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谦,你怎么了?”岑锦韶在曾武眼前挥了挥手,身着红装,华衣喜服,暖黄色的光照着他的笑颜,“为何这般愣怔模样?”
“莫不是昨晚亏空了你的身子,现在还没缓过来?”少年坏笑着坐进曾武怀里,一阵冷香随着动作扑进曾武鼻中。
是昏阳。曾武立刻意识到自己身处梦中,但他还是抱紧怀中人,“锦韶……”轻声呓语,满是怀念。
“怀谦,你是做噩梦了吗?”岑锦韶想回过身看清曾武面容,但曾武将头埋进岑锦韶脖颈处,双臂铁钳似的锢住了他 ,“能和我说说吗?”他拍着曾武的手,试着安抚。
“是啊,做了噩梦。”曾武放开他,笑道,“我梦见你我阴阳两隔,我再也不能触碰到你。”
岑锦韶轻轻趴在曾武怀中,双手环住曾武的腰,“是吗?这梦或许是个预兆呢。”他侧首倾听曾武心跳声,悲伤的说道,“人世悲苦,岂能如愿?我时常这般安慰自己,但终究是自欺欺人了。”
“怀谦,我多想完整地走过生老病死四个阶段,这样便会觉得死亡是种解脱。”岑锦韶抓紧曾武衣襟,与他对视,“我多想延长与你相处的时光,什么事都不做,就像现在这样,只有我们两个人……”
“但终究是要离开的。”岑锦韶起身,看向飘摇的烛火,光影交错,模糊不清,“幻梦会吞噬人的心性,你快走吧。”
“为什么?上次也是,为什么放过我。”曾武咬牙切齿,“锦韶,你果然动用了禁术!”
“想教训我的话,等下次见到我吧!”岑锦韶指尖一点曾武额间,曾武意识渐渐消散,“当务之急是快点醒来。”
“前辈,您醒了!”年轻的刀客关切地问道,在他身后一名虎族兽人正盘腿歇坐,闻声睁开双目看向这边。
记忆如鸟群般回笼,曾武想起自己之前救了这两位后辈。一人一虎被阵法催生的藤蔓围困,曾武破坏了阵眼救下二人,之后便默许这两人跟着自己。
曾武不知之后会不会再陷入梦境。锦囊中虽然准备了昏阳,但若是与这两位结伴而行,便不能点上了。
“嗯。”见刀客还恭敬的侍坐一旁,曾武这才想起应他一声。想起昨日情景,他说道,“那阵法只针对妖兽,你完全可以避开,寻出阵眼,一击破除。”
“呃,”年轻的刀客尴尬的笑了笑,解释道,“我实力不行,找不出阵眼。但和同伴患难与共,我是能做到的。”
“就算没有我,你的同伴也能解决。只是顾忌着你,花费的时间才长了些。”曾武看向那位虎兽人,“虎族性傲,少有结伴,你很特别。”
“前辈实力强大,不也出手救下我们了吗?”虎首人身,蓬松的白色毛发,黑色的花纹,金色的竖眸,他盯着曾武,“我虽是白虎,但也达不到能令前辈感到特别的程度。”
“穿过浮生大阵后,你想起了忘却的记忆。”曾武看见虚空之中一条金线缠在他的身上,“人族坚韧却也脆弱,至少留下回想起也会觉得美好的回忆吧。”
“前辈说的是。”虎兽人拜了拜礼,“白蒙记住了。”
“瞧我,忘记介绍自己了。”刀客也对曾武拜礼,“在下祁午,对前辈有礼了。”
“在下曾怀谦,”曾武回了礼,“出手相救本就应该,无需再提。”他对二人说道,“昨日神思惘然,怠慢二位,真是抱歉。如何,要与我一并同行吗?”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祁午跺了跺脚,试图甩去一身疲劳,“歇在这林中果然不习惯,”他快步走至白蒙身侧,蹲下来注视着白蒙的眼眸,“萌萌,再变成老虎呗!”
