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哦城儿……”迎红月看着贠城担心的样子，努力告诉自己不能倒下，她也顾不得贠城还在身边，扯下了自己左肩的寝衣。
肩上蜈蚣一样蜿蜒的伤口重新破裂开来，痛是一直有的，然而此时此刻，甚至血流给她冰凉的身体带来了一丝暖意。
“真是的——”她轻松地说，一边按住贠城让他坐下，“方才为了防备那皇帝忽然干蠢事对我动手，我想找一些方便清理杂鱼的东西，也不曾用力……”
贠城眼中只有她的伤口，无奈为她拨开了肩上的一缕发丝，随即低下头去。
“今后请教主务必交由属下来做。”
她点点头咬开药瓶，向伤口上撒着药粉，念叨着：“这毒真是蹊跷，只见血脉发黑，却不见血液变色，易神医说我内力日日耗损，可是我自己却丝毫察觉不到，奇也怪哉……”
“朝廷向来瞧不起我们这些人，不过是想着一股脑把我们都杀了，怎么会想出这样的手段，何况这个毒连易神医都没有见过。”
“易神医还让属下带了一瓶还真丹，必要时，我们可以使用它让皇帝开口。”
迎红月摇摇头：“皇帝他虽是个烂东西，可是不蠢不笨，还很精于算计，我固然恨他，但是不能小瞧了他，这也是个办法，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
“属下知道了，对不起，教主，属下一直想要杀之而后快，是属下草率了。”
“无碍……”迎红月又回忆起了那日率教众苦战各派的经过，“不现在回想起来，那支皇宫密卫射出的茅箭只伤了我一个——怎么会这样针对我？”
迎红月总算是止住了血，拿出怀中的针线包，让贠城把针在火上烫了烫，握紧拳头，用小指压住皮肉，食指拇指捻着针一寸一寸缝合。
贠城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很想告诉她可以掐住自己，至少自己就可以和她一起痛了，他听着她逐渐沉重的呼吸，不停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
“皇帝为何这样针对教主属下暂时想不到……不过教主可还记得，我们入宫前听到京郊的的江湖散客交谈，说是两月前飞羽卫曾秘密抓捕一些游方术士，听说其中还有药王谷谷主的儿子。”
“属下去年在燕州境内曾偶遇一位药王谷的弟子，他告诉属下，药王谷谷主年轻时其实最善用毒，后来改了性子才做起了医者。”
“你是想说，皇帝有可能特意为了杀我做出这种毒药——真有意思！”
她重重吸了一口气，弹断了缝线，皱着眉埋头几秒后把药瓶递给了贠城。
“城儿，为我上药吧。”
贠城起身，掏出自己男装时用的青色发带蒙住了眼睛，用手指蘸着药膏，细细涂抹在伤口处。
“教主……若是痛了，请您告诉属下。”
“不痛，你放心做吧。”
“当务之急是赶紧把后宫中的这些人处理好了，既是给皇后娘娘出口恶气，也免得她们趁我们对付皇帝的时候背后插刀。”
“方才属下找人打探了那位杨金成的消息，他被人诬陷偷东西，又似乎是生了大病，已经不在祈年殿当差。”
“好，那我们今日夜深就出门去找他——城儿我还没问你，你睡在哪里？”
贠城不作答，迎红月猜他又是在墙上树上睡觉，用指尖点了点他的额头。
*
是夜，先朝万隆殿旧址。
撕裂的咳嗽声和被掐紧了嗓子的呼吸声在黑暗破败的宫殿里格外可怖，迎红月和贠城潜入，湿滑的青苔让二人的步伐略显沉重。
“是在这里吗？”迎红月也不怕什么，推开了积灰的殿门，斑驳的殿柱还哭诉着先朝辉煌，深处一星昏暗的烛火孤苦无助。
“谁……是谁？”
两人对视一眼寻声而去，一个身形枯槁的太监本能地向后退去，迎红月快步向前，用手护住了那火光，贠城又重新点上更亮的一支。
“你是杨金成？”
那人隔着火光看清了迎红月的脸，惊呼：“皇后娘娘！”
“是，是我，来，先让他为你把把脉，这里还有一些吃的——”
“不！”杨金成脸上欣慰与凄凉参半的笑容瞬间消失，“这声音……不是！你不是……咳咳！你不是皇后娘娘！你们是谁？”
“小叶儿——”迎红月握住了他干瘦的手，“我是一个和皇后娘娘长得很像的人，是她要我来的，你还记得小叶儿吧，这件事情只有你和皇后娘娘知道，对吗？”
杨金成听到小叶儿忽然一愣，一滴热泪划过面颊，麻木点了点头。
他回想起那个从小和他一起入宫，被总管太监不幸看中的小女孩，多亏了皇后娘娘啊……
他艰难地仰起身子，脑中回忆往事，忽觉半生而过，大梦一场。
“先吃点东西喝点药，我告诉你这些事情。”
趁着杨金成在吃东西，迎红月和贠城坐在他身边把事情简单诉说了一遍，他吃得很慢，吃得很多，迎红月看到贠城放下他的手腕后摇了摇头。
“姑娘和公子是好人，我在这里替皇后娘娘谢过二位了。”
“真好啊，我终于吃饱了这一顿……哈哈哈，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我撑着一口气就是等着皇后娘娘能出来，我还以为我等不到了！”
他回光返照一般畅快地说着，迎红月觉得很悲哀，这样好的人，若是他没有做太监该多幸福。
“对不起，我帮不了姑娘和公子了，有一事还请您告诉皇后娘娘。”
“嗯，我们一定会转达。”
