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祭台很快搭建完成,吉时将至,刘茂还在风风火火地准备,只先差人前来公主这边。
绯纱已经装扮停当,满金的凤冠压在头顶,三凤衔珠,流苏缀在两鬓和眉心。镜中的人华美异常、精致无比,刘茂和侍女们将她像一处风景一般打扮,每一根头发丝儿都时刻准备着被看客品鉴。
“殿下请过目。”
妆成,侍女们前后左右捧着镜子,欣慰地为绯纱展示。
绯纱略扫了一眼就垂下眼去:“行了,就这样吧。”
侍女们收起镜子,再捋捋她平顺的衣襟:“吉时就快到了,我们扶殿下躺下吧?”
“吉时还有多久?”绯纱轻声问。
侍女道:“还有一会儿呢。”
绯纱抬起手来:“我出去走走。”
以她如今的装扮,想要自己站起来或者行走其实是很费力气的。侍女们面面相觑,左右上来,扶着她的手,一边熨帖地劝问:“这下拾掇好了,殿下想要去哪里走走?”
“只在院中看看罢了。”绯纱搭着左右的手站起来,旁的侍女帮她提着裙角,跟着她缓缓往外走。
“快去给院中铺上毯子。”为首的侍女一边扶着绯纱,一边赶忙吩咐。如今绯纱的衣袍可沾不得半点灰尘。
另一个侍女忙道:“我去库房讨一卷来。”
“且住。”为首的侍女将她喊住,“现去库房讨如何来得及,屋里不是有被褥料子,只拿那些铺成就是了。”
侍女们都说很是。
绯纱在门槛边停住脚步,侍女们抱着东西从她身边匆匆穿过。暄软的被褥名贵的布匹通通落在地上,盖住了院子里的砂石和灰尘。
侍女们手脚利落,很快来回话:“殿下,地都铺好了。”
绯纱无言,扶着左右的手举步向前。
要过门槛了,侍女低声关怀:“殿下小心。”
朱红的裙角如流水一般滑过门槛,绯纱踩在柔软的锦缎上,脚步微颤。锦绣的尽头在院中的假山旁,绯纱收回手:“你们退下吧,我自己待一会儿。”
为首的侍女劝道:“首饰沉重,过后还有仪式,恐怕殿□□力不支,奴婢在这里陪着殿下吧?”
绯纱面色平静如水:“退下。”
侍女无法,只得退到了廊下。
搀扶的人离开了,绯纱轻轻往前一步,便感觉如有千钧在身后坠着自己。略一踉跄,她轻轻扶住了假山。
假山后悉簌一响,若非她站稳,裴锋险些现身来扶她。
绯纱眼里仍没有目标地看着,沉默半晌,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道:“你在这儿对不对?”
她的声音不大,四下的侍女和守卫或是没听清,或是以为她即将出嫁北蛮、心中感怀、故而自言自语,唯有裴锋靠在暗处,听清了她说的话。
正要回答,他听绯纱又道:“别出来,也不要说话。”
于是裴锋的身形止住了。
绯纱抿紧双唇,咽下盈上眼眶的泪意。
“我要走了。”绯纱极力平静地开口,每一句中间都间隔着沉默,“是我对不起你……”话语一顿,再开口时,语气中到底带上了克制不住的哽咽,“你今后一定要过得特别好,”她强调着,“特别特别好。”
裴锋依她所说,不出来,也没有说话。
“殿下。”侍女站在阶上,见绯纱摇摇欲坠,恐她支撑不住,提醒道,“吉时快到了,我们得准备了。”
绯纱手指一动,放下了抚着假山的手:“好……我知道了。”
正要往回走,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唤。
“绯纱!”