白蒙咬牙,但毕竟确认关系没多久,他还能忍。白蒙顶着祁午的期待起身,好在林间草丛到处都是,他将衣物收好,变回原型。硕大的虎头略微抬高便能含住祁午的咽喉,他轻蹭祁午的胸膛,示意他上来。
祁午轻车熟路地骑上虎背,朝晖透过林木,与阴影撕扯,他像是乘胜的将军,掩不住的兴奋。“这是你之前答应我的,”祁午顺着白蒙后颈的毛,“要换也不是不可以。”他笑道。
“吼,”白蒙拒绝,日间祁午骑他,夜间他骑祁午,这可不能换。不过他突然意识到,接下来将与曾武一同,夜里就不能骑祁午了。想到这,他又低吼着向祁午表达不公平。
“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祁午笑骂一声,“那我现在下来?”
白蒙摇摇头。毕竟他又想起之前都不能做尽兴。多攒几天一次兑换。他满意的在心中定下了。
两人一虎在林间前行,林木郁郁葱葱,层层叠叠的枝叶遮蔽了光线,曾武和白蒙还能适应,祁午则觉得不适,选择趴在白蒙身上。
“怎么了?”曾武略前于二人,见祁午动作,一边注意周围,一边问道。
“没事。”祁午笑了笑,俊毅的脸上流露一丝痛苦,“穿过浮生大阵后,被奇怪的花伤到了。”想起之前失明,他现在还心有余悸。好在后来白蒙现身,他才放松下来。
曾武递给祁午一个玉瓶,祁午接过,打开一瞬间,清香扑鼻,白蒙立刻激动起来。
祁午安抚着白蒙,问道,“怀谦兄,这是什么药,这么好闻。”
“用盈香拂过的清泉制成的药。”曾武说道,“应该能缓解你的疼痛。”
“这么神奇?”祁午立刻吃下一颗,清凉舒爽的感觉传遍筋骨脉络,眼睛也能逐渐看清了,“真的好了!多谢怀谦兄!”
“药你收下吧。看你没什么准备,你是被浮生大阵主动选进来的?”
“是的!”祁午兴奋的说道,“我不过在上轩城多待了些日子。没想到,竟然就被传送了。所以什么都没准备。”
见他这么乐观,曾武也笑道,“如此突然,还好你平安无事,你的父母定担心万分。”
祁午摇摇头,“我没有关于父母的记忆。我的名字是师父取得。”他并不避讳,幸福依旧青睐着他,“因为师父故去,需要丧葬费,上轩城的好心老板给我救了急,我就跟着他来了上轩城。”
“我这身行头就是老板给我置备的!”祁午骄傲地向曾武展示,“幸好还清了债务才被拉进来,不然现在就不能心无旁骛地体验秘境了!”
“这里险象丛生,还是不能大意。”曾武告诫道。
“怀谦兄说的是。”祁午摸着白蒙毛绒绒的脑袋,“我也得变得更强大才行,总是会出现我孤身一人面对的险境。”
“觉悟不错!”曾武赞许道。
幽深的密林传来潺潺的流水声。前方出现一团白光,三人都戒备起来,谨慎前行,终于,身体穿过了白色幕布,映入眼帘的是无边无垠平静的水面。水面如镜,倒映一切,却看不见底。身后的密林已消失不见,脚下的路也变成了水。
“我们这是,在水面上?”祁午惊讶的说道。
“这是云天之水。”曾武环顾四周,说道,“祁午,待在白蒙身上。云天之水依附结界而生,这里应该是某处仙宫遗址。”
“是!”祁午应下,随后又问道,“怀谦兄,我们应该在浮生大阵中做什么?”
“或寻求宝物,或历练自身,或记录轶闻,”曾武说道,“至于我们,则是等待浮生大阵再次开启,然后顺利归去。”
水天一色,澄澈清明。曾武小心探查,领着白蒙,脚下经行之处泛起微小的涟漪。结界已被时间磨损太多,曾经奢华的仙宫而今也不能窥得它的全貌。
曾武如此叹惋,不料此间像是听悉了他的内心,如同清风拂开遮蔽的雾霭,以三人为中心,周围的环境十分突兀地变回昔日繁盛之景。
云雾缭绕,青石为径,高墙玉瓦,庄重恢宏。
“当心!”曾武警示两人,可云雾侵袭的速度更快,回过身,仅余曾武一人。他紧握不惑,面色凝重。
“想不到,这么快就又和怀谦见面了!”
