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亭完全没料到周游方会用肉身硬接两掌,一时间有些发懵。眼看那两个黑衣人要逃进密林,他也顾不上去追,只快步上前,接住了即将倒地的周游方。
周游方的脸惨白得像张金纸,嘴角还挂着暗红的血珠。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又一口鲜血呕了出来。陆亭吓得手都抖了,连忙托住他的后背不敢动弹。生怕自己一个动作,就加重了他的伤势。
周游方心里暗骂,右手这个蠢货,一口野鸡血喂的也太多了些,这会儿想说话都被呛得吐血,平白让陆亭担心。
抬眼看见陆亭红着眼圈,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他连忙吐完余血,哑着嗓子安慰:“没大事,你别急……你看你眼睛都红了。”
陆亭慌忙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脸:“刚才被风迷了眼,我没事。倒是你,伤得厉害吗?还能走吗?”
原来不是为自己担心伤心的。周游方心里一梗,有些不快,勉强扯出个笑来:“没事,扶着我就能走。”
陆亭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一只手稳稳托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护在他腰后,生怕碰到他的伤处:“真的没事吗?刚才你吐了那么多血……”
听出他语气里的真切担忧,周游方心里一动,脑筋飞快转了转,故意放低声音,还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显得内力虚浮:“没……咳咳……就是受了点内伤。看来,接下来这段日子,又要麻烦你多照顾我了。”
“没事的,”陆亭温柔道,“在师门时,我就帮着师父照顾师弟师妹们,这点事我有经验。”边说边拿起剑上的玉佩给周游方看,“你看,这是小师妹送我的。那年她和四师弟比武,四师弟性子急,不小心伤了她,她哭着来找我。我替她教训了四师弟,又帮她疗伤半个月,小师妹为了谢我,就亲手雕了这块玉佩送我。”
周游方瞥了眼那玉佩——雕工粗糙,玉质也寻常,边缘甚至还有些毛躁,可陆亭却宝贝似的挂在佩剑上,可见他在沧澜剑派的日子有多舒心,和那些人有多亲近。他心里一阵酸意上涌,又忍不住想:陆亭本就是这样温柔的人,若不是这份善良,当年也不会对自己这脏兮兮的小叫花子一般相待了。
“陆少侠倒是走到哪儿都受欢迎,和我这人人喊打的邪魔不一样。”周游方扯了扯嘴角,语气里带着几分阴阳怪气。
陆亭听出他语气不对,虽不知缘由,但一想到他在魔教受了那么多苦,方才还拖着未愈的伤腿救了自己,哪里还狠得下心计较。他软了语气,主动换了个话题:“方才那两人穿的是雪衣教的服饰,怎么会对你动手?”
周游方早把说辞编好了,此刻答得脸不红心不跳,还故意皱着眉,装出几分委屈:“唉,我虽顶着教主的名头,教内却不是我说了算。毕竟是杀了老教主才上位的,他当年的旧部心里不服,明面上服我,暗地里一门心思想杀我报仇。没想到今天这么巧,竟在这里遇上了。”
“原来是这样。”陆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语气多了几分关切,“那你更得好好养伤,若是他们再来寻仇,也好有力气应对。”
“咳咳……好。”周游方顺着他的话应下,眼底悄悄掠过一丝笑意,“有你照料,我肯定能快点好起来。”
于是接下来几日,周游方便故意装作内力未复的模样,一会儿说胸口发闷,一会儿说腿伤牵扯得疼,硬是拖着陆亭,在山谷里多留了好几日。
可日子一久,见周游方的“伤势”始终没什么起色,陆亭心里渐渐犯了嘀咕。一来,周游方是为救自己才受的伤,这份恩情他不能忘,于情于理都该负责到底;二来,周游方仇家不少,尤其是那批雪衣教旧部,若他伤势一日不好,这危险就多了一分。更何况,周游方受的是内伤,根本没法判断伤势轻重,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心里愈发焦灼。
这般思来想去,陆亭又动了出山的念头。自己的伤势早已痊愈,不如先回沧澜剑派一趟,向师父求一幅调理内伤的药方,也好让周游方早点好起来。
于是这日夜里,陆亭终于还是重提起出山之事,他想到周游方性子强硬,雪衣教和沧澜剑派历来敌对,若是让他知道自己要回门派求药方,说不定会宁死不用。倒不如暂且瞒下,只说门派里出了急事,需回去一趟。
他本以为周游方会像上次那样面露不悦,没承想对方这次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一句“我知道了”便算应下。陆亭松了口气,连忙说:“那明日一早,我们就收拾东西准备出山。”周游方依旧点头同意,神色平静得让他有些意外。
第二日天刚亮,陆亭就收拾好了简单的行囊。周游方却比他更勤快,竟折腾着煮了一锅热粥——米是之前在村民地窖里找到的,两人一直舍不得吃。“出山路上还得耗些时候,先吃点热的补补体力。”他说着,将盛好的粥递到陆亭手里。陆亭觉得有理,接过粥碗慢慢喝了起来。
许久没吃到米面类的食物,他吃得格外仔细,碗底的米粒都被刮得干干净净。待喝完粥,陆亭上前扶起周游方,两人并肩向山路走去。可刚走没几步,他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眼前渐渐发黑,脑袋昏沉得厉害。他用力摇了摇头,想驱散困意,可那股眩晕感来得更快,连脚步都开始发虚。
“我……”陆亭抬手摸了摸额头,强撑着看向身旁的周游方,眼神里满是疑惑。
周游方的眉目依旧温和:“怎么了?”
