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子碰撞，微而又微。灯火一豆，渺而又渺。
窗外落细雨，把地面都湿透，那边水缸里的水就流的越发快，细听下，还有一两分流水之势。绿是一重又一重的，深深浅浅，偶尔传来的蝉鸣也消停了，就好似一场雨过后，就分隔傍晚与白天。
明妧贞很熟练地将线穿入针中，引针过珠，她垂着眸子的样子很安静，又有些可怜。
明般若也静静地，将经书翻过一页。
“嘶……”针尖刺破了明妧贞的指尖，她举起手放在嘴里。明般若握着她的手腕拿过来，用帕子一点点将血迹擦干净。
“这么不小心。”明般若低着头，“总将你的珠子弄不见。”
“我知道师兄是无意的。”明妧贞抽回手，将手里的佛珠递给明般若，“况且，我也只能为师兄串一串珠子。”
明般若的手从她的手下接过佛珠，她也收回手，走到窗边，推开窗，远处的绿意浓郁，比屋子里只有一盏灯要好，“我把窗子打开，师兄要是不舒服了，再关上。”
“外面下雨了。”明般若捏了捏手里的佛珠。
“走廊和屋子里又没下。”她走的时候，带上了门，像是一场雨，下过了就下过了。
屋子里的烛芯爆开，明般若盯着那盏灯，眸子里动了动，火星跳跃着，变成了一页一页边缘烧红的纸张。
长剑捅开男人的脖颈，流出的血扑灭了面前的火盆，他捂着脖子粗粗喘气，喉咙里的血就涌出来，将要落到他的剑上，他就抽出来。
剑面锋白，映出了两双眸子，一双是明般若的，一双是她的。
明般若似是没有料想到，“你是谁？”
“你可以当我是死人。”女孩子约莫**岁，面上无泪，一身素白的衣裳。
“现在不是。”明般若转了一下手腕，将剑尖指着她，“但，马上是了。”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他想着他与这个孩子无冤无仇，既然要杀她，就要问一问她有什么想要他去帮做的。
女孩子摇摇头，晦暗的火光下，她素白的衣裳也像是一柄新剑。
明般若突然下不去手，他想，火盆里的火要是熄灭了，我就不杀你，我就带你上山。
火盆里的火呻吟一声，熄灭了。明般若抬起眼睛，将手盖在烛火上，另一只手一刻不停地拨弄着佛珠，他把呼吸压得近乎没有，却听见窗外的落雨声，还有隔壁房间里明妧贞的呼吸。
那抹从他手下游走，又游回的呼吸。
明妧贞的房间里燃着安神香，她总也睡不着，坐在榻上捏着针线绣手帕。
她问万聊息喜欢什么。
万聊息看了一眼她，一边把脉一边说，“我不喜欢花鸟，也不喜欢山川。你要是有心，我这里有安神咒，你就绣这个。”
正绣的入神，万聊息推门进来，门外的风吹了进来，吹灭了她屋子里烛火，万聊息背着光，见她的房间烛火熄灭了，抬手又点燃了。
“抱歉。”万聊息见她绣手帕，“灯光昏暗，很伤眼睛。”
明妧贞把手里的手帕递给她看，“看看，我也不只是晚上的时候才绣，我白天也在绣。只是睡不着，闲来没事。”
万聊息凭空拿出了一盏灯笼样的吊灯，说是吊灯也不准确，因为那灯是果子一样挂在一个树枝一样的木头上的，立着，有人那么高。
很素净的皮，坠着一串串珍珠，木也漂亮，是朱红的。
“这是什么灯？”明妧贞显然很喜欢，绕着灯转了几圈，爱不释手地摸来摸去。
“扶摇灯，用来读书写字刺绣的。”万聊息拨弄了一下底下的珍珠，“你要用的时候，就拿出来。光一暗下来，它就会亮。”
“你要带走的时候，也轻松。叫你师兄就好了。”
万聊息把一面屏风给她放好，“我是来给你送屏风的，瞧瞧，喜不喜欢？”
明妧贞爱惜地摸了又摸，万聊息的画工实在是好，笔触细腻，顺柔冷直，隐隐盈盈骨透生香，“这么好。”
那千万朵莲花于西边汇聚成了鹤，又好似那鹤向东边飞去，一路遗下了莲花。
“我要给你绣一百张手帕！”明妧贞欢喜地忘乎所以。
“一百张倒是不必。”万聊息可用不了一百张，“你的珠子串好了？”
“嗯。”明妧贞又垂下她那双可怜的眼睛，叫人想要问一问她的苦楚，“我手很快的。”
“万聊息，你知道世间之外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万聊息看着她，像是看一个可怜的孩子，“但我知道，世间之中世间之外都是一样的。花开花谢，春去秋来。”
人世百代，只是事物不同，而非人不同。爱恨嗔痴，怨恨遗憾，都是流水，都是浮云。而流水总在不停地流，浮云总在不停地聚合。只要世上有人，就是一样的。
“可再一样，底下也有芸芸众生。芸芸众生之中，又有千姿百态。远看一样，近看不同。而我们是芸芸众生，也是芸芸众生下的千姿百态。”
明妧贞抱着腿坐在床蹬上，指尖顺着画线慢慢地画，直到指尖滑出了屏风外。
万聊息临走了，被她叫住拿走了桌子上的帕子，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东山寺不是不收女弟子吗？”