已经这个时候了,这声呼唤还是在她心头点起了一簇连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的希冀。这希冀的燃起全然是下意识的,也如火星一样闪烁一下便熄灭。
绯纱缓缓回头,果然对上了花沐雨恳求的目光。
神仙总是去而复返,反复再三,想要救她于水火。
绯纱冲花沐雨一笑,搭着走下来接她的侍女的手,终究不回头地去了。
“带她走吗?”身旁,曾卧雪对无论如何还是放心不下的花沐雨道。
花沐雨攥紧了拳头,将所有不甘咽下:“她真的决定了。”
装殓“公主遗骸”的棺材做得豪奢,刘茂在中间赶制了机关,出城时,绯纱躺在下层,自赫连山中挖出来的尸骨停在上头。
待到刘茂作完法,在暗中把骨头转到侧边,便可以露出底下“死而复生”的绯纱来。
吉时已到。
刘茂那边紧赶慢赶,总算在吉时前将一切流程基本打点好。
花沐雨带着曾卧雪和南华站在街边,看着刘茂身穿五彩吉服,一步三晃,领着队伍缓缓沿长街出发。
队伍中打着彩幡。一行人穿着白底缀彩绦的祭典服饰,是拿孝服和北蛮那边的祭服改的。抬棺的十六人戴了厚重的面具,是为假扮神山的使者。另有人奏乐吹笙,演奏的是道乐——这些都是刘茂设计的。
整场仪式,都像是一场另类的葬礼。
南华看得迷住了,跟在曾卧雪和花沐雨旁边,随着祭典的队伍缓慢出了城门。
另一头,术虎沙胡已经率众上马,在城门外列队等候。
见了刘茂大刀阔斧修改后的装扮,术虎沙胡嗤笑一声,转眼又看到城门阴影里抬出来的棺材,于是扬声问道:“抬的什么出来了?”
乐人一抖,道乐声一乱,有的人还在坚持演奏,见有的人吓得停下了,慢慢地就都停下了。
刘茂气定神闲,镇定自若,拂尘一扫:“殿下莫非忘了,赫连山中挖出了公主遗骨。”
术虎沙胡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是我那死了的婆娘。”说着,他打马上前来,“我的婆娘,我还没亲香亲香呢。棺材盖给我打开,让我好好看看。”
除了抬棺的亲兵,队伍里的人抖作一团。他们倒不是知道内情,只是猝不及防离这活阎王这么近,难免胆寒。
“未到祭坛,棺椁不能落地。”刘茂道,“还是等到了祭坛,殿下再看吧。”
术虎沙胡坐在马背上:“我都没看过,怎么上祭坛?”
刘茂摇头一叹,站在队首未动,淡淡地说了一声:“降——”
抬棺的亲兵闻言,一齐扛着棺杠单膝跪地。
听到棺材的高度落下,刘茂回身走到棺材前。术虎沙胡居高临下地看着,刘茂用拂尘在棺盖上扫了扫,而后又喊前头的人来:“来人,开棺。”
前头小跑过来两三个人,将棺盖自头缓缓推开,露出人头宽的缝隙。
棺材盖真的打开了,术虎沙胡心里莫名一毛。不以为意,他策马上前几步,往棺材里探头一看,一下子便对上骷髅头上黑洞洞的两个窟窿。
术虎沙胡眉头一皱,目光匆匆从棺材内扫过,只见拼凑出来的白骨一具,躺在棺内铺着的明黄绸子上。
刘茂在一旁,凉飕飕地问:“殿下看过,可认得出公主的尸骨?”
术虎沙胡目光一躲,将马头一调,骂了句晦气,头也不回地策马走了。
刘茂合上双眼,又淡淡地说:“合上吧。”
沉重的棺盖再次合拢,伴随着刘茂一声“起”,亲兵再次将棺材抬了起来。
刘茂返回队伍前,乐人恢复演奏。队伍跟着刘茂,缓缓来到了祭坛旁。
普通打幡的人和乐人等是不上祭坛的,只见刘茂率先上坛,口中念念有词地祝祷一番,又拿起祭坛上的水盅,手指蘸着水,掸在祭坛各处和上来的台阶上。而后十六名亲兵才将棺材抬了上来,打开棺盖,放置在祭坛的正东方。
术虎沙胡以及他带的队伍、株洲总兵及各路官员,还有花沐雨三人等,都站在祭坛下。
刘茂在祭坛上舞弄一阵,口中唱着分辨不出字句的调子,而后拂尘在棺材四周扫了几扫,手中拿着铃铛,在棺中尸骨头部的位置晃了一晃,忽然大叫道:“神山有灵,可怜一对有情人,遂放神女回还,与北蛮亲王相伴一生、永结良缘!”
