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秒钟,孟至好像被眼前的美丽画面吸引,暂时忘记了世事烦恼。但紧接着,她调整状态,微笑着拨动长发,用一种职业女性对小弟说话的方式,亲切而不失稳重地招呼道:“方老师,你好。”她觉得这师傅如果是技校毕业直接上岗,应该比她年纪小。
方师傅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又不动声色地掠过她撩头发的手,然后微笑着点头说:“你好。”
考虑到自己刚才把他当成耳背的物业大爷,在电话里大呼小叫,孟至主动解释道:“方老师,我这里刚才信号不好。”
“恩。”他又抿嘴一笑,卸下肩头的工具箱,放在走廊地面上。孟至这才发现他穿着一身深蓝色工装制服,夹克上好几个兜,裤子上也好几个兜,衣服和裤腿都蹭了点灰。整套衣服风格粗犷,穿在他身上却非常板正,尽显宽肩窄腰、笔直长腿。孟至低头去看工具箱,又留意到他穿着白晃晃的鞋,刷得比墙壁还干净。
趁着他排布工具的空档,孟至说:“方老师,你稍等,我去给你拿瓶水。”说着噔噔噔跑进厨房,拉开冰箱挑选一番,幸好还有几瓶去年的存货。她看这人相貌清秀,鞋子洁净,特意拿了一瓶甜美的草莓味奶茶递给他。
方师傅嘴角微微浮动了一下,接过来说:“谢谢,真好啊,我就喜欢这个。”
孟至爽快地说:“别客气。”
两人面面相觑地站着,一时间空气陷入寂静。方师傅出声提示道:“你订的锁呢?”
孟至噢了一声,这才知道那锁体已经由快递师傅送上门了,不是由这位方师傅带过来。她一步跨出门去,猫腰在门外小柜里翻找着:“这柜子是平时用来放快递的……哎,怎么积压了这么多包裹?这怎么还有一筐鸡蛋?”
……
像刨坑一样刨了一会儿,总算找到了智能锁的包裹。孟至举着纸盒站起来,献给方师傅,发现他一脸想笑的表情。她解释道:“那些都是别人寄的,我平时不在家,快递师傅就给我放这柜子里。”
方师傅三下两下拆开纸盒,拿新锁在门板上比量着,低声问道:“所以你这是刚从外地回来啊?”
孟至面不改色地说:“对,现在回老家发展了。”当白事先生算不算发展?!
“这样啊。”方师傅单膝跪地,拿着一把电钻,开始拆卸旧锁,同时缓缓地问,“谁给你邮了这么多东西啊,还挺关心你的。”
“都是一些做厂商的朋友,批量送的样品。”孟至双手插兜,对着柜子一扬下巴。
电钻滋滋响了几声,旧锁的螺丝都被拆除。他一边掏出电锯,一边低声问:“那你是做什么的,也是厂商吗?”
“没有,那些厂商是我大学同学,我自己不是做这行的。”孟至斟酌着说,“我以前是做寿险的。”现在是做阴阳法事的!
他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问:“有这么多好朋友啊。那你怎么还哭了呢?跟谁吵架了?”
孟至一时语塞,不想提家里的事,只能叹息一声,缓缓点头,用过来人的口吻语重心长地说:“人这辈子,也就这么回事。”这是她姥姥偶尔不糊涂时常说的一句话。
方师傅无话可接,只得转移话题,问她给老人买什么重疾险合适。孟至告诉他通常可以买到多少多少保额,但如果老人年事已高、有基础病,则不一定有买保险的必要,因为保费会很高。他恩了一声,开始摆弄电锯。
孟至以前从来不知道换锁还要用电锯。她等着观看方师傅的操作手法,顺便又看了几眼他的俊脸。脸面窄长,棱角分明,从各个角度看都十分精致。
方师傅举起电锯,看孟至一眨不眨地盯着它看,就说:“这个会有火星,一会儿你别害怕。”说着一摁开关,开始切割门板侧面的机关,看来是防盗门款式老旧,必须重新打造那些孔隙,使之适合新的锁体。橘红色火星四射,就像一场小型烟花秀。
孟至好奇地问:“你不戴面罩和手套吗?万一火星子崩到眼睛或者皮肤上呢?”