“你……给我吃了什么?”陆亭看着他的眼睛,心头猛地一沉。答案昭然若揭,是周游方。一股难以言喻的难过涌上心头,他不明白,为什么要骗他?
“没什么。”周游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不过是些迷药罢了。”
“你——”陆亭的话还没说完,身体便再也支撑不住,直直晕了过去。
周游方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揽进怀里,低头看着怀中人毫无知觉的睡颜,轻声呢喃:“谁让你非要离开我呢?”这句话消散在风里,陆亭没有听见。
他抬手打了个清脆的鹰哨,没过多久,那只苍鹰便从云层中俯冲而下,落在他肩头。紧接着,左手和右手也快步赶来,见到眼前的景象,两人立刻单膝跪地:“教主。”
“回雪衣教。”周游方小心翼翼地将陆亭打横抱起,动作轻柔。陆亭的头埋在他的胸口,呼吸均匀。此刻的周游方,步伐稳健,丝毫看不出之前腿伤未愈的模样,朝着与沧澜剑派截然相反的方向,大步离去。
*
三人带着昏迷的陆亭,昼夜不停往雪衣教赶。途中陆亭醒来,得知自己被迷晕掳走后,再好的脾气也按捺不住。他信任周游方,却换来了背叛。他红着眼质问对方为何要这么做,周游方始终沉默;他又放软语气劝说,希望对方能放自己走,得到的仍是不理不睬。此后陆亭数次想逃,可周游方看得极严,几乎寸步不离,连他睡觉时都守在一旁,让他连半点机会都没有。
利州府在边境,离雪衣教不远,不过几日便到了。雪衣教坐落于漠北天山的雪原之上,地处偏僻,只有教众常年聚居。山下是突厥部落,他们将雪衣教奉为神教,将教主视作神明,时常会献上牛羊作为祭品。
为防陆亭记下路途,他一路都被蒙上双眼。马车停下后,周游方牵着他的手,小心翼翼扶他下车,将他带入一间屋子,随后便关上门离开。
陆亭竖着耳朵听了半晌,确定屋外没了动静,才一把扯下眼罩——入目满是刺目的红色,屋顶挂着红绸,墙角垂着红花,他靠的圆桌旁,还立着两盏小儿臂粗的龙凤红烛,烛火跳动,映得整个屋子都暖融融的。
他心头一震,猛地站起身,可四肢却酸软无力,周游方今日一早便让他服下了软筋散。
还没等他缓过神,门就被推开了,进来几个高鼻深目的妇人。她们梳着蜷曲的乌黑长发,头上缀满了金饰,全不是汉人模样。妇人们脸上挂着笑意,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到一张女子梳妆台前,就要给他装扮。
陆亭推开几人,可她们说着他根本听不懂的话,仍是一脸笑意的簇拥上来,陆亭又没法下重手,只能无奈的任由她们摆弄起来。
妇人们手脚麻利,将他的长发散开,取来一顶嵌着玉石的头冠给他戴上,又拿出一件绣着金线的大红喜袍,小心翼翼地帮他穿上。陆亭本就肤白,穿上红袍后更显清俊,惹得妇人们连连赞叹。陆亭暗自纳闷,不知这些突厥妇人怎会通晓中原男子的成亲装扮。
到了这一步,他哪里还不明白。周游方把他掳回雪衣教,竟是要和他成亲!他心下好笑,又觉得荒诞,可转念一想,周游方自小在魔教长大,不懂什么伦理纲常,会做出这种事,倒也不算意外。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炮竹响,妇人们取来一块红盖头,轻轻盖在陆亭头上,扶着他慢慢走出屋子。七拐八绕后,他们来到一处宽敞的厅堂前,盖头下的视线虽模糊,却也能看到厅内坐满了人,满耳都是喧闹声。
又是一阵锣响,喧闹声渐渐平息。陆亭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抬头透过盖头的缝隙,他看到周游方穿着同样的大红喜袍,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他被周游方牵着,一步步走到厅中高台上。在教众的欢呼声中,两人对着天地,深深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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