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微的失望情绪从褐绿色的眸子里飘过。
埃娃多半回想起了昨夜在宋辰曜那里遭受的挫折,悻悻地哼一声,旋即将另一只手叉在纤腰上,有点用力过猛地摆出封面女郎的高傲姿态。
“他告诉我,‘对不起,我妹妹是唯一我想同她跳舞的人。’我先以为他在开玩笑,可是,”埃娃轻扯的嘴角流露出鄙夷,“紧接着他说的话意思就更明确了。他说:‘你不是她。没有哪个女人对我有吸引力,除了她。’”
记忆给予她提示,埃娃刻意对两人的对话有所隐瞒。在宋辰曜的前言后语之间,埃娃明明凑到他耳边,也低声说了些什么。然而“唯一”“没有哪个”“除了她”,仿佛晴空霹雳在脑海中接二连三地轰响,使得她无暇思考其他。
脑袋晕乎乎的,心脏还闷闷地痛,她的两条眉毛不禁拧作一团。
高出她半头的埃娃乜斜着眼睛,看上去对她的反应不仅不意外,还有几分满足。
“当然咯,我立即觉得他的想法有严重的问题,于是直接问他,‘你把你妹妹看作什么?’你猜,他是怎样回答我的?”顿挫抑扬的一番讲述后,埃娃兴趣浓厚地紧盯她的双眼。
她下意识地往宋辰曜所在的方向飞快地瞟了一眼。
逆光的背影仍然站得笔直,相比几分钟前连位置都没有改变,只不过将双手插进了裤袋,但是她望过去的心境迥然不同。
他是喜欢她的!
估计埃娃把她的小动作解读成了逃避,扬着下巴似笑非笑,见她半天一言不发才俯身过来神秘兮兮地开口。
“‘她是我的命运,也是我的诅咒。’听听,这就是你哥哥的原话。”埃娃耸起双肩,“噢,我真希望你能看见当时他的表情。我有些说不上来,非得找个词来描述的话,那就是邪恶。看在上帝的分上,一个哥哥怎么可以对妹妹怀着这种亵渎的情感呢?我简直不敢再看见他,而且也替你感到担忧。”
埃娃晒成浅棕色的丰满胸脯起伏得厉害。比起昨晚笑着跟宋辰曜说“See you”,此刻瞳孔稍微放大的模样距离大受惊吓的程度明显更为接近。
她没工夫去想惊骇的情绪能不能延宕数小时,以及昨晚埃娃离开时的故作潇洒是否出于自我保护,大脑里只有两个单词在轰鸣。
Destiny(注1)!
Curse(注2)!
它们如同逆向旋转的水龙卷和火龙卷撞向彼此,刹那间惊天动地,到处都是迸溅的水雾。
“可怜的小东西!你很幸运,遇上了我,不然对你哥哥的暗中垂涎还一无所知呢。”见她震惊得紧握石头的手不停地发颤,埃娃眼神柔软下来,换上了悲天悯人的语气。
是的,她心道,真得谢谢你。
埃娃拿眼角朝布努艾尔瞄,“我看你是有正经男朋友的,随便说一下,他看着挺不错。小女孩,往后留点神,离你哥哥远些。人哪,为了觊觎的东西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对吧?”
低沉的感叹声表明,埃娃也有自己的隐痛。
她稍微颔首,轻声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虽说不排除有报复宋辰曜的心态作祟,但是终归人家也有副好心肠。
“应该的,女孩帮助女孩嘛。”埃娃再次强调,随即轻拍几下她的胳膊表示安慰,“你别太伤心。就算你和他从小到大一天也没分开过,看清他内心的阴暗面还是很难的。”
这话很有道理。谁说美貌与智慧不能并存呢?可埃娃不了解的是,她与宋辰曜相处的日子短暂到论天计算,命运却早在十四年前就像锁链般缠绕在了一起。
她满心苦涩地咬了咬下嘴唇,又向对方道了声谢。
“See you.”埃娃心满意足地微笑着,竖起手掌轻摇。
“Bye.”她言简意赅。
埃娃一脸舒坦地趴回到浴巾上。小男友立即拿着防晒霜开始忙乎,虔诚得堪比正在给神像贴金的信徒。
转身之际她才留意到最早没能认出埃娃的原因。对方蓬松的大波浪卷发长度刚过肩,是鲜艳的棕红色。昨晚那头齐腰的黑长直发是假发。
布努艾尔在她木然走过的时候跟上来,温柔地探问:“盈之,你哭了?那女人跟你说了什么?”话音刚落就很不忿地扭头,瞪向正与小男友喁喁私语的埃娃。
她瞬间明白了自己对他很有好感的原因,某些方面他非常像欧俊文。只不过,自己哭了吗?怎么会一丝一毫的感觉都没有呢?