声音与昏阳香一同传来,岑锦韶言笑晏晏,见曾武神情并未放松下来,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我虽为真实的投影,却也真切的记录着真相,”白衣逐渐被染上血色,他的面容平和又宁静,“即使不过须臾的造物,但其中也寄予了值得托付的真心。”
锦绣红衣,与上一场梦相似,但也有许多不同。千梦太过辽远,细微的差别也会演化成截然不同的世界。
“禁术,是什么?”曾武审视着岑锦韶,压着怒意,向前走去,“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没有赋神的权能,可以从无到有的创造生灵。但我可以将我的心,分给复刻的生命。”岑锦韶别开目光,“’自始,不必再为故人停留了,他将如霜草白露,朝去夕来;他将如镜花水月,实散虚成。’”
“那具身躯背负了太多因果,本该直接抹消的。”岑锦韶抬起手,迟疑一瞬,选择牵着曾武的手,“起初我也想过,就这么与你纠缠不清吧!但夜凉君将一切告知于我,我既知晓,便不能在继续糊涂了。”
曾武垂眸,镇定自若,内心闪过无数念头,承认了这一切。
“不错,我来自千梦之外的常世之国,早已知晓你的命运。”看出岑锦韶的低落,他又立刻解释道,“毫无疑问,你还是真正的你。”
若是以前的岑锦韶,一定会笑着追问吧!岑锦韶握紧曾武的手,这般想道,我的选择,又是否正确呢?
“术式的名字,是梦微唯。”岑锦韶领着曾武向宫殿去,“施展混淆界限的阵术,施术者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只是而今,代价也与愿望混淆在一起了。”岑锦韶笑道,“’我把身躯比作容器,将记忆藏于梦中。尽管追寻不过徒劳,却还是选择前行。’”
繁华不过表象,穿过宫殿,内里依旧是破败与荒凉。
“我本该迎接那唯一的命运。但成为岑山君之前的部分,却被重新书写。”幻境开始扭曲,斑驳的光点飞速从两人身上掠过,岑锦韶转过身来,“这样做是否违背了赋神的初心呢?我不知道。”
“但夜凉君对我说,’一切造物皆倾注了赋神的心血’。或许,是时候放下了,应当予你自由。”
岑锦韶探向不惑,曾武立刻制住他的手,黝黑的眸子仿若深潭一般,藏匿着岑锦韶看不懂的心思。
“就连选择的自由,也要由你来为我决定吗?”他本想嗤笑,出声却成了哽咽,“是,我应该知足,比之他人,我得到了太多。”
“怀谦,你太狂妄了。”岑锦韶叹道,“身为常世之人,却流连于千梦之中,不断追寻虚幻的投影。”
“人总是贪得无厌的。”曾武小声地辩解,小心翼翼地瞄着岑锦韶,目露渴求,眼眸澄澈明亮,仿佛方才的深郁不过错觉。
毕竟也是自己的选择,岑锦韶想道,从今以后,岑山君与他便是无因之果和无果之因了。
“岑山君作为造物,顺应赋神的希冀;我栖居虚妄,遵守与你的约定。”岑锦韶贴身向前,靠在曾武胸膛,“身躯是情感现世的基础。以前不是说过些荒唐话吗,”他忽地笑了,“我可记得真切,’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也会赖在你身边。’”
“可是……”
岑锦韶欺身打断了曾武的话,一触即分,“留你在千梦中已经是底线了。”话说得很坚定,没有留下反驳的余地。
“千梦还是半成品,所以我更希望你能离开。”岑锦韶对曾武倾诉,“我知晓你的顾虑,但不必担心,我仍旧是我。”
“不同的土壤会孕育出不同的果实,但种子依旧是树的延续。”
曾武搂紧了岑锦韶,不愿分离。命运催促着他前进,他被动的接受一切,因为时间张开了巨口,埋伏在退路上。
“好了好了,”岑锦韶宽慰他,“白蒙和祁午还等着你的搭救呢。”
“那么,再见了,怀谦。”怀中人随着幻境一同消散,曾武睁开眼,看见白蒙和祁午还昏睡不醒。
很快,曾武就意识到搭救是怎么一回事了。有不详的力量开始在四周凝结,水面映照出它们可怖的样貌。
似人而非人,不在此间显现,却能被水面映照。曾武当即将力量打入水中,借助云天之水驱散了它们。
“接下来,就等他们醒来了。”
簿陵成冷着脸,一身喜服与周围枯寂的景色格格不入。观视左右,草木焦黑,应是经历了一场大火。林中还残存一丝糊味,远处传来脚步声,簿陵成原地不动,静观其变。
“小兄弟,你在这里做什么?”
