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长阳城往西,沿着官道走,约三里地处有个驿站。
曾卧雪矮身掀开门帘,身后一直为他撑伞的褐衣人将伞收起,灵光一闪,变做一个木雕的小人,挂回他的腰间。
雨天客少,小二坐在角落的桌椅后面打瞌睡。
曾卧雪自寻了一个靠着窗户的位置坐下,对着店内喊道:“有劳,一壶热水。”
被他这一声惊醒的小二匆匆去提水。柜台后,掌柜的眼神望过来,眯了一会儿的小二愈发殷勤,三下五除二擦好了桌子,摆上茶碗,为他斟上水,又把水壶放在一边。
“客官可要留宿?”小二道,“今儿这雨一时半会儿可难停,方圆十里就我们这一处歇脚的地方。这荒郊野岭的,您若连夜冒雨赶路,遇到危险可是不好。”
不抱希望,他还是问道:“小二哥,你可曾见过一个和我差不多高的女子,和我相似的打扮,行走时常戴一顶雪纱帏帽。”
“没见过。”小二摇头。
“前面是宁远吗?”曾卧雪问。
“是宁远。”小二念叨着,“过了宁远就到了颐中;出了颐中就是蓝关。要再出了蓝关,过了平堂山,可就彻底离开雪国国境了。”
“往北走呢?”曾卧雪又问。
“往北走是松连。”小二说,“不过松连可不近,离了我们这儿,还要走好几百里地呢!”
曾卧雪本打算先借皇室探寻一些师姐的消息,再循着消息继续寻找。不料计划被长阳城中怪异的气氛打乱,他无奈出城到此,一时失去方向。
看了看天色和雨势,他略一思索,还是抛给小二一锭银子:“一间上房。”
“好嘞客官。”小二接了银子,欢欢喜喜地去了。
没了小二聒噪,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
雨天果真人少,这么半晌过去,官道上就只走过一个背着背篓的和尚。
曾卧雪收回视线,想到自己没跟闭关的师父说一声就下山来找师姐,如今已到人间,还是要跟师父打个招呼,于是掏出一张信纸,问小二借了笔墨,提笔写道:
燃灯吾师,
恭请师安。
师姐下山半月未归,弟子向师姐传信亦久久未有回复,不由挂怀,故下界来寻师姐,寻到后自当与师姐一同回山,师尊请勿担忧。
另,昔日师尊曾说凛岳受人间雪国供奉,但弟子此次下山,见江流派曲照亲率雪国禁军,似与雪国皇室过从甚密,不知情况如何,还望师尊视下。
肃此,
弟子曾卧雪拜上
放下笔,曾卧雪将墨迹细细吹干,而后把信纸折成一只纸鹤,拢在手中吹了一口气。
掌心中的纸鹤散发出盈盈白光,扑棱棱扇了扇翅膀,自曾卧雪手中飞出,于空中徘徊几下便消失不见了。
自记事起,曾卧雪就在凛岳长大。
不像其他门派那样热热闹闹人丁兴旺,凛岳就只有他和师姐还有师父三个人。
小时候,师父带着他走过山脊,告诉他这几座山头曾经是凛岳的上三峰,这几座山头曾经是凛岳下五峰。“而今都荒废啦。”师父总爱这样感叹,然后带着他回到天烛峰去——那里既不属于上三峰也不属于下五峰,山顶只有一座高高的门生堂,他们师徒三人就住在门生堂旁边的几个偏殿里。
师父时常闭关,师姐偶尔下界,但是很少带他。他早习惯了天烛峰的清冷孤寂,若非师姐此次离开后十数日音书断绝,曾卧雪也不会私自下山——师姐这么长的时间一封信都不给他回,实属反常。他思前想后,到底放心不下,还是决定下界来找一找。
而今人海苍茫,一时之间,他竟不知从何找起。
他正想得出神,忽有细微的歌声从窗外传来。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
曾卧雪倏然回神,半惊半喜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只见一个年轻的女人带着一个小孩子,正站在驿站的屋檐下避雨。
许是赶路疲惫,小孩躺在年轻女人的臂弯里昏昏欲睡。那年轻的女人一边轻轻拍着孩子,一边哼着这支歌。
歌是同一支歌,但唱歌的人却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收回目光,曾卧雪给自己倒了碗水,静静听了一阵。
不一会儿,孩子睡得熟了,那个年轻的女人收了声,将孩子的头轻轻扶起来,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
曾卧雪怕吵到孩子,朝窗外轻声地问:“这位姐姐,敢问你刚才唱的那首歌叫什么名字?”