术虎沙胡嘴角带着冷笑,听刘茂在祭坛上喊道:“殿下,请披上彩衣,遮住双眼,到祭坛上来。”
祭坛下的人捧出彩衣和白绦,术虎沙胡看了那捧着东西的两人一眼,见他们抖若筛糠,哼了一声,翻身下马来,昂首挺胸来到祭坛下。
底下的人将彩衣披在他的肩头,又为他蒙上双眼,扶着他的手,将他引到了棺材边。
“耍什么花样。”术虎沙胡站定,嘲了一句。
“殿下。”刘茂道,“神山有灵。方才我与神山沟通,神山传信与我,言道其本被公主的圣洁与美丽所打动,故而派下神使,将公主收作神女、侍奉神山。公主本将如此常伴神山,然我将此间种种传达神山,公主因思念殿下而啼哭,神山也感念殿下情深,故而放神女重返人间。”
术虎沙胡冷哼一声:“竟有此事。”
刘茂笃信:“殿下且将手搭在我的拂尘上。”
术虎沙胡能感觉到有东西伸到了自己面前,于是抬手搭了上去,触摸到有些犯凉的玉柄和头上垂顺的尾毛。
跟着拂尘的移动,术虎沙胡的手擦过柔顺的绸子,伸进棺木中,直接摸到了骷髅坚硬的质地。
术虎沙胡的手立刻抖开:“什么鬼东西!”
“殿下莫怕。”刘茂又一摇铃。听到第二遍铃声,底下的乐人将大镲一打,顷刻间再次奏起乐来。
趁着大镲一声掩映,刘茂挡在棺材后的手暗中调动机关,霎时间,棺中枯骨换美人。
术虎沙胡想要骂他装神弄鬼,想到自己的计划,又按捺下来。听刘茂道:“殿下,可以取下遮眼的白绦了。”
术虎沙胡不耐烦地将白绦一扯,神色不善地瞪向刘茂。
刘茂拂尘一扫,手中掐诀,将眼一闭:“神山有灵,殿下,何不看看公主。”
都是骨头,有什么可看的,这道士到底要搞些什么?虽打定主意不管他们搞什么都要配合到底,术虎沙胡的耐心还是快要告罄。皱着眉头低头一看,却正对上棺中人缓缓睁开的眼睛。
术虎沙胡叫这唬得不轻,当即怪叫着从棺木边跳开,险些跌了出去。
蛮兵不知发生了何事,呼啦啦冲上祭坛。只见刘茂将手伸进棺中,扶起来一个满头珠翠的美人。
“绯纱公主复活啦!”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随后便有无数欢呼跟着响起。底下的人纳头便拜,绯纱扶着刘茂的手站起来,垂眸不语。
“这是绯纱公主?”术虎沙胡不可置信地拽着身旁的拓儿满。
拓儿满哪里知道,当初迎亲的人都已经被术虎沙胡杀了精光,这里再也没人认得出真正的绯纱。
“此乃千真万确的绯纱公主殿下。”刘茂在另一边答道,“如今神山将公主送回到你我身边,蜀国和北蛮的婚姻,自当作数。殿下意下如何?”
拓儿满看了术虎沙胡一眼,又将脸垂了下去。
术虎沙胡定了定心神,暗自冷静下来。他只当这群中原人不知耍了什么戏法儿,找了人来顶替。难不成是神山真的显灵,要北蛮与蜀国安然相处吗?
“既然如此,婚姻自然作数。”术虎沙胡推开拓儿满的手,重新说道。
“甚好!”刘茂喜形于色,“既然如此,臣今日便在神山的见证下,为术虎沙胡殿下与绯纱公主殿下主持完婚!”
“且慢!”术虎沙胡抬手。
那三个修士还没走,此时不宜动手。若是今日完婚,后面便不好有再进株洲的机会。于是术虎沙胡道:“公主曾是侍奉神山的神女,我术虎沙胡爱若珍宝,又怎可如此轻慢?且容我等准备一番,仪式不如就定在三日后吧!”
那时远超当初定下的三日之约,想必那三个修士便能走了。
刘茂计成,正志得意满,自然无有不应:“殿下爱重,自然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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