簿陵成正在探察如何使用青铜镜,闻言瞥向来人。此人年岁应有三十,领导这群人。面相和善,言辞有礼。
“我误入此间,正在寻找回去的方法。”他回答道,打量这群人。人数十七,年岁二三十,腰佩刀剑,衣着装饰统一。
来人略微思索,发出邀请,“吾名商权,异火尚未察明,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可护送小兄弟一程。”
“多谢。”商权似乎很有威望,其余人并未提出异议。一行人在林间穿梭,黑衣中簿陵成的大红喜服十分惹眼。
晚暮时分,终于走出了丛生的黑木。绿色的山林洋溢着生机,草木清香,能听到潺潺水声。簿陵成回望身后,生与死的界限分明,林中幽深,自己身为异客,还是入乡随俗方便些。
枝叶繁茂,清冷的月光淅淅沥沥,透过缝隙落下。商权只抬手示意,一行人立刻有序分散歇下,安静地吃着干粮,与夜色融为一体。
商权从怀中掏出干粮,将包裹的牛皮纸揭开,露出里面干硬的馕饼。他轻松地掰成两半,分给簿陵成。
“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兄弟,将就着吃点。”
簿陵成道谢接过,馕饼又干又硬,虽然粗糙些,却非难以下咽。簿陵成早已辟谷,并不贪恋口腹之欲,不过新奇的食物,他也乐于尝试一二。
商权探查周围一番,寻了一处歇下。簿陵成摆弄手里的青铜镜,此间的法则在阻碍他使用。他轻叹一声,思念着安宇恒。
“祁午!祁午!”见喊不醒他,白蒙只好把他背在身上。四周云雾渐散,现出一座宫殿。
离开梦境的阵眼应当在宫殿中,只是祁午仍旧昏睡,白蒙担心强行离开会有危险。
“您终于回来了,我王!”狐狸童子在白蒙眼前显形,持青灯,着红衣,语气哽咽,面色欣喜。
白蒙并未言语,似是看出了他的忧虑,狐狸童子赶忙解释道:“我王勿忧,天上的君王怜悯众生,创造了千梦。曾经的怨恨和悲伤,已经不再需要背负了。”
“既然千梦缔结了新的缘分,我也不再是你们的王了。我是白蒙。”前世与今生,还可看作一体吗,白蒙还没想通,但当务之急,是快离开此地。
“我王,万万不可啊!”小狐狸激动的劝道,身后的尾巴也摇晃的厉害,“即使千梦掩蔽了万千星辰的光辉,您也不能轻易舍去这崇高之心啊!”
白蒙不解,“只是不当你们的王,就要失去心了吗?”
“我王!您忘记自己高贵的身份,忘记曾经立下的约定,还不算失去了崇高之心吗?”
小狐狸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以臣子的身份斥责君王的离弃,狡黠的眼睛里沾染悲怨委屈,却也因此鲜活无比。
“这……”白蒙只好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并非是我背弃曾经的誓言,只是我现在必须离开此地。我要带我的伴侣回到千梦里。”
“对了,你能不能看出点什么,他为何会在梦里深睡不醒?”
狐狸童子谦卑地低下头,尊敬的答道:“我王,他是更为尊贵的神明,您安置好我们后,便追随祂离去。”
他继续说道,“九重天上的新王尚无力支撑神明的苏醒,只得将祂的梦紧紧封存。”
这些全是白蒙不知道的事情,或许曾经知道,只是又暂时的忘记。他流浪于世间,早已习惯孤寂,却还是被梦打动,没有抗拒浮生大阵的吸引。
“天地之间,能有自己的归处,难道不是一件幸事吗?”
“你也知道他身份尊贵,所以我要带他离开。”白蒙对狐狸童子解释道。
“当然,当然!”他持着青灯为白蒙引路,周围的光景变换,百兽齐呼他们的王,似远似近,像是去往祭坛的路,为王的归来举办盛大的典礼。
狐狸童子将青灯递给谪仙般的青年,一溜烟跑没了影。青年穿着夜凉的葬服,用青玉带蒙住了眼睛。白蒙虽然不记得了,但还是猜测他的身份。
“祁午?”
