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背景为苏联解体，与上文没有联系
瓷最后一次见到苏，是在1991年的深秋。莫斯科的风卷着碎雪掠过红场，列宁墓前的长明火被吹得忽明忽暗，他裹紧大衣站在国家历史博物馆的廊柱后，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从克里姆林宫的拱门里走出来，是记忆里的那般模样，只是沧桑了些许
苏的军大衣比记忆里宽松了许多，肩线垮下来，曾经挺直如白杨的脊背微微佝偻着。他手里攥着份卷边的文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有鸽子落在他脚边啄食面包屑，他低头时，曾经银白光泽的短发失去了光泽像落满了终年不化的雪
“你还是来了”苏的话语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瓷摇摇头，没说话。公文包里的贸易协定还散发着油墨味，可他此刻盯着的，是苏转身时大衣后摆露出的旧伤——那是1941年冬天，在斯大林格勒的战壕里，为了掩护他取回德军布防图，被弹片划开的伤口。当时苏按住他的手不让他看，只笑着说“瓷同志，这点血算什么”，现在那道疤痕该被岁月磨平了吧
他们在宴会厅的角落碰面时，水晶灯的光落在苏的眼睛里，晃得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侍者端着伏特加走过，苏伸手拦了一杯，却被瓷按住手腕。“胃不好，少喝”瓷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苏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什么时候学会管起我来了？”
这笑容让瓷想起1953年的夏天。他刚到莫斯科学习，俄语说得磕磕绊绊，对着图纸发呆时，苏就是这样笑着走过来，拿过他手里的铅笔在关键处画圈：“这里的齿轮要反装，就像你们中国人说的‘反其道而行之’”那天傍晚，苏带他去伏尔加河边钓鱼，教他辨认不同的云团预示什么天气，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苏说“等你学成回去，咱们就一起造最先进的机器”
可后来的日子像被狂风撕碎的信纸。意识形态的分歧像裂缝里的野草疯长，烧不尽，谈判桌上的争执越来越尖锐，最后一次争吵时，苏把钢笔摔在他面前“你总是这样！以为自己什么都懂！没有我你能变成今天这样吗？！付属于我不好吗，瓷别太自以为是！”瓷攥着被墨水染黑的文件，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不想永远活在别人的影子里。”那天他摔门而去，走廊里的画像在风里摇晃，像在无声地叹息
“尝尝这个”苏把一盘红菜汤推到他面前，打断了他的回忆。瓷舀了一勺，酸甜的味道漫过舌尖，和当年在苏的木屋里吃到的一模一样。“还是老配方”苏的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讨好，“莫斯科说，你当年总嫌我放太多甜菜根。”
瓷的喉咙突然发紧，1956年冬天他发着高烧躺在床上，是莫斯科端着热汤守了他一整夜，苏则在书房里替他翻译第二天要交的论文。那时窗外飘着雪，屋里的暖气片滋滋作响，苏翻完最后一页，握着瓷冻僵的手说“等你好了，我教你弹手风琴。”
“……还好吗？”瓷终于问出这句话。苏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拿起面包撕成小块“老样子。就是晚上总睡不着，总想起以前的事。”他抬眼看向瓷，目光里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像积了雪的湖面“听说你那里发展得很好，高楼盖得比莫斯科的还多。”
“都是您当年打下的基础”瓷说。这句话是真心的。那些援建的工厂、派来的专家、手把手教他的技术，像种子一样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只是后来风吹雨打，有些藤蔓缠缠绕绕，最后竟变成了互相拉扯的牵绊，他对苏的情感真奇怪，恨不彻底爱也一样
宴会结束时，外面下起了雪。苏坚持要送他到门口，两人并肩走在石板路上，脚步声被风声吞没。快到车旁时，苏突然说“其实……那年你走的时候，我去车站了。”
瓷猛地停下脚步。1960年的火车站，人声鼎沸，他攥着车票站在月台上，总觉得苏会来，可直到火车开动，那个熟悉的身影也没出现。原来他来了，只是躲在柱子后面，像现在的自己一样，对于瓷来说他好像已经可有可无了……
“我看到你在车窗上画的小太阳了。”苏的声音很轻，“你总说，看到太阳就想家”
瓷的眼眶突然发热。他以为那些年少时的别扭和固执，那些说不出口的歉意和思念，早就被岁月风干了，可原来它们一直藏在心底，像埋在雪里的种子，只等一个回暖的春天。
“我……”瓷刚想说些什么，苏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吧，路上滑。”他转身往回走，军大衣在风雪里显得格外单薄，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有空……多来看看”
瓷点了点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阴影里。车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他望着莫斯科的夜景，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空落落的。他想，等开春了，一定要再来，带苏去看看他亲手设计的大桥，告诉他那些没说出口的感谢和……对不起。
可他没能等到开春，也不会再有春了
1991年12月25日，电视里播放着那个红色旗帜缓缓降下的画面，瓷坐在办公室里，手里的茶杯凉透了也没察觉。窗外阳光很好，可他觉得比莫斯科的寒冬还要冷。
后来他去了一趟那个曾经叫做苏联的地方。红场的落叶积了很厚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他走到当年和苏钓鱼的伏尔加河边，河水依旧流淌，只是没有见到当年和他一起钓鱼的人……不知何时苏只剩记忆里那模糊的身影了
瓷在河边坐了很久，直到夕阳把影子拉得和当年一样长。风掠过水面，带来远处教堂的钟声，瓷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
“其实我早就不讨厌你了，只是拉不下脸说软话，但我没想到你会死。”
落叶在他脚边打着旋，像无数个没说出口的故事，最终都归于尘土。
那人的离去，带走了他的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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