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车驶进庄园的宽阔庭院时,短暂的降雪停歇了。细小的星子挂在身披锥刺和繁花的树尖上。细瘦的明月正升向蓝紫色夜空的更高处。
车停稳的同时她已经跳下奔驰SUV,但是踏上红砖地没两步就陡然顿住,边折返边脱下身上宋辰曜的夹克,简单对折一下抛上后排座位,然后扭身就快步走向自己住的东屋。
雪后的朔风刮来浓重的寒意,她眼眶和鼻梁全酸得厉害,所以始终低着头,没胆量看僵在后座的宋辰曜是怎样的表情。
副驾驶位的黎浩东推开车门,声调柔和地冲她喊:“沈小姐,晚餐马上就好,是在主屋的大餐厅。等会儿我叫人来带你去。”
“不用!”她感觉嗓门里的火气很大,于是怀着歉意降低音量,“谢谢你,浩东。我没胃口,只想早点休息。”
她斜瞟一眼灯火通明的主屋——宋辰曜的女人和儿子在那儿等待着,既不停步也不回头,径直冲上了楼,跑进房间后栓上房门,头抵着门扇啜泣起来。
如果时间能倒流四分钟,回到主车开入庄园大门那一刻,她就算强行跳车也不要听见宋辰曜说出那句话。
车内的气氛原本十分安谧。她是恬静的妹妹,他是沉稳的哥哥,完全是她想象中,历经过风风雨雨的两兄妹的样子。
转变发生时她察觉到他默默地注视着自己——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眼眸在阴暗中显得格外幽深。
“如果我出了意外,你尽可以信任阿东。”他低声说道,神情很怪异——怎么说呢,似乎是遗憾或后悔,但是光线太暗她不能肯定。
她当时感觉脸上满是震惊和受伤,心脏每次跳动都像擦过一柄无形的刀刃,火辣辣地疼。
“不……不!”她拼命摇头。
宋辰曜的视线不曾离开她的双眼,这时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沉着得令她心碎的声音说道:“他知道我为你做的所有安排,你听他的就好。”
纹丝不动地愣了几秒后,她爆发了。
“你有什么权力替我决定?!”肾上腺激素水平的暴增使得她的声音激越而急促,“我不会听你的,也不会听浩东或者任何人的!如果你出了事,天涯海角我都要把凶手揪出来。如果法律完成不了复仇那我就用自己的双手。”她说话时忘了呼吸,尖叫出最后一个字便气喘吁吁。
“盈之!”宋辰曜拖长声调喊她名字,面容苦涩。
她瞪着他,在不明的愤怒与明确的恐惧中浑身颤抖。
“盈之。”他沉沉地叹息。
她依然瞪着他,心伤的滋味在睫毛上凝结成了泪珠。
他突然抱住她,将她紧紧地压在自己胸前。
清冽的森林气息带给她瞬间的冷静。
“盈之,”他凝重地顿了一顿,她听见紧咬后槽牙的声音,“别这样。不要被无谓的复仇束缚,你应该去追求自由和快乐。”话从他齿缝间迸出来,仿佛一股湍流淹没了她的理智。
她哧哧地笑起来,用力推开留恋的怀抱,“我偏不!”
就这样,她不管不顾地下车跑回了房间,现在双手按着太阳穴,想把潜意识里的狂躁尖叫挤出去。
疯了!沈盈之,你指定疯了!
她将自己扔上床,浑浑噩噩地闭着眼睛,直至许久以后有人小心地敲门。
原本她打算假装睡着,但是卢西奥的声音溜进了耳朵。
“盈之,我给你送晚餐来啦。你开开门。”他稚气的呼唤自门缝钻入,脆卜卜的。她疑心那孩子是趴在门口朝屋里喊话。
刚用胳膊肘把上身撑起来些许,她听到了细微的成年女性声音,好像在悄声对卢西奥说着什么。拉斐拉也来了?
呯,她重新将自己放倒在枕头上。
“盈之。盈之。盈之。”小男生很执着,每隔三四秒叫一声。
“沈小姐?”女人也用西班牙语帮他叫。
她听出那个谨慎的女声上了年纪,终于坐起身,用手掌抹了两下脸,又扯下发圈,十指当梳把蓬乱的头发拢顺到背后。
门外是卢西奥和端着餐食托盘的保姆哈辛塔。
卢西奥立即捧起她的左手,轻轻往纱布上吹了几口气,然后仰着头问:“你是因为手太疼,所以不想吃饭吗?”
“嗯……噢,你们怎么来啦?请进!”她在小孩面前羞红了脸。
“我跟拉斐拉讨了件活儿,给你送晚饭。我跟她说,做完了才能去睡觉。”卢西奥挺着小胸脯往里走。
“沈小姐,今晚主屋可热闹了,你没去实在可惜。”哈辛塔把托盘放在小客厅的餐桌上。
卢西奥熟门熟路地爬上一张餐椅坐下,接过话茬:“不光庄园里的人,村子也来了很多人。大家吃完饭已经跳上舞了。”
“是吗?”她心头一跳,看向哈辛塔。
“依我说,餐厅里快挤不下那么多快活的人了。”
哈辛塔还在笑眯眯地摇晃脑袋,她已经拔腿冲出了门。
“盈之?”“沈小姐?”身后的一大一小同声惊呼。
“我去看看。”她在楼梯上扬着脖子喊。
路上她打电话给黎浩东,他不接,又打给大威,还是一串空洞的铃声。
她冲进主屋敞开的大门才发现里面是间会客厅,餐厅与它由一个厚实的圆拱门连接。
原木椽子上吊着鹿角花枝灯,灯下人头攒动,西班牙语的聊天声中夹着笑声以及稍远处的吉他声。
她在圆拱门下看见了大金,快要跳出胸口的心才稍微镇定了些。
“大金,黎队和大威怎么都不接我的电话?”她着急地问。
“他们在外围巡逻。”大金很淡定。
她穿过人流来到他身边,压低声音又问:“这么多人,安全吗?”