虽然蒙住眼睛,穿上奇怪的衣裳,但他确信眼前人就是祁午。如果白蒙听过尊王的这句话,他一定会用他的头和尾巴一起赞同。
“千梦之中的缘分不过是被安排好的命运。”
青年的身形消散,白蒙心口一紧,赶忙护住背上的祁午。云天之水吞没脚下的路,从远处飘来无数的莲花河灯,烛光暖意,倒映在水中却是一片寒凉。
倒影中的自己让白蒙觉得陌生。水面忽地泛起层层涟漪,等白蒙抬起头,黑压压的将士们单膝跪地,高呼他们的王。
“我王,您终于回来了!”
“王,留下吧!”
“我王!”
……
白蒙方才还萌生了留下的心思,只是他现在发现,眼前的兵士实力皆在自己之上。他信奉强者为尊,自觉此刻并非统领他们的时候。
他道出心中所想,试图推辞,但忠心的臣子并不接受,纷纷劝他三思。
拗不过他们,白蒙只得答应,肩上似有重担千斤,但这拳拳赤诚之心,白蒙下意识不忍心辜负。
“我王,千梦的时间彼此独立,何不留下一同欢庆?”文官打扮的狐狸大臣捋着胡子,如此提议。
其他武将纷纷符合,声音雀跃,兴奋无比。
“我既答应,绝不食言。只是神明的安危要紧,酒会下次举行。”白蒙想了想,又加了句,“如何?”
“王的决定岂是臣子可以置喙的?”气氛恢复肃穆,臣子为白蒙指引宫殿的方向。
时间一旦趋于永恒,便是最为严苛的惩罚。若是无知无觉还好,可当心中生出了希望,一瞬一华,皆难挨。
临行前,白蒙又问道:“我该如何与你们赴约?”
长久的等待都是值得的。即使是最狂放不羁的将军,此刻眼角也泛起了泪花。
“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虽这样说着,狐狸大臣也抹了抹眼角,他对白蒙说道,“千梦相互连接,我王,只要您想,就能再次回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等王恢复力量,便能将神君完整的带回了。”
白蒙点点头,谢辞而去。
跨过宫殿的大门,白蒙似乎看见了一些过去的景象,但来不及多想,便陷入黑暗之中。
“前辈,白蒙怎么还没醒?”熟悉的声音传来,白蒙听得不真切,动了动耳朵。
“诶!醒了!”祁午激动的笑道。
“唔,”白蒙仍觉得昏沉,千梦的弊端之一,便是分不清梦构成的世界和自己做的梦。
“你醒了?”白蒙左手扶额,金色的竖眸瞥向祁午,确认他并无大碍,白蒙松了一口气。
“这话该我说才是!”祁午快步窜到白蒙身后,双手飞速的挠乱白蒙的虎头。他喂过一些动物,但它们总是会避开自己的手。白蒙的存在倒是了却了他的遗憾。
“所以,前辈,那符文是什么意思呢?”祁午手上动作不停,继续与曾武之前的谈话。白蒙未语,耳朵却竖了起来。
“听你的描述,有些像夜凉的文字。”曾武推测,“只是夜凉避世已久,留存的文字不可考,之后我会打听打听。”
祁午点点头,将白蒙的毛理顺,“白蒙你呢,在梦中见到了什么?”
“你在梦中见到了符文?”白蒙闭目养神,反问道。
“对,我就看了一眼,接着就醒过来了。”他拍拍白蒙的虎头,“你呢。”
白蒙省去了关于祁午的身份,一五一十的向两人告知如同白日痴梦一般的经历。
曾武沉思一番,“或可一试。”他解释道,“依你之言,你在梦中也见到了云天之水。那他们或许有离开此地的办法。”
白蒙应下,抓住祁午的手,“那我去了。”待再睁开眼,自己已身处宫殿之中。石柱雕文,极尽繁复;沉木织采,穷其交加。玉石浮雕,盈月朦胧之色;纸木廊画,昏阳迷惘之思。
只是这前尘是千梦之前的故事,千梦之中又续写了新的经历。白蒙虽有触动,却明白珍惜当下的道理。
“千梦是赋神的恩赐,为此,祂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呢?”白蒙观望壁画,喃喃说道。
“为了这问题的答案,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呢?”
