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头又惊又痛，急忙尖声喝止：“呸呸呸，大吉大利！浩东，不可以乱讲！”
如果不是胳膊不动都疼，动起来更疼，她真想请黎浩东吃一记爆栗。亏她认为他在稳重方面无人能及，他怎能在车祸后说这种话？哪怕是和她想法一致，急于把气氛搞得轻松些，玩笑也开得太过了。
“就算我活成人瑞，百年后终归也要寿终正寝。发挥你的想象嘛。”黎浩东无所顾忌地冲她笑，牙齿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洁白。
“那还差不多，让我想想。”她嗔怪地乜他一眼，脑海中把年画上慈祥的南极仙翁换了张英气逼人的橄榄色面孔。
星空像深蓝色的天鹅绒缀满了璀璨的钻石。她张望半天都拿不定主意，完全没留意他的眼波早从猎户座掉落在自己脸上。
“在看什么呢？”磁性男低音陡然从她肩膀后上方传来。
她吓了一跳，缩着脖子扭头看，发现宋辰曜已经近在咫尺。而黎浩东不知什么时候跑去两米开外满面严肃地站着了。
“看星星。”她鼓着腮帮狠狠剜一眼黎浩东。没义气的家伙！居然不提醒她。
黎浩东冲她挑了挑眉，微笑着将脸转向宋辰曜，请示道：“现在出发？”
宋辰曜用疑心的眼神分别朝两人看了看，伸手握住她右边胳膊，仿佛能透视一样地避开了淤青的部位。
“回酒店。我们一辆车。”
他揽着她朝沃尔沃后门走去，为了迁就她，步幅比平时小很多。
走到车门前，她回头对跟来的黎浩东做个鬼脸。
“天狼星！”
黎浩东，宋辰曜，四道目光齐刷刷地瞪向她，前者带着惊喜，后者带着狐疑。随即黎浩东对她微微摇头，那是希望她保守秘密的意思。
她咯咯直笑，率先钻进车后座。
在任何夜晚，天狼星都是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抬眼就能看见。它是坚定的朋友，就像黎浩东。
三辆车依次驶离海滩，上了沿海公路。黎浩东亲自驾驶宋辰曜和她乘坐的主车，小金驾驶另一辆沃尔沃做前导，雨果的奔驰殿后。
她透过车窗回望。月光下，那片海湾浪涛依然，却回归了某种寂静。
“天狼星？”身边的人冷不防向她发问，压低的嗓音里透出不满。
她先瞄了瞄前厢的黎浩东和大威，再侧头瞧宋辰曜，只见俊美的脸庞上一副兴趣浓郁又假装无所谓的矛盾模样。
天狼星属于黎浩东和她的小秘密。何况能让宋辰曜分分心，少想点车祸的事也挺好。
“哦，刚刚在教浩东观星。”她回答得不尽不实。
为了躲开宋辰曜的审视，她低头抓住大衣，忍着胳膊的胀痛去扣胸前的牛角扣。
宋辰曜留心盯着做过缝合的那只手，看她费力地连续扣好两粒扣子，菱形唇瓣弯起了向上的弧度。
她抬眼瞧见，顿时心道不好。露馅了！海滩上风那么大自己都敞着大衣，进到车内反倒要扣上？这还不说明心里有鬼？
一旦被宋辰曜过问，所有的不诚实都是不自量力！靠近他的右脸火辣辣的，像遭到舞台聚光灯近距离照射。
唉，只能出卖朋友了。她心怀抱歉地瞥着黎浩东的后脑勺，用唯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请求宋辰曜：“你靠近点。”
宋辰曜会心而笑，优雅地把头倾向她。
“我说天狼星是因为浩东问我，他百年之后会变成哪颗星。”她细声细气地坦白。
“天狼星，”宋辰曜若有所思地小声复述，随后轻轻点头，“很好。”又转过脸，贴近她耳边问道，“那我呢？”
她盯着他发愣。
“百年以后，我有没有希望变成你的一颗星星？”他轻声追问，嘴角愉悦地翘起，似乎真把这话题当成了玩笑，眸光中透着孩童般的天真。
视线被吸入他深不见底的黑眸。她笨拙地舔舔上嘴唇，感觉心跳有点杂乱。
“没希望？”他的声调染上了挫败感，“我明白了。”
“不是的。”她慌忙小声辩白，急得嗓音嘶哑。
宋辰曜带着失望的表情默默把头转开，双臂交叉在胸前。
车道边的路牌警告前面有急弯。黎浩东和大威都在全神贯注地观察路况。他们应该不会注意到她与宋辰曜的交谈。
她将心一横，伸手拉住宋辰曜衣袖把他扯向自己，小嘴凑到他耳边。
“你是辰，所以，不是哪一颗。”她悄声解释，双颊逐渐升温。
——不是哪一颗，而是全部。辰是日月星宿，是名为沈盈之的宇宙里所有的光。
对面过来一辆大脚怪越野车，明晃晃的灯光横扫进车内。与此同时，黎浩东向右打了个大方向。她猝不及防地倒向左边，嘴唇恰好压上宋辰曜的耳垂。
那只漂亮的元宝形耳朵犹如被彩弹击中，在她眼皮底下迅速变得通红。
她狼狈得无以复加，右手赶紧抓住前面座椅把身子扳直，再悄无声息地朝着车门挪动，最后打开车窗让凉爽的海风给羞红的脸降温。