明妧贞捧脸，叹了口气，“将死之人，无有女子男子之分。不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茶树抖了抖树叶上的水，反而抖出了一阵带水的风，枝叶摇晃，他作弄人作弄的直笑，笑的树叶稀里哗啦地掉。
“万郎，”茶胭撑着一面油纸伞，从树干上走过来，“今夜的雨好大，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星星。好没意思。”
万聊息靠着墙，雨水朦胧下，晴山蓝掐着藕荷，难得的穿了一件袖子曳地的衣裙，一掌宽的腰带，又扯了一细长藕荷的带子绞了繁琐的蝴蝶，留着两条带子垂在裙边。
水雾疏远，像是怕她。可从茶胭的角度去看，朦胧下看不清万聊息的神色，只能想着一些话要怎么说。
“那就说有意思的，我要那抹气息。”万聊息话音刚落，围着她的水雾猛地刺向茶胭，她的目光也过来，冷淡中是无畏的笑意，只是笑意太冷，“两天之内，你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过了两天，你没有要求，也没给我。那么，我就亲自来取。”
她转身，那些水雾就落下，湿透了茶胭的衣裳。茶胭眯着眼睛，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捏的伞骨咯咯响。他想要万郎留下，可又无比清楚，她不会留下。
他曾遥远地见过她，她的眼睛里好像不会下雨，转过脸的时候，却很浅的笑了。笑意一闪而过，就让他想起了落下的第一次雨，无动于衷的星河。
温柔的并不鲜艳。
他其实什么都没有，也不在乎，这世上本就是失去和得到共有。
沈微调息修炼也修不好，看书也看不进去。万聊息没有多问他说的话，他自己却要把自己怄死了。
人……人……就是脑子容易热……人最忌讳的就是脑子热……
“你……”沈微气的也不修炼了，在屋子里打转转，像是一头笨鹿，“你就当假的吧。”
“什么假的真的？”万聊息推门进来，就听到了这句话。沈微的眸子一下子睁大了，脑子还没动，身体先动了，缩回了屏风后面，捂着脸，觉得还不如一头撞死来得痛快。
“没什么。”沈微憋着气。
“嗯。”万聊息真就不问了，坐在一边桌子上喝茶。
万聊息觉得沈微好玩，总能出其不意地给她一些事情，她是知道沈微的着急羞愤，可不急于说出来，反而心里像是温水煮青蛙一样，煮着他，熬着他。
屏风后面的人蜷着，一副恨不得把头埋到土里的模样。
沈微更生气了，他的心意快把自己逼死了，朦胧里一切都尚且有回头路，可爱与欢喜不行，那是开弓的箭，要么一箭命中，要么一箭射空。
沈微可以去恨的时候，在想求生，求得了生，就想着去爱，把恨都踩下去。情爱，爱情，翻来倒去，其实就是一回事。无非是求而不得，求而善得。他喜欢她，却不想她坠下来。
沈微抿了抿唇，低声道：“没什么。”
“为心上人死，心甘情愿，不怨不悔。”万聊息重复了一遍，像是沈微这样的人，心高气傲，要想让他心甘情愿去死，何等不容易？
“我很喜欢。”
沈微蹲在地上，只觉得头昏脑涨，溺水一样，他想把自己都割开，翻出来，有几根骨头有几次呼吸，都要和万聊息讲。
像她这种天之骄子，居然也能听得见声音。听得见草木破土的声音，听得见凡间人的哭泣，听得见他外强中干的啜泣。
她都能明白，分得清，甚至能托起来。
这很可怕。
不可避免的忮忌她，不可避免的爱她，当忮忌和爱混在一起熊熊燃烧，沈微的心里也就只剩下她。
沈微跪在屏风后，她的影子是万金中的一点，也与他隔着屏风对视。
万聊息远比沈微来的坦诚，“你也是我的心上人。”
“我不是很好。”沈微道，近乎哭泣。
“我也不是很好。”万聊息说。
“我恨过你。”沈微说。
“我知道。”万聊息回道。
“我……”沈微泄气了，很小声地哭出来，万聊息绕过屏风，站在他的面前。
沈微就在她的面前哭，她垂着的眸子里只有他一个人，裙摆像是水波浪，如泡沫倒影，如朝露烛火。
晚上好哦！先来点小情侣戳戳窗户纸，后面就会有什么你杀我我爱你泼狗血啦之类的[眼镜][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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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心有忮忌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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