“谁!”陌生的声音直接传到他的脑海之中,白蒙张望四周,并未寻到。
“不知阁下是?”他镇静下来,在心中想道。
“抱歉,”陌生的声音郑重的道歉,“此举甚为无礼,只是我听见故友的声音,以及那相同的问题,便倍感好奇。”
“我名夜凉君,既然你忘记了我,那我们便重新结识为朋友,如何?”
“好。”白蒙十分干脆的答应了,他记得祁午之前的教导,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只要他人能够托付真心,自己也可以适当表露一下。
“我的朋友,”夜凉君对白蒙说道,“请将这段箴言带给曾武吧!”
“夜神的光辉,笼罩着祂的子民。徘徊的修罗,栖居红月的国度;踌躇的鬼怪,停歇银星的沃土。”
“当然,”夜凉君回忆往昔,叹道,“我的朋友,你也要小心。”
“你将夜神囚拘身侧,终非长久之计。如今你的命运重新流转,白夜降临之时,即为众神苏醒之际。”
“多谢,我记下了。”白蒙心中思绪万千,脑海也一片混沌,任他如何努力,也不能想起前尘旧忆。
他继续向前,向着远处的光亮走去。殿堂大气恢宏,无声地记录着过往。穿过白色的幕光,眼前水面一片空旷,其上是无垠的黑夜,殿前石台依旧水波盈盈,盛满星河流光。
“我王,宴会已备,请您随我入座。”一叶舟自远方缓缓而至,龙首人身,身着墨底红纹鎏金袍,腰间红绳坠玉,举手投足合乎礼数。
“您的身份似乎比我尊贵许多。”白蒙接过他递来的热茶,轻抿一口,唇齿留香,“为何……”
“我王,血脉、身份,乃至命数、力量,皆受命运决断,而命运,并非一成不变。”黑龙答道,“不是有成王的资格,而是有成王的宿命。我只是做了正确的选择。”
“现在的我,尚无资格迎接我的宿命。”白蒙告知来意,“在宴会结束后,请解开云天之水的桎梏。”直觉告诉他,云天之水与眼前的龙君有关,这梦境也应当是他在维持。
“唉!”龙君长叹一声,乾坤立刻颠倒过来,夜幕星河,水面幽墨,金色的竖眸盯着白蒙,言辞恳切,神色却无敬意,“我王,您为何想要离开?我们等待至此,不是为了被您抛弃!”
威压悬在白蒙头顶,等待答复。“我不会离开。”白蒙继续喝着茶,从容不迫的说道。
“但您现在要离开。”龙君不悦,“我王,待白夜之梦降临,夜神苏醒……您忘记了过去,但代价一直在等着您。留在这里,我们能护着您!”
“多谢。”白蒙郑重道谢,他不禁感到好奇,自己……或是那位王究竟做了什么,值得他们如此付出。
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还无力承担这份期许。“你方才说,臣服不过顺应了宿命,又说这命运是可以更改的。并非是我推卸责任,”白蒙斟酌一番,“我囚拘夜神是为不敬,这代价若我不能承担,还请你护佑这一方天地。”
龙君沉默不语,白蒙感到四周威压不复,本想说些什么,却听得他唱道。
“日兮月兮,莫若以明,寂兮廖兮,弗如以蒙。”他站起身,看向幽深晦暗的水面,“蒹白催晓,夜霜濯蒙,有物混成,先天地生!”
泛舟行歌,不失为一件雅事。声音嘹亮,带着一股洒脱,曲调哀而不伤,在水面上回荡。
舟楫穿过层层结界,橘黄色的光亮先是小小的一点,下一刻却已至身前,连带着歌舞庆贺的声响,一并回响于天地间。
一队将士侯在舟楫停靠之处。白蒙一跃而下,见龙君定定地看着自己,没有动作,笑着提议,“何不随我们一同欢庆?”
“我王,我喜欢清净。”龙君行礼回绝。
“此去经年,不知何时归?虽无谓良辰好景虚设,但聚少离多,之后见我,可就难了!”白蒙笑道,看着龙君,他忽地唤出一个名字,“我说的难道不对吗?明?”
