借着那剑风,划开了明般若的脸颊,他的脸颊被划出了一道血痕,正渗血。
门被拉开,沈微出来了,他的目光掠过明般若脸上的血痕,愣了一下,看向了万聊息。万聊息也回头看他,目光很淡,完全没有伤到人家脸颊的愧疚。
沈微觉得好笑,原本当时被伤到脸,他气了一段时间,觉得天下斗法专门往人家脸上打实在是很下流,要是没有万聊息,留痕了怎么办?
现在倒是什么气都没了。
明妧贞也惊了,一招的速度实在太快,瞬息之间就过了,她转过身,掏出手帕捂住了明般若的脸颊,血早就止住了。
当初沈微脸颊上的是怎么样,明般若脸颊上的就是怎么样,不多不少。
万聊息走过去,指尖附在明妧贞的怀里的桃枝上,桃枝便从枯萎中焕发出新绿,蜷着的叶子也舒展开,“你们是要去石像那边吗?”
明妧贞回过头,面色淡然,眸子也很明亮,温声道:“是的,我知道万姑娘也是同我们一样。”
“若是有幸,我想与姑娘一起。”
她似乎很笃定,万聊息会和她们一起,万聊息看她,“为什么?”
“因为,我要靠猴妖中的气息续命。”明妧贞没想过瞒着,对于万聊息这样的人,瞒是瞒不住的。与其交恶,不如坦诚交底。
她的目光坦然地望着万聊息。
况且,她在赌,赌那天落下悬崖,万聊息看她的目光里的好奇。
万聊息见过有趣的人不多,明妧贞是其一,她拉着沈微转身,回过头道:“明天,石像下见。”
晚上好哦!睡午觉睡到了新点子,但是现实是,主包没有八只手。[爆哭]每天八点踩点猛写,然后踩点更新,每天打卡。还是太规律了[眼镜][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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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躲到骨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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