“庄园入口有人把守,所有进来的人都信得过。”大金的目光引着她朝餐厅方向看,“总裁在那边。”
餐桌全被挪到靠墙,中央腾出空地作为临时舞池。在里卡多的歌声和胡安的木吉他伴奏声里,一位紫裙村妇跳着赫雷斯地区独特的布勒里亚,击掌、捻指之间尽是风情,超大裙摆舞出的风韵超越了矮胖身材的局限,把人们都吸引到了舞池边,里三层外三层。
硬底舞鞋的踢跶声和观众整齐的拍手、敲桌声,共同鼓荡出热烈的节拍。喝彩声险些掀翻了屋顶。
她的视线穿过沸腾的人群,落在了餐厅尽头的那张桌子。一袭红裙的拉斐拉正与宋辰曜碰杯,吊灯下眼波脉脉含情。
她别过眼,问大金:“舞会不是明天吗?”
“没错。”大金耸耸肩,“可是晚饭时来了不少村民,感谢宋先生帮忙在村里建榨油厂,然后人越来越多,就成现在这样了。沈小姐,你也进去玩会儿吧。”
她忧心着宋辰曜的安全,于是走到最不起眼的窗边空座位坐下,默默观察每一个人。
布勒里亚表演后,超过三分之二的人都捉对起舞,或者在临时舞池,或者就在桌椅之间。宋辰曜与拉斐拉也进入舞池慢舞,成为魅力四射的全场焦点。
他俩看不见她,而她也尽量把注意力放在观察有无可疑人员上。
略伦斯来邀她共舞。她举起包着纱布的左手,抱歉地笑了笑。他失落地刚转身,就被一个漂亮姑娘拉着,从人堆里溜进了舞池。
桌上摆着葡萄酒、雪利酒和莫吉托,还扣着几只没用过的纸酒杯。她知道自己的斤两,倒了杯莫吉托,浅啜一口。
薄荷的清香扑入鼻端,青柠的酸与糖浆的甜在口腔凉爽地交织。她一饮而尽,舒畅地眯起了眼睛。
就在这时,一道锐利的目光射中她的眉心。
是宋辰曜。他拥着心爱的女人居然还能分心,对她隔空警告。
她哂笑着移开视线,继续搜寻异常情况。
一曲舞告终,宋辰曜和拉斐拉回了座位,而她也没发现任何问题。该走啦,她瞥一眼那壶莫吉托,有点舍不得。
犹豫间,她看到拉斐拉从墙上取下两把黑色绣花羽毛折扇,款款地走回空开的舞池中。胡安则把吉他交到了宋辰曜手里。
行云流水的《卡门组曲》从宋辰曜指尖倾泻而出。羽毛扇在拉斐拉手中幻化出风云雷电,绕着翩跹的红裙上下翻飞。美妙的旋律融入了拉斐拉秀若垂柳的腰肢、柔若无骨的臂腕、翩若惊鸿的舞步,让全场的人狂热地尖叫,鼓掌。
她忍不住又倒了一杯莫吉托,慢慢地灌进喉咙。
宋辰曜的手指最后一次划过琴弦之时,喝彩声达到了顶峰。拉斐拉舞到他跟前,将两把折扇并入右手,左手勾住他脖子,在羽扇的遮掩下向他吻下去。
桌面上,雪利酒散发着琥珀光泽,和拉斐拉的媚眼一样诱人。她抓起酒瓶斟满纸杯,一饮而尽之后逃离了餐厅。
外面安静异常,月光在红砖地面投下黯淡的影子。宋辰曜、阮雪儿,这两个名字像船只失事后掉落的木箱,在她脑海里载浮载沉,碰撞出沉重的回响。
细碎的人声从被棕榈树阴影遮挡的墙角传来。她警觉地绕过去,却看到了热吻中的波菲利奥和莉迪娅。两人猛一见到她,慌忙推开对方。
她笑嘻嘻地冲他们做了个用拉链封住嘴的手势,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红砖路上,她的影子飘在前方,很有点我欲成仙的感觉。
当她穿行在刺槐林间的小径上时,某只猫头鹰在某个她看不见的枝头叫唤,发出喀嚓喀嚓的怪声。她皱起眉毛嘘它,随后咯咯咯地笑起来。
回家好好练练嗓子吧,你这夜猫子!
不多久,她眼前出现了两盏红灯笼。
一湾湖心平卧一轮明月,耀动着梦境般的波光。湖湾对岸传来好几声滴卢滴卢的鸟啼,越发显得湖面空阔。
望着只属于她的巴尔巴特湖,古诗词如长江之水,从她的双唇间奔流而出。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芦叶有声疑雾雨,浪花无际似潇湘。……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她是真醉了。不然为什么天上的月亮,水里的月亮笑起来都和宋辰曜一样?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她靠着灯笼杆子,直往下滑。
俊美无俦的月亮自天空俯身,带着怜惜的表情轻声唤她:“盈之。”
她双手伸向它,“嘻嘻,你像宋辰曜一样好看!但他是阮雪儿的,你,你是我的!”
“傻孩子。”月亮在叹息,眼眸里的星星宛如梦中之梦。
“呵,只有你是我的。”醉鬼就是色胆包天,她猛地将月亮勾向自己。
啪!有鞭炮炸响。
她腾空而起,耳畔又听到一声。
蝴蝶庄园的庆祝与她无关。她醉眼惺忪地搂着月亮飞上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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