“我嫌麻烦,一般不戴。”方师傅举了一下电锯,“电影里的杀人狂,一般就是用这个犯罪的。”
孟至哈哈一笑。方师傅启动第二轮拉锯战,火星喷射而出。锯了半天,他忽然眨了一下长睫毛,自言自语道:“哎,好像真的掉到眼睛里了,让你说中了。我平时很少被火花烫到的。”
孟至凑过来看着他的眼睛:“严不严重啊?”近距离一看,方师傅眉骨凸出,双眼深邃,眼形似圆似方,双眼皮如同上扬的波纹。孟至心想,这崩坏了多可惜?
“没事,我扛得住。”方师傅云淡风轻,手上的活一点没停。孟至看他半跪了半天,就说:“要不要拿个小板凳给你?”
他看向孟至,双眼波光粼粼,而后又垂头轻声说:“不要。我不喜欢坐着干活。”孟至看他那娇柔的样子,心里啧了一声,也就没再吱声。
电锯停了,他站起身来,把新锁体嵌到门上,示意孟至过来:“你帮我扶着这个。”
孟至走到门后,吸气收腹,小碎步横移进去,双手扶锁,神色专注,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被夹在门和墙之间的缝里。他笑了出来,轻轻说道:“夹里边了?”说着伸手把门拉回来四十五度,孟至也跟着往前走了几步。
他低头看着孟至的手,那双手细长细长的,淡粉色的指甲修成短椭圆形。看了一眼,他开口说道:“手,要往旁边挪一下,免得打螺丝碰到你。”
孟至改为手指尖摁着锁体边缘。方师傅再次细微调整锁体位置,连带着孟至的手也跟着动。然后他一手扶锁,一手举起电钻,把螺丝一个一个打上去。打到某一处,螺丝突然受阻,孟至只能退场,由方师傅重新加工锁洞。
他对孟至淡淡地一笑:“我已经在这里停留了太久。”
不等孟至答话,方师傅启动电钻,怼住那颗难搞的螺丝,猛地把整个身体的力量压上去,手指关节泛出白色。他的袖子卷上去半截,露出来一段手臂,青筋暴突,肌肉隆起。看那架势,又突然不像是喝草莓奶茶的人了。
孟至看着他瘦长的身体,宽松的工装下面,隐约能看出身板的厚实程度。她暗自赞叹这钻头真结实,能承受住这一尊体格的施压?
接着就听他说:“工具,好像坏了。”
“这……”孟至走过去看着那把电钻,“能修好不?”她没好意思直接问,那我家这把锁安完了没有?