“徐婕妤与皇后娘娘先后失子一事，贵妃和太后这两人都下了黑手，太后做了什么我没有查到，但是徐婕妤的孩子是贵妃用计害死嫁祸给娘娘的！”
“我记住了，你不要急慢慢说，你是如何知道的，可有什么证据？”
“我也是苦苦打探得知，是陛下要让徐美人冲撞皇后娘娘以便陛下惩治她善妒，是贵妃作梗，让人在徐美人早膳中下了毒……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好好，我都记住了，是因为这件事他们害你吗？你别担心，我会为你讨回公道。”
“公道？呵，姑娘公子记住了，这普天下的公道早死了，皇宫里更是一分没有，我不能帮你们，只求你们一定要足够狠心！”
他越说越激动，喘息声也越来越大，直到吐出一口鲜血，随即再也没有力气控诉。
“求二位告诉叶儿和娘娘，我活得很好……”
杨金成死了。
那盏昏暗的蜡烛熄灭了，留下一道缥缈的青烟徐徐上升，贠城点燃的那支却不灭，光影袅袅，照亮了一条通往天上的路。
“他是记得皇后娘娘的人，真可惜，皇宫里的人只有他听出来了皇后娘娘的声音与我的声音不同，真心对皇后娘娘的人都不在了……”
贠城也有些悲伤，轻声说：“有个小太监告诉属下，他是无意撞见了另几个太监倒卖宫中财物，不曾指认，却被那几个人忌惮，应该是用了私刑又丢在这里。”
迎红月为杨金成合上了双目，握紧了拳头。
“城儿，这样的事我们在皇宫外可是一向不容忍的。”
“是，属下明白。”
第二天，那几个太监吃过早饭得了空闲又打算来羞辱杨金成，却丝毫不见他的身影，一时慌张，却见殿门缓缓关上，殿内阴森可怖，众人吓得缩作一团。
“人脏心更脏的东西！”
幽幽的女声回荡在整个大殿上，那几个太监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一时间将自己的□□都尿得湿漉漉。
“你们几个经常欺负杨金成是吗？我是这里的恶鬼，如今帮他来向你们索命！”
迎红月从暗处走来，对贠城说：“城儿杀了他们，只是别弄脏了你的手。”
那几个太监见到只有一个贠城和一个女人，并不是鬼，一时大了胆子，先朝着迎红月打杀过去。
“找死！”
贠城见他们敢打他教主的主意，下了狠手，从怀中掏出昨日迎红月那把捏碎砚台得来的碎石块，弹无虚发，那几个太监还未冲出去半步，全部扑倒在地，额上血流如注。
贠城拔剑将几个太监的头颅砍下，放到了殿后杨金成尸体旁祭拜，随后将他的尸身暂时安置荒园之中。
约半个时辰后，万隆殿燃起了一场大火，宫人扑火足足扑了一天才将火熄灭，只发现了几个太监的无头焦尸，从此宫中又多了一件闹鬼的异闻。
迎红月和贠城得到消息已经是黄昏了，两人听后相视一笑，他们终归是江湖上的人，注定不要被这皇宫束缚住手脚，注定快意恩仇，惩恶扬善。
晚膳后，四清苑宫殿内多了两个宦官，兰茜本想看看这二人长什么模样，却被皇后娘娘派去告知周茂春一声，就说有之前的宫人回来投奔自己。
“嗯，至少皇后娘娘信任我了，这样我就可以帮郡主更好地做事了。”兰茜心想。
终于把麻烦支走，迎红月开心地看了看贠城，贠城也很开心，虽说是扮作太监，他终于可以换上男装了。
“还好，果然城儿就是城儿，穿什么都很好。”迎红月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夸赞。
“你，你叫什么名字？”迎红月看了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太监。
“女侠大人……男，男侠大人，小人名字叫宋，宋吉祥。”
“太好了这名字！”迎红月笑着拍了拍手，随即冷着脸故作逼迫地说：“跟我们干大事还是小命不保，你选吧！”
“大事！干大事！是女侠和男侠大人为师父报仇的，师父救了我一命，我的命现在是您二位的了！您千万别杀我！”
贠城很不满他对自己难听的称呼，但还是冷声幽幽地说：“今后我就是你的师父了，你不要忘了，也不要在旁人面前露馅。”
“师父！”宋吉祥扑通一声跪地，贠城无奈叹了口气，冷漠地用腿支住了他准备嗑在地上的头，把他扶了起来。
“我们之间不分高低贵贱，你也不用跪我。”
迎红月问：“听说你是个很机灵很会打听的人，从前一直帮着你师父？”
“是是是，女，啊不……皇后娘娘！小人的消息很灵通，您想问什么都可以。”
“好，我现在委派给你一个重——”
迎红月正说得高兴，忽然一言不发，还示意宋吉祥也不要说话。
她伏在贠城耳边说：“城儿——有人在房顶上，刚落下来的。”
贠城瞬间警觉，正欲破门缉拿，迎红月拉住了他的手握了握。
“我离开这里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你们也不怕一直在这里呆下去？”
“小人愿追随娘娘。”贠城恭敬说道。
宋吉祥也有样学样：“小人愿追随娘娘～～”
“好，你们先出去安顿下来，帮我叫樱雪过来。”
“是。”
贠城行至院外，也听到了身后屋檐上的躁动，回头时，只瞥见了一个穿着黑衣的背影。
怎么会，有种熟悉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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