忍着又要漫出眼眶的泪水,她缓慢摇头,“没什么。”
布努艾尔没有再追问,从格子西服口袋里掏出折叠成方块的手帕,默默地递给她。
她单手接过来胡乱地在眼眶周围拂拭几下,那张细棉布很快湿掉了。
灰色的影子仿佛脱离了她的身体,摩擦着沙砾机械地向前。她活像被它牵引的木偶,在后面步履蹒跚。
对宋辰曜义愤填膺的指控说明埃娃昨晚根本不可能和他幽会。至于他去祥叔的套间,无非是等待祥叔从马拉加返回,好商谈要事。而深夜出现在走廊,被她误以为是埃娃的红裙女子如果不是七叔的手下,就是某位普普通通的酒店住客,恰巧路过。
内心深处,她终究受到了流言的腐蚀,对宋太子是超级花花公子的说法半信半疑,因为几句他和美艳女子的交谈和瞥见的一角红裙就做出臆测和妄断。
沈盈之啊沈盈之!你竟然以为他会对陌生美女见色起意,用一夜风流来消除车祸造成的心理阴影?你看轻了他,也作践了自己!
你果真配不上他!
那个令她日思夜想的高挺身影分明就在不远处,在她眼眸里却是遥不可及。
如果无地自容的感觉将她打击得精神恍惚,那么脑海里越来越清晰的另一个念头则令她五内俱焚。
命运和诅咒。
两个内涵深刻的词怎么看都不像埃娃瞎编的。从她的角度来看,符合逻辑的缘由唯有:他已经知道了她不久前得知的——她父亲沈冲就是从宋兆泰手上带走他生母的心理医生。
虽然她还不清楚他是哪时候知道的,但这个糟糕的缘由无疑具有最强的解释力。
实际情况还可能更糟。她父亲英勇的拯救行为在他看来或许是恶意拐带。毕竟当年十二岁的男孩恐怕还不懂什么叫幽禁,况且他成长在宋兆泰的羽翼之下,兴许早就被灌输了某些思想。
曾经被她心存侥幸搁置起来的问题——如今想起来每次呼吸都感到心脏刺痛的问题——才是最糟糕的。倘若他母亲就是在那次逃亡事件中香消玉碎的呢?那他必然将她父亲视为害死生母的罪魁祸首。
山茶树下的祭坛,永恒的追忆与怀念,在喜欢上仇人女儿的那一刻会演变出何等的痛苦!
呼吸是颤抖的。视线是模糊的。当脚下猝然凸起一道石棱的时候,她毫无反抗力地栽倒。
斜刺里人影晃动。
她倒入布努艾尔及时张开的怀抱,耳边是他的惊呼:“盈之,你还好吗?”
由于短时间内被心灵的煎熬消耗了太多能量,她想凭自身力量站稳的两次努力均宣告失败。
布努艾尔把胳膊穿过她的腋窝,方便用身体更好地做支撑,神情十分着急同时又束手无策,仿佛她是个易碎的玻璃娃娃。
“盈之,盈之!天呐!你没事吧?”
他慌乱地大叫,吸引了起码方圆百米范围内的注意。人们纷纷扭头张望,有两三个男人的动作透露出准备过来瞧个究竟的意图。
“我没事。呵,对不起,路易斯。”
见他龇牙咧嘴地尝试将自己抱起来,却苦于缺乏力量,一个踉跄差点压着自己倒下,旋即涨红了脸,她既感动又难为情。
“我……”她本想振作精神,说点有关体重的笑话来自嘲一下,却被磁性而深沉的声音插了进来。
“让开!”它带着不寻常的怒意。
她的喉咙忽地抽紧了。
布努艾尔的胳膊被有点粗鲁地划拉到一边,取而代之的是强健得多的两条手臂。它们轻松地将她横抱而起。
海滩上,许多张朝向这边的脸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
“对不起,路易斯。”这次的低声道歉有了不同的含义。她飘浮在雪松味道的空气里,心情却重逾铅石,只能紧闭双眼不让泪水落下。
“噢,感谢上帝!宋先生!”布努艾尔追着他们一路小跑,用英文急匆匆地说着:“她好像崴到了脚。我的意思是,沈小姐。不过,我不能肯定是脚的问题,沈小姐看起来就快晕倒了。或许你们的车上有什么药?听说你们中国的……”
“发生什么了,布努艾尔先生?”宋辰曜粗暴地打断他。
“几分钟前我们在海滩上遇到个做日光浴的女人。她非要和沈小姐私下讲话。后来我就感觉沈小姐好像受了刺激。咳咳。”布努艾尔跑得气喘。
“谢谢你,布努艾尔先生。现在开始由我照顾她就好。”
“哦,好的。”委婉的逐客令刚下,布努艾尔的声音就被海风吹远。
“盈之?”宋辰曜一面脚步如飞,一面温柔地贴近耳畔叫她,“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眼泪轻易地被勾了出来。她不敢睁眼,更开不了口。
注1:命运。
注2:诅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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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痛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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