他翻来覆去看着电钻,搓了两把,说:“还好,你家的锁已经安完了。”
孟至放心地说:“好嘞。”
她以为这师傅该收拾工具,打道回府。想不到他就站在孟至家门口,不慌不忙地修起电钻来。孟至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冷漠,于是一把拉住方师傅的胳膊,把他往屋里让:“方老师,你进来坐会儿,修好了再走,不着急。”
“我的衣服上有灰,就不坐了。”方师傅被动地走过玄关,一边客气地推辞,一边向厅里看了一眼。这一眼,直接把他看呆了。
孟至倒是不太介意,她觉得这厅里就是四壁空空、没有家具、当中摆了一铺中西合璧大炕而已。
方师傅松口了:“你家……其实坐一下也可以。”说着他换了鞋,再度单膝跪地,把地板当成工作台,继续手搓电钻。
孟至蹲在他旁边看着。他掏出手机,拨打视频电话,对孟至说:“跟老师傅讨教一下。”视频接通,他用后置摄像头拍摄钻头,对面的老师傅不停指点,让他拧松钻头,再摁开关,让它转起来试试。
方师傅把手机交给孟至:“帮我拿一下。”这一句不容置疑,颇有领导力,和方才判若两人。孟至举着手机,看了他一眼。他腾出手来,用老师傅的办法试了半天。
视频里源源不断地传来指令。孟至一边充当人肉支架,一边分心去看方师傅的手,那手十分修长,骨节分明。她觉得这手比那些手模还好看,于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视频中截图。接着才想起来这不是自己的手机,只好假装无事发生。
方师傅按照老师傅的办法,又拧又转,又拆又卸,迟迟无法修好。最后他放弃了:“明天带到单位去修吧。一会儿我去小区物业借一把工具,先把下午另一家的活做完。”
孟至把手机还给他,作势就要换鞋:“我陪你去物业,我知道在哪个楼。”
他深深地看了孟至一眼,迟疑地说:“会不会太麻烦你?我自己去也没事的。”说话的神情,又变得青涩绵软了。孟至刚想说别客气,突然听见自己手机响了。
于是她说:“好,那我就不陪你啦。”
方师傅好像噎了一下,眨了一下眼睛才说:“恩,好的。”
孟至把他送到电梯,他在楼道里还在给同事打电话:“姐,那个零件再给我发几件,我手里备着,来需求了就能直接安了……”听起来对事业相当有规划。孟至对他展颜一笑,意思是小伙子办事很有谱,果然各行各业的人,都有能力高低之区分。
电梯门关上之前,她发现方师傅凝视着她的笑脸,目光极具穿透力。但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她飞奔回屋里,接起那个响了两遍的电话。原来是公司那边的团队长打来的,问她是不是真决定要辞职。
孟至决定的事很少再改。她跟领导说了自己留乡发展的计划,不过没提白事先生见习生。
刚挂断电话,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发小打来的视频电话。孟至松了一口气,盘腿坐在盗版波斯地毯上,背靠巨型皇冠,开始通话。
屏幕上出现一张英气勃勃的女性面孔,正忧心忡忡地看着这边的孟至。孟至先开口了:“没什么事,都办完了。”
发小在国外居住多年,妆造越来越向ABC靠拢,日常昵称也改为乔姆斯基,简称斯基。斯基没再提孟至姥姥的事,转而面向未来:“跟你领导说了要辞职了?真不回南方了?”
“不回了。”孟至摇摇头说,“再说近半年本来也不好做,我上个月业绩都没达标。”
“行啊,接下来准备干啥?”
孟至霸气宣布:“我当上风水师了。”
“?”
她解释道:“丧葬一条龙服务,白事先生。但我觉得风水师听起来更厉害。”
“跑火葬场啊?”斯基歪头看着屏幕,“也行,你从小就体格壮,不沾那些神神鬼鬼的。”
“先临时干着,主要是不想托家里的关系卖保险。”
“那当然了,欠人情最难还。”斯基分析道,“你要是在老家卖保险,一开始肯定靠刘校的人脉。再说欠了人情,就可能被人拿捏。”
孟至点着头说:“那是啊。比如我每次都靠人家罩着,那人家要是哪次对我不好,我也不能反抗。”
说着,孟至突然切换后置摄像头,给斯基展示公寓里的陈设:“看,奇观。”刘校长多年来的囤物癖,冷不丁呈现在斯基眼前。斯基看起来被辣了眼睛:“你趁刘校不注意,把这些桌子柜子扔了算了。”
孟至赞同道:“对,不能明着扔,我妈会疯。”
斯基差点笑出来。孟至低落地想,老家真没什么朋友了,如果斯基早点回国该多好啊。
接着她振作起来,觉得要尽快结识新朋友。她想到了刚才的方师傅,尽管两人背景不同,但他注重个人卫生,性格软糯,会修锁,会玩电钻,似乎是一个不错的朋友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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