明先是愕然,随即又转为狂喜,但他很快冷静下来,“王盛情难却,明怎可连连推辞?”说完,也下了舟。
将士们也都穿上了庆典的礼服。量体裁衣,风格迥异,威风赫赫,仪表堂堂。
“我王请至!”灰狼将军伸出一只手,示意身侧,期望白蒙能与他并行。
一路华光,钟鼓馔玉,美酒佳肴。白蒙依照文官的礼节,在祭坛顶处祭祀神君,落座之后,武将们早已按耐不住,纷纷要向白蒙敬酒。
一杯接着一杯,明在一旁为他斟满美酒。见他眼中透着笑意,白蒙便不再多想,继续迎接诸君的热情。他本想喝到微醺即止,但此刻却丝毫没有醉意。
“这是取云天之水和白玉之花酿成的酒,很容易就会醉。”明对他说道。“等你回到现世,就会知道它的威力了!”
白蒙在心中暗道不妙。前方还有乌泱泱的一大片将士,他知道自己可不能再喝下去了。
“我王!”方才的灰狼哭丧着脸,“为何到我了,您就不喝了!”
白蒙叹了一声,期望自己酒品好一些。他立刻喝了一杯,灰狼也一饮而尽,眉开眼笑的离去。下一个人接着哀求道。
白蒙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他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心里感到怀念。
“我王,我敬你一杯!”明举杯说道。
“好!”白蒙回敬,美酒醇香,回味无穷。但一下肚,又什么感觉都没有。
“我王,走吧。”明继续喝着酒,闷闷不乐的说道。清列的美酒从他的嘴边露出一些,在墨衣上晕开。
“你还没告诉我离去之法呢。”白蒙笑道。他的胸襟上也撒了一些。他晃了晃脑袋,确认自己很清醒。
“唱一遍那歌谣,会有舟楫送你们离开。”明看着白蒙,“我王,千梦浮生,一定要当心。”
“我会的。”白蒙摆摆手,向宫殿前去,“告辞了!”
“明,就这样让王离开吗?”黑熊看向远去的白蒙,“彻似乎去阻拦王了。”
“他只是去见王一面,”明把玩手里的小酒杯,“他劝不回王,就算能制服白蒙,也会遵循王的心意。”
“白蒙?王的名字吗?”黑熊自言自语,喃喃道,“是个好名字啊!”
白蒙哼唱着歌谣,一只白狮子拦住了他的去路。“你是王还是白蒙?”彻率先发问。
“白蒙。”他想当然的答道。话音刚落,他的视线立刻抬高,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唔!”
蓝白色的眸子审视着白蒙,彻不明白,王为何执意离开。他很想问清楚,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要做什么?”白蒙发觉自己无法撼动彻的威压,便放弃挣扎,他忽地发觉此间的星辰比外界更为明晰。
“让你留下。”彻走到白蒙身旁,他想起明的教诲,自己的行径要更合乎礼制。于是他单膝跪地,重新请求白蒙留下。
“让我想想,我记得明为我说过你。”白蒙试着回忆,“你是,彻。”
“是。”绒白的鬃毛显得威武,彻垂首看着白蒙。玉石般的光泽照亮他,确是一只俊俏的小狮子。
“此为王谕。”白蒙正声道,“彻,护送我离开此地。”
“谨遵王谕!”彻立刻遵行。白蒙鲤鱼打挺,活动筋骨,见彻神色复杂,他伸出手,“走吧,陪我走这一程。”
“回来了?”明笑道,“你觉得白蒙怎么样?”
“王就是王,不能议论。”彻说道。
“是啊,”明又喝下一杯酒,“王就是王,这是永远不变的。只是过去,却是回不去了。”
白蒙感到头晕目眩,从丹田升起一团热意,随血脉流转,逐渐蔓延至全身。等自己醒来,连坐都坐不稳。
“这味道,”祁午一直坐在一旁,他忽地闻到一股酒香,“你是喝了多少?”看着白蒙扑动着虎耳,醉眼朦胧,他倍感新奇。
白蒙呼吸深重,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热,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祁午,把药给白蒙吃。”曾武对祁午说道。
“哦,好。”将盈香制成的药给白蒙服下,白蒙立刻觉得神清气爽,热意也随之消散。
“知道如何离开了。”白蒙起身,将那歌谣唱出。四周的结界颤动着,云雾又起,一叶扁舟停在三人面前。
下一梦,会是何种景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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