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自己对他懂得再多些。”她翘起唇角，露出含蓄的笑容。
作为宋辰曜的‘妹妹’，作为被他悉心爱护的人，如果连懂他都做不到，她会无地自容。
“来吧浩东，”她扯住黎浩东的衣袖轻轻摇晃，声音里满是顽皮，“我们去海边看看。兴许能看见地中海的美人鱼，正追在他身后游呢。”
黎浩东由衷地微笑起来，领她走到干燥沙砾的边缘，站在离车灯光束稍远的地方。
“站在暗点的地方看得更清楚。”他解释道。
哗啦啦的涛声中，她定睛朝海面望去。
远处，两人多高的海浪翻卷着浪花前仆后继地涌向沙滩，那道莹白的流光穿行在浪花丛中，时而掠到海浪之前，仿佛在引诱其追逐；时而贴紧海浪滑翔，仿佛在与其共舞。
让她心跳屡屡加快的是汹涌浪潮总是企图湮灭那道荧光，而荧光却好似织布的飞梭横穿密集的纱线，轻盈地穿越巨浪中心，甩开水墙的夹击。
望着心有不甘的大海一面怒吼，一面不断地追击那道光，她不禁想到宋辰曜在现实中面临的艰险——原本就在激烈的商战之外还要背负身世的不堪、姐姐们的排挤，如今情况愈加凶恶——面目不明的敌人蓄谋加害，何况还有内鬼蛰伏。
那道光惊险地掠过黢黑的礁石，驭着风，踏着浪，迅疾如飞好似一颗彗星，牵引着她的视线。
如同潜藏在水面下的暗礁，车祸的幕后操盘者必然不肯收手，定会在暗处蠢蠢欲动。宋辰曜哪一天才能彻底摆脱危险？
“怎么啦？”与她并肩而立的黎浩东听见她无意识地叹气，侧过头来询问。
“一天了，也不知道当地警方查出货柜车司机的底细没有？”提及那个凶手，她憎恶得牙根发痒。
“也算查出来了吧。”黎浩东从鼻孔里轻嗤一声，“那男人37岁，是从乌克兰来的外劳，在这边工作还不到一个月，没有案底，甚至没有交通违法记录。他也拒不承认车祸有预谋。”
“他昨天的行车路线难道没有不正常？”从胸骨里渗出的恨意令她语气冰凉。
黎浩东冷笑，“只能说正常极了，他几乎每天都跑那条线路。因为他是一家连锁超市的货运司机，专职内尔哈（注1）到拉利内亚（注2）的物流。昨天他因为临时更换轮胎，比平常晚了三小时出发，但不构成蓄意的直接证据。”
据她了解，调研组一个月以前就已经在阳光海岸展开工作。即是说敌人早一个月就得到内鬼的消息，预判了宋辰曜的到来，提前谋划了悬崖上伪装成车祸的杀戮。
她碾了碾后槽牙，闷声问：“所以，从司机身上查不到幕后的人了？”
“那倒不是，总有办法。”黎浩东的声音十分笃定。
“真有？”她转身盯着他深邃的眼睛。急于破案，渴望报仇，这些**在血液里仿佛一股湍流，使她的心情瞬间亢奋起来。
“是。”他深深地看着她，眉目间忽然闪过一抹忧虑，规劝道：“但那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
他的表情严肃到让她一时难以接受，张大眼睛不安地转了转眼珠。
“追查幕后主使与内鬼的事，加强戒备的事，全都已经做好了安排。”他的声线柔软下来，“你放心吧，谁也伤害不到总裁的。而且，祥叔和我也绝不可能让那帮手足的血白流。”
尽管面容冷静，铁与火的意志却在他的瞳孔里燃烧。她信服地连连点头。
“说起来，今天多谢你去送阿林和杰诗敏。”他将视线移向她袖子上的黑纱。
她低头轻咳一声，好消除喉咙口的滞重，“应该的。”
“还是这种衣服适合你。”黎浩东匆匆换了个话题。是想叫她心情轻松一点吧，她想。
“是吗？”她不太确定地瞅着敞开的陶土白大衣前襟上，那一排挺夸张的棕色木制牛角扣。
宽松的羊毛呢连帽大衣、拉链款的立领羊毛衫，还有肥大的灯芯绒睡衣式长裤和平底的泡泡运动鞋，她现在身上穿的全是今早放在起居室桌上的新衣物。
如果不是它们，她今天都不知道有什么可穿了——带来的那件和宋辰曜同款的黑色小山羊绒大衣留在了车祸现场，其他的西服外套和西裤太修身，对她肿痛的四肢无异于刑罚。
“嗯。”黎浩东从头到脚扫一遍她的衣着，像教导主任似的表示首肯。
“像个学生。”她配合地拿出活泼的劲儿，装作沮丧地吐了吐舌尖。
“就该这样，非常适合你。”黎浩东一脸认真地说，“别忘了，在你的年纪大多数人还坐在中六（注3）的课室里上学。”
她从他的神情里体会到自己被当作小妹妹看待，心里暖融融的，也懒得追究他的话里有没有暗示她假充大人了。
“有空教我开车好不好？”谈到学习，她有一样是特别着急想学会的。
“没问题。以后多坐副驾驶位，凭你的聪明，看多几次就会了。”
她把双脚一并，笑着回应：“Yes, 黎Sir。”
