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茶村的人都像是摆设,用来增添生气的东西。
万聊息从客栈里出去,走到了村头,遇见的人很少,少的让人难受。其间遇见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年纪不大,他一头撞在万聊息的腿上,也不站起来。
万聊息扶他起来,“你住哪儿?吃饭了吗?”
那孩子仰着头,目光没有定所地到处乱飘,呆呆木木的,像是木作的。
万聊息也不多问,刚走到一段距离。那孩子突然叫了一声,万聊息转过头去,看见他僵硬地笑,比划什么,见万聊息不懂,就说:“不晓得。我也不晓得去哪。”
然后提着腿,跑去了远处的村子深处,渐渐消失在深处,犹如滴水入海。
请茶村的雾气太重,阳光并不能驱散,整个村子都湿漉漉。地上痕迹更少,运茶的商队似乎很久没有来了,像是信手一抛,将其抛到了远处。
万聊息站起身,将整个村子用结界围起来,一阵风吹过来,村子里的护花铃响,很孤寂,很热闹。
她转过身,看见沈微的幂篱被吹得鼓起,底下是象牙新月一样的下巴,他的指尖顶开幂篱,下半张秀美的脸颊才露出来,接着是展开画卷似地,整张脸颊被缓慢地揭开。
沈微见万聊息回头,遥远地,寥寥地望着什么,于是也侧过头,顺着她看的方向去看。
那边,是客栈。
客栈垂下两条白绫,正随着风摇,客栈像是拔高了许多,檐角吊着铃铛,气若游丝。
两人回到客栈,那门上新漆未干,沉重的红色滑落在地上,粘稠地滴落,泪水一样的决堤,鲜血一样的流淌,盛宴一样的开场。
何人遇故人,无风门自开。
门一打开,两条白绫飘掠过万聊息的身边。沈微看见她笔直的长睫颤抖了一下,像是拨弄命运的那只蝴蝶。宛如白鹤,宛如风雁。
她的面前是金玉铺地,红布绵延,从她的脚边贯穿到院子中央的玉像脚边,那玉像唇边含笑,眉宇缠缠绵绵,眸子柔软非常,唇瓣欲要开,就对着万聊息伸出笋尖似的手。
万聊息转过身,将沈微的幂篱拉扯得更严实,提步走了进去,踩在红布上的触感很怪异,犹如叶子生骨肉。
万聊息便不再走了,仔细一看玉像,可不就是茶树妖怪?
那茶树妖见万聊息不动,就现身坐在玉像掌心上,白玉绿衣,无根无系。
“你怎么不上前来?”茶胭两手撑着,俯下身子,也笑着,“我记得,人大喜,就要这样。”
沈微皱眉,他听见万聊息说:“何来大喜?”
“我和你呀。”茶胭晃了晃腿,似乎觉得并不端庄,又停下了,“你喝了酒,就要与我在一块儿。不都是以酒会友的吗?”
“只见一面,如何做朋友?”万聊息也问,她心里的亲近的人很少,也不会将一杯酒当做一回事,昨晚只是喝了酒,喝了酒之后就没了。
“一见如故。”茶胭说,他似乎有些伤心,“我与你,一见如故。”
风从他的身边吹过,万聊息看见他并没有穿鞋子,赤着脚,他没有很多妖怪进入世间后,模仿人的习惯。他的衣裳也是随意的披着,草草地用腰带束起来。
“我不是和谁都一见如故的。”万聊息道。
茶胭愣了一下,衣摆空荡荡地晃了晃,又陷入沉默中,突然目光落到沈微的身上,抬手一指,“那他呢?”
“他也不是一见如故。”万聊息道:“他是我的心上人。”
沈微只觉得半边身体都麻了,被接踵而来的火焰扑到了身上,眸子隔着幂篱的纱,飘忽忽的纱,沉沉地落在万聊息的身上,咬着舌尖,他有些癫狂地想,假不假的,现在也是真的。
“心上人?”茶胭咬着这三个字,眼睛也咬着,胶着,他的心中又听见了那孩子的哭泣。
他是心上人……就是要我死,我都去死……
你是妖!我是人!那孩子伏在他的根脉上,眼泪被泥土吞下去,又被他的根系吃下去,就像是人吃酸甜苦辣,他却吃出了苦和甜。
茶胭从玉像上下来,赤脚踩在地上,他走到万聊息的跟前,“心上人会叫人去死吗?”
他的眉皱着,要枯萎了似地,茶胭疑惑不解,见万聊息不说话,他又转头去沈微,“你会叫她死吗?”