年轻的女人转头看过来,见他问的是自己,便答道:“没什么名字,乡下人浑唱着哄孩子睡觉的。”
“原来如此。”曾卧雪一笑,“之前也有人给我唱过,刚刚听你一哼,我就觉得熟悉。只是她唱得和你不太一样,你刚刚唱的是‘月儿明、风儿静’,她唱的是‘风儿静,月儿明’。”
年轻的女人道:“我们一般都是唱‘月儿明、风儿静’,我从没听人唱‘风儿静、月儿明’的。不过本就是浑唱的,词么,前后也没什么要紧,各人爱怎么唱就怎么唱了。”
“您说的是。”曾卧雪应道。
见曾卧雪年纪不大又长得面善,抱着孩子的女人热情地多问了两句:“你是雪国哪里人啊?你这口音可一点儿都听不出来。”
“我不是雪国人,”曾卧雪道,“只是赶路经过这里。”
“哦,难怪,我说怎么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年轻的姐姐又道,“不过想必你家里人和雪国有点关系吧,不然你怎么听得到这首歌呢。”
曾卧雪一愣:“这首歌是只在北境才有么?”
“那是的。”年轻的姐姐说,“反正我是没听南方人哄孩子的时候会唱这个。”
曾卧雪一时默然。年轻女人又问:“小哥,你这是要往哪边去?”
“在北境内到处转一转吧。”曾卧雪说。
“哦,”她似懂非懂,“你这是做什么的?”
“我来找人。”曾卧雪说着,又解释了一下,“就是刚刚跟你说过的那个人。你跟我说了这首歌,我才知道她可能出身雪国。还没谢谢您。我原本没什么头绪,但听你一说,我打算先在雪国境内找一找。”
“雪国这么大的地方,要找一个人可不是那么好找的。”年轻的姐姐颇有些担忧地说,“你没给她寄封书信什么的吗?你们两个最好约一个地方见面,不然的话,人可是长腿会走的,万一她走了、你到了,你俩这不就错过了么?”
曾卧雪一笑:“就是书信不通,我才下来寻人的。”
“那你不如去蓝关看看。”姐姐给他支招,“那边往来车马多,说不定就有人见过她呢。”
鬼集河。
连日山洪引下浑浊的河水,几辆马车在河边的官道上冒雨前行。
“这雨太大了!”卜芥掀了帘子,回过头来冲车里说,“在河边走这路太危险,我们得找个地方避避雨。”
车厢里是暖暖的药香,几个女孩子正凑在一起捻药信子。
“雨这么大么?”其中坐在窗边的那个听他这样说,掀开窗帘往外一望。这一眼,正看到江中有什么白影一闪而过。
她的神色一下子紧张起来:“你们快看,水里好像有个人!”
“什么?”
卜芥找了两眼,没找到,立刻勒住缰绳。车厢里的人都挤到临河的那一侧,一齐往外看去。
“在那儿,在那儿!”另一个略有些胖乎乎的女孩子眼尖,一边用力拍着卜芥的胳膊,一边急急地给他指,“看到了么,就在那儿,刚刚露了个头,又被浪翻下去了!”
“看到了。”卜芥立即拎起斗笠跳下车,又跟车里的人说道,“我去前面找师叔,你们别急,雨太大了,不用都下来。”
卜芥飞奔着追上前面的车,扒着车窗跟他们说了这边的情况。前面的车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几个人,和卜芥一起朝河边跑去。
女孩子们焦急地看着。水流湍急,这一会儿工夫那白影已不知漂了多远。车队里的几个人往下游去追,没多久就看不见人影了。
“哎呀。”那个之前推卜芥的女孩子急得一跺脚,提起裙子就下了车。
“欸!广丹!”
女孩子灵活得像只小猫,别人想拦但没拦住。
看她下去,最开始发现人影的那个女孩子抓起针灸包,也跟着跳了下去,还不忘回头对还在车里的人吩咐:“你们看好马车!”
一下车,冷雨浇到身上,两人齐齐打了一个冷战,衣服瞬间湿透了。顾不上这么多,二人提着裙角,飞快往江边跑。
“出什么事了!”后面那几辆车上的人纷纷来问。
广丹回头冲他们喊道:“水里好像有人!”
赶到江边时,之前下车的人正在从河里拉人。
“情况怎么样!”隔着老远,广丹就大声问。
人被拖上了岸,一群人围了上去。主事的川连满脸雨水,托着那个人的脖子朝她们喊:“丹砂!快过来搭把手!”
拿着针灸包的小姑娘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近前,不顾满地的泥泞跪到落水之人身边,展开针灸包,在其他人的配合下手速飞快地在落水之人的几个穴位上施针。
几针下去,川连探了探那人的脉搏,略微松了一口气,转而对身边几人说道:“快把她送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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