不久后，她身旁传来尽力克制的窃笑。她不敢探究，一味地正襟危坐，将目光锁死在窗外。
好啊沈盈之，你敢非礼！老实承认吧，你早有偷吻他的意图！误会？他很难不误会吧？啧啧，还亲耳朵！你说他会不会以为你有什么奇怪的嗜好？！
大脑中的自我批判不但十分激昂，而且持续到下车都没停。
宋辰曜若无其事地走来她这边车门前，打开门后伸出手臂给她扶着下车。
在拒绝搀扶与失去重心之间，她选择用右手撑着车门扶手跳下SUV。结果门一晃，她立足不稳，一头扎进人怀里。
“我没有故意，是，是意外。”她立刻压低嗓门叫嚷。
宋辰曜松松地拥抱着她，微笑着说：“没人说不是。”
“我是说刚才。”她在喉咙里嘟囔着，满脸沮丧地站直身子。
“走吧。”宋辰曜扬起唇角，“晚餐想吃西班牙菜还是意大利菜？这家酒店的西班牙餐厅是米其林一星。”
饥肠辘辘的肚子把对食物的渴望推上了她思维的至高点。十分钟内发生的两次难堪则被暂时丢到了犄角旮旯。
前往西班牙餐厅的路上，她听见擦身而过的几个客人讨论饭后该去参加哪个沙滩派对，欢快的语气令人艳羡。
这个度假胜地拥有欧洲最棒的高尔夫球场、最富地中海风情的游艇码头和多姿多彩的夜生活，然而宋辰曜全都无法享受。孤独地在黑夜冲浪似乎是他排遣心中阴霾的唯一方法。
她看向身侧。英俊的容颜在平静中挂着一抹克制的微笑。她多么希望他能发自肺腑地开心笑出来啊！
在餐厅门口，他俩碰见了用餐完毕，正往外走的调研组。
郭树彬先生和梅芳龄女士来自集团总部，前者是全球开发部门的资深副总裁，后者是西班牙项目的负责人。两位均已经迈入中年，但看上去都像年青人一样有活力。
三位西班牙人都更年轻。路易斯·布努艾尔和迭戈·席尔瓦分别是海洋地质和人文方面的专家，奥里奥尔·弗朗哥是建筑结构工程师。
宋辰曜与五个人寒喧了几句，介绍她时强调是“沈小姐”完美地翻译了调研报告，却不提她的职位。那些高管和专家向她报以赞赏和微笑，友好的眼神中没有任何轻视的成分。
目送他们离开后，她清清嗓子压下激动的心情，小声问：“干吗专门介绍我？”
“因为你很优秀。”宋辰曜温柔的目光轻拂过她的脸庞。
国际化的地中海美食、高雅的室内设计、开阔的窗外景致，餐厅完全符合她的预期。
宋辰曜和她都吃得津津有味，还花了不少时间探讨弗拉明戈的来源、女舞者手中的响板到底有什么作用，以及除开木吉他其实还可以加入什么伴奏乐器。
她明白，两人很有默契地在为对方营造松弛情绪，以掩盖沉甸甸的悲伤。
快要吃完最后那道葡萄柚蛋白霜塔时，她扫一眼邻桌有点沉闷的黎浩东他们，用斜瞟的眼色示意宋辰曜也去瞧，嘴里调侃道：“主厨看到从那桌端回去的盘子，恐怕会委屈得大哭。”
宋辰曜轻声笑，十分配合地耸了耸宽肩，“概率很高，毕竟是拿到轮胎一星的主厨，他的骄傲会大受打击。”
她忽然想起自己曾在仓促间端给他一碗‘酷炫豪华版’公仔面，于是厚着脸皮地问：“记不记得那天早上那碗速食面？我可以拿几星？”
“记得。”宋辰曜目光灼灼，声音里的温柔比窗外的夜色更浓，“你可以得到所有的星。”
辰就代表所有的星星。他难道在暗示什么？聆听着内心充满喜悦地连声尖叫，她抿住双唇紧张地凝视他。
黑眸里的光点闪了闪。他跟随她沉默了片刻，斟酌着说道：“一会儿吃完饭你先回房休息，我还有工作。”
所以，他刚才只是随口夸赞，并没有别的意思。她暗暗叹了口气，告诫自己这份被称作‘兄妹’的感情好比微妙平衡的天平，各踞一端的两个人必须保持与支点同等的距离。倘若她单方面靠近就会打破平衡，导致天平倾覆。
“不，我陪你。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人多力量大。”她像个恃宠而骄的妹妹那样朝他笑，还晃动拳头。
她成功地保持了平衡，也成功地逗笑了他。
他用左手背挡住嘴巴轻咳来掩饰大笑，眼睛里星光熠熠。
请各位读者宝宝相信，我对打破‘平衡’比你们还着急[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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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平衡（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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