沈微的身体是冷的,三魂六魄又似乎在燃烧,他很笃定地说:“我会为她死。”
“你们人真奇怪。”茶胭摇摇晃晃地,将要飘走,“心上人要人去死,心上人要为人去死。”
“哈哈……”茶胭似乎觉得好笑,“万郎,他要为你去死。”
万聊息也有些惊讶,死,这个词往往是话本里脱口而出的情话,却是仙人斟酌再三的衡量。天道对仙人管教苛责,一句话都能入耳,情爱尤其。
“沈微。”万聊息叫了他,叫他不要乱说话。
“为心上人死,心甘情愿,不怨不悔。”沈微却并不听话,拿开幂篱,他的面目肃然,不将这句话当做狂言,只听见天边一声响雷。万聊息再想捂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沈微是个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人。他心里装的人太少,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脏也不是为他跳动的,他将生比作天地强加的囚牢,却将死作为归宿。可现在他的归宿是万聊息,为她去死,很自然。
“我会为她去死,绝不让她死。若是她死了,我绝不独活。”
这世上的人太多,太杂乱。沈微很俗,俗的没边,将生死都看得重要,当有人超越了他的生死,那他的生死都不重要了,都可以成为裙下臣,手中刀。
万聊息感到呼吸一停,仿佛听见了出生的时候的天雷炸响,轰轰隆隆,犹如花开了很久,而她却在最后时刻才闻到。
天边的浮云和山岚融为一体,这天上地下,远隔山海的东西,这时候胶着地密不可分。
“你将我看作什么,我就将你看做什么?”
万聊息突然意识到,她和沈微之间,你给我要的关系太脆弱,顶不过两句话。那时候的沈微苦着泪,泪盈盈地伏倒在一边,听到她的话,他爬过来,握着她的手,嘴唇蠕动,似有话要说。
“那你想将我看作什么?”沈微用一种发抖的湿透了的语气说话,他不敢拽万聊息的衣裳,狼狈地把头向后折去。
“我不知道。”万聊息看着他哭,从那时候开始,回溯到了自己还是一抹天上的气,一片树上的叶的时候,雨水是天的泪水,河流是地的眼泪,她们都在哭,无时无刻地哭,把天地哭出了生命。
太微渺的时候,她就知道眼泪是生命的诞生。所以,才有了万聊息。
万聊息见到的沈微也是那样哭,哭的漂亮,哭的眼睛像是星星,所以她对沈微说了那句话。
万聊息笑了,越笑越感到兴奋,她看着沈微,道:“我舍不得你死。”
你可要活着,天下情爱没了你沈微,可要少了九分。
“你听到了吗?”万聊息侧过头,很孩子气的笑。
茶胭突然觉得心中什么活了过来,又有什么要挣扎出来,他只见过一对有情人。情爱少,故人多。所以觉得天下人都是故人,而故人之中的故人,就是喝的一口酒一杯茶。
“那……故人呢?”茶胭问。
“故人就是故人,某时想起来,心伤多余,开心甚少。”万聊息道,“已是故人,必然有什么阻隔了你们。”
“你为她难受,那她就是你的故人。”
茶胭站在玉像下,脚下踩着红布,乌发乱飞,挡住了他的半张脸和半个躯体,他总也找不到路,孤寂的一个妖,除了扎根,就什么也不会。
旁人只需一捧土,一壶水,他就开花长叶。
故人会死,而他长青。
红色,月光似地褪去,淙淙的流水,只看见一个人蹲下去,用细细的手指去勾小水渠里的佛珠,那人似有所觉地转过头,很惊讶地看到了万聊息两人站在另一边。
明妧贞道:“呀!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万聊息给沈微正了正幂篱,指尖怜惜的拂过他的下巴,又收回去,才说:“是你太认真。你在做什么?”
明妧贞手上湿漉漉的,也湿漉漉地握着湿漉漉的珠子,“师兄的佛珠掉在沟渠里了,我来找。就差这一颗。”
“掉了?我那里有别的,要的话,我给你。”万聊息不喜欢佛珠,沈微也跟着不喜欢,放在一边,当做看不见。
“不一样。”明妧贞道,“这个是我们下山之后,我收了好久才凑齐的。师兄很喜欢。谁知道坏掉了,只这一颗找不见。”
“是绳子不好?”万聊息道,什么不好换什么,“我这儿有。”
明妧贞倒是不客气,跟着万聊息两人上楼拿绳子。见到了她们房间的布局,颇为惊讶,“这样雅致。”
“要住许久,弄得舒服点,住着也舒服。”万聊息给她倒了茶,“可还难受?”
“很好。”明妧贞接过沈微递过来的小盒子,“多谢。”
她吃了茶,就走了,说是要回去串珠子去了。
晚上好哦!每次都有种,只要再努力一点就可以完结的错觉[可怜][可怜]爱你们[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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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少你就少了九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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