黎浩东眯起双眼微微笑。
“对了，”她还好奇一件事，“阿伟他们发射出去，缠住货柜车轮胎的黑网是什么？还带着三角钢钉。”
“特制的弹射型石墨纤维阻车网。我们每辆车都有配备。”
黎浩东回答完，突然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好倾听耳麦里的声音。
“好的。”他作出回复，随后告诉她：“总裁要上岸了。我们先聊到这儿。”
他走开去调度手下。她则站在原地，比之前更加努力地向海面张望。
那道飘忽的荧白光束冲向滩涂。没过多久，宋辰曜胳膊底下夹着一块通体发光的白色冲浪板，踏着浪花朝岸上走来，全包式冲浪服将修长健美的身形勾勒得如同行走的雕塑。
她微红着脸，将视线的焦点调整至他身后，盯着涌向沙滩的潮头。眼尾的余光里，护卫大金一手接过冲浪板一手递过去大浴巾。
黎浩东和他的手足们十八般武艺精通，不光是驾车有范·迪塞尔（注4）的水准，用火箭筒发射阻车网的动作好似特工，就连对宋辰曜的照料也让她这私人助理深感汗颜。
宋辰曜用浴巾抹去头脸和手上的海水，走来她身前。
“累了吧？”他轻声问她，眼眸里耀动着星光。
“不累。”
“手痛吗？”他看向她的左手。
“不痛。”她继续愉悦地微笑。
“撒谎！”他微笑着斥责，上前小心地捧起那只手，将它朝向光亮，“我看看。”
他仔细端详纱布周围的皮肤，大手还带着些微的湿润，但是很温暖，把热量从她左手指尖引往脸庞。
“还好，没有红肿。”他还算满意地把她的手放低，语气却是责怪的，“不过，你私自跑出去的事晚点还得算算账。”
算账？可是他唇角勾起的一丝笑意是怎么回事？欧俊文打算偷偷给她买手机时就是那样笑的。
她脑筋还在急转弯，宋辰曜已经朝旁边的帐篷走去。
车子的大灯全部熄灭。黎浩东走过来，说需要回避，然后与她一同走到车尾。
他们身后很快传来水流的哗哗声，与浪涛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她知道那是宋辰曜脱了冲浪服在冲水，耳根蓦然变得滚烫。
黎浩东双手插在兜里，靠在车身上仰望夜空。她也受到感染，仰起脑袋去看满天的星斗。
空气凉爽而澄澈，娥眉新月挂在夜空一角，由猎户座的参宿四星、大犬座的天狼星及小犬座的南河三星所组成的巨大三角形在天幕中清晰可辨。这些天文学知识并不影响她固执地认定父亲的说法——去世亲人的灵魂会变成星星，和无数祖先一起汇成璀璨的星河。
“浩东，你觉得阿林变成了我们头顶上哪颗星星？”她悠悠地问。
“星星？”黎浩东略微诧异。
她伸手指向南面的天空，“我觉得他肯定在猎户座。”
“猎户座？”黎浩东看看她，又看看天。
“你看到那边排成一线的三颗星没？”她热情地比划，“那就是猎户座腰带。它们左上方有颗发着淡淡红光的星，是猎人的右肩。腰带右下方那颗特别亮的是猎人的左腿。”
黎浩东的目光认真地追随她的手指。
“猎人左肩和右腿的星星不是很亮，不过仔细看的话也能看见。猎人正在狩猎，所以拉满了弓。你看见了吗？我觉得阿林就是那张弓上的一颗星星。”她继续指点。
“找到了。”黎浩东好奇地侧头来看她，“可是天上那么多星座，为什么你觉得阿林会去猎户座？”
“因为他特别英勇。”她回答得不假思索。
点点繁星中间，她在用想象力描摹覃耀林的眉眼。
黎浩东凝视着被风拂起的发丝在她腮边摇曳，温柔地笑了起来。
“那你觉得，我以后会变成哪颗星？”他口吻虽然像打趣，眼神里却有化不开的凝重。
注1：内尔哈（Nerja）在阳光海岸东端，以“欧洲阳台”著称，拥有壮丽的海岸悬崖景观。
注2：拉利内亚-德拉康塞普西翁（La Línea de la Concepción）在阳光海岸西端，与英属直布罗陀接壤。
注3：港澳的中六对应内地的高三。
注4：Vin Diesel，主演了《速度与激情》(Fast & Furious)系列电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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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平衡（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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