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出了院门,一白衣童子已在那恭候多时。
“还请两位贵客随我来。”
曾武揖礼,向裴渡点头示意。裴渡跟在曾武身后,随着童子走入林木小径。静而不幽,时闻鹿鸣鸟语。远处坐落一小亭,岑山君端坐其中品着香茗,鹿神斜靠在对面,手持白玉花枝,笑着向岑山君言语。一旁支起炉火,小童煨药。草木清香,隐含苦涩。
“见过鹿神,见过岑山君。”裴渡拜向二人。
“喝药。”岑山君放下茶盏,淡淡说道。
鹿神笑得更深,让童子将药递给二人。“此处良药未必苦口,只是岑山君交代要选苦的,两位要怨,切莫怨我。”
岑山君目光低垂,恍若未闻。
裴渡接过药碗,黄褐色的药汁升腾着热气,弥漫着苦味。裴渡仰头一饮而尽,入喉未觉,可当喝完时,苦涩瞬间充斥在嘴间,五脏六腑之间有暖意流动,顿觉神清气爽。
曾武还在端着碗迟疑着。他面露纠结,想要推辞,却见裴渡一干豪饮,话未到口中,便咽了下去。只得皱着眉头,也学做裴渡一口气见底。将碗归还,苦味立刻呛得曾武连咳几声。
岑山君自然地举起茶盏,想觉不妥,又用新杯另倒了茶。刚递过去,曾武便接过,大口喝下。
是槐花茶。曾武怅然。槐花的香甜驱散了口中的苦味,却引来了内心的苦涩。曾武一时怔然,倍感落寞。
鹿神坐直身子,摇着手中的白玉枝,对裴渡言道:“听闻裴少侠欲求白玉花枝,只是万物相衡,需有代价。裴少侠要用另一样东西来换。”
裴渡拱手,“此理应然,只是还请灵囿大人细言。”
“云海有一仙境,名为’东霖’,已许久未曾现世。洛水与沧海交汇之处是’浮生大阵’的阵眼。我要你唤醒浮生大阵,进入东霖,取盈香神木的一截花枝。”
裴渡凝眉不语,细细思量,缓缓说道:“大人,某自认无法胜任。而且某身有要事,恐怕……”
“尊师与令弟已经动身赴往阵眼处了。浮生大阵的启动需以百家之长,依序激活。故会设台比武,裁定强者。此等秘境大事,各宗各派皆要赴场。剑阁已经下令,只是裴少侠来了囿山,遂不知。”说完,岑山君起身从曾武手中取过茶盏,“曾武将军,还请移步小叙。”
裴渡无奈的叹了口气。启动浮生大阵的殊荣,天下第一的名衔,桩桩件件无不牵动着天下人的心弦。只是若神一事仍未解决,裴渡不免有些担忧。
灵囿见岑山君和曾武远去,立刻躺下,招呼裴渡自在些。
“岑山君太古板了。随心而为方是真,裴少侠莫要拘束。”灵囿侧躺,手支着头,目光澄澈,“我能叫你追鸿么?岑山君不在的时候,你便唤我阿奢。”
鹿神此番表现,倒让裴渡想起了自己的师弟蒋冥。他也是正式场合合乎礼法,私下里豁达不羁。在剑阁青云峰同其练剑,洗沐山泉。尽管青云峰上只住有裴渡与蒋冥,裴渡依旧会穿戴齐全。蒋冥不同,他常袒露胸怀,只在腰间系着长袍,躺在池边大石头上晒太阳。休息好了,起身继续修习剑法。又练了一身汗,将腰带一解,跳入池中。如此往复,乐不知疲。
灵囿拍拍凳子,让裴渡坐下。裴渡轻声笑应,坐在一旁。
“常言仙境渺渺,路途艰险。只是绯殷都奈何不了追鸿你,此番前去,不必忧心。”灵囿将白玉花枝放入盒中递给裴渡,环顾左右,“嘘,快收好,别让岑山君知道了。”眼里满是笑意,带着童真。
裴渡失笑,谢过灵囿,将盒子收入储物袋中,放在内襟里。鹿神又仔细交代一些事,裴渡听得仔细未有遗漏。
曾武随着岑山君向花木深处走去。溪水淙淙,有白鹿低头畅饮。岑山君止步,小心的伸出手,白鹿抬头舔了舔岑山君的手心,头也不回的跑去了。
岑山君蹲下身子,感受着溪水流经双手,曾武站在身后不语,凝视着岑山君。
“锦韶?”
良久,曾武颤声道。岑锦韶轻轻应下。起身靠近曾武,仔细摩挲着曾武的手指。指尖上布满茧子与细碎的伤口。岑锦韶怜惜地看着曾武,“若神快要苏醒,岑山君沉睡了。我才得以再见见你。”岑锦韶右手握住曾武的手,左手抚摸曾武坚毅瘦削的脸庞,出口,却是哽咽。“怀谦!”
曾武再也忍不住,左手与岑锦韶十指相扣,坚定的将他拉入怀中。岑锦韶左手攀附上曾武的背部,感受着这副身躯散发的热意。
“怀谦。”岑锦韶将头埋进曾武胸膛,闷声喊道。
“我在。”
“答应我,以后别在这么冒险了。”岑锦韶听着曾武沉稳有力的心跳,感触良多,分外不愿曾武再去插手别的事。他只愿曾武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曾武只把岑锦韶抱得更紧些,默然不语,没有答应。岑锦韶左手环着曾武的腰,右手放在曾武肩上,踮脚,凑近曾武。
热气呼在曾武的脖颈,曾武紧闭双目,右手虚扶,左手僵在空中。岑锦韶察觉曾武全身绷紧,呼地向曾武耳朵轻吹一口气,欣赏曾武的窘境。
曾武全身一僵,深吸一口气,缓缓张开双目。映入眼帘的是少年恶作剧得逞的笑意。他低眸观察地细致,看到少年强装镇定,看到了少年羞红的耳尖,心中不是滋味。
岑锦韶知道曾武在想着什么。他紧紧握住曾武的手不愿放开 用手指轻点曾武腕上系着的铃铛,“和裴追鸿一同去吧,怀谦。”
曾武看着岑锦韶坚定的目光,哑声答应了。
岑锦韶故作轻松,笑着继续说道:“等若神沉睡后,就离开岑山吧。随裴少侠一同游历世间,去领略各式的风景,去遇见各色的人。”岑锦韶轻轻按压曾武的胸膛,感受手下传来的心跳。
“……好。”曾武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悲哀,却还是压下来,答应岑锦韶。“我答应你,随裴追鸿离开。但是之后,等他回剑阁之后,我会回来等你,无论多久。”
岑锦韶摇头。“怀谦,还记得你我最后一次游历回来时,我对你说的话吗?”
曾武咬紧牙,“记得。”
“秦长羽曾言’此情足以掩悲漠,既往史而不得。’就算以后我们不能再相见,哪怕我们从未得到过,只要存有这份情感,就能抵挡往后的悲伤。”
“你真的这样相信?”曾武苦笑着,神色悲伤。
“和那时一样的回复呢。”岑锦韶笑道,转而轻叹,坚定的回答。
“我始终这样相信,之后也会坚定的相信,一如曾经的我那般。”
曾武戚然,却无言以对,只得一把抱住岑锦韶,紧紧的抱着,想要融为一体,永不分离!
岑锦韶双手环抱住曾武,抬头覆去。曾武顺势低头,加深这一吻。
两人依依不舍,却还是分离。
远望亭中,灵囿与裴渡相谈正欢。鹿神讲述趣事绘声绘色,双手比划。裴渡端坐一旁,面含笑意,低头饮茶,听得仔细,不时说上两句。
察觉二人回来,灵囿倏地起身端坐,不再言语。灵囿仔细端详,确认是岑锦韶后,便不再摆着架子,继续躺着。
“鹿神依旧洒脱,岑华佩服。”岑锦韶调侃灵囿,向裴渡点头致意。“我欲怀谦随裴少侠同往,相互照应,也更加放心。”
裴渡见曾武神色漠然,一言不发,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还是灵囿大手一挥,替他做了决定。
“我觉得甚好。那就让曾武将军与裴少侠一同前去吧。”灵囿伸了个懒腰,“天色不早了,各位洗洗睡吧!”说完,化作白鹿,三步并作两步,跑走了。
“天色已晚,早些休息。”岑锦韶停顿片刻,“明日卯时出发。”
曾武让裴渡先回去,裴渡应下。岑锦韶向曾武走去,有些无奈,“怀谦!”
“锦韶,我心悦你!”曾武目光坚定,掷地有声。
岑锦韶有些出神,却很快抽脱出来,低声应下。“嗯。”
“锦韶,我心悦你!”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话,曾武固执地又说了一遍。
岑锦韶侧头抿唇不语。“锦韶!”声音颤抖,像是在焦急地确认些什么,“我……”
“我知道的,怀谦。”岑锦韶对曾武笑着,眼神中含着泪光,“我也心悦你!怀谦,我也心悦你!”
曾武全身都放松下来,浑身都失去了力气。无尽的疲惫席卷身心,只得徒然地咀嚼旧忆,支撑着自己。
曾武闭上眼睛,颓然地问道:“我能喝些酒吗?不喝醉。”
岑锦韶笑道:“喝醉也不碍事的。灵囿这里草药甚多,熬个醒酒汤还是不在话下的。”
曾武笑出了声,“哈,也是。那我们不醉不归。”却是侧着头,看向地面。
“嗯,不醉不归。”
岑锦韶带着曾武坐下,为他斟满美酒。白玉春芳香四溢,浮光斟碗中,佳影侍一旁。曾武盯着岑锦韶,目不转睛,抬手饮下一碗酒。他喝的极快,一饮而尽,却又看得极久,目光不移。
岑锦韶为他满上。抬手,一口气,又是一碗酒。岑锦韶轻轻擦去曾武额角的汗,再次为他斟满酒。曾武深深地望向岑锦韶,眸子清亮,诉不尽千言万语离恨忧,道不明万语千言相思愁,只得再一抬手,美酒入喉中!
曾武还是醉倒了。他甩甩头,再一睁眼,还是看不清楚岑锦韶了。他用力的抓紧岑锦韶的手不愿放开。
曾武英俊刚毅的脸上覆上一层哀戚,眸色黑沉,只能从微微醺红的面色与一层薄汗判断出些许的醉意。
“你一点也没喝。”曾武极力分辨着岑锦韶的轮廓,“一点也没喝。醉的只有我。”
“是吗?”岑锦韶倒了一碗酒,含在口中,凑近曾武。
曾武舔舐口中残存的酒味。甜香泛着冷意,辛辣留有回甘。“锦韶,我心悦你!”曾武餍足地闭目养神,嘴里继续嘟囔,“锦韶,我心悦你!”
曾武走了一路,也说了一路。岑锦韶扶了曾武一路,也听了一路。
“你别嫌烦,”曾武哑声,倍感落寞,“我怕以后没机会了,便想着把以前欠下的,以后没说的,都说完。”
“怎么会嫌烦?”岑锦韶扶着曾武,“都是以前欠下的,和以后预支的,本都是我的。怎么会嫌烦?”
“到了。”
“嗯,到了。”
曾武已清醒许多,笑着与岑锦韶告别。
回到亭中,岑锦韶看着壶中美酒。他知道白玉春被世人称颂的优点:清冽、回甘、香怡人、味无穷。他将余下的白玉春倒进碗中,入口,却满是辛辣,苦酒难入喉。
灵囿没有为曾武送来醒酒汤。曾武起身时仍觉些许醉意,头脑有些昏沉。见裴渡投来关心的目光,忙摆摆手说自己无碍。
换好衣装,裴渡坚持走在曾武身后。曾武失笑,再次解释自己无碍。顺着来时路,爬上青云梯,越过最后一步,便见到灵囿和岑锦韶立在马车旁。
“白玉春一品清冽,再品回甘,三品醺然。曾武将军,无需什么醒酒汤,你只消好好享受这醺醺然的感觉便可。”灵囿又指着一位少年郎,“你们一同前去,轮换着驾车。”
岑锦韶上前,将准备的储物袋塞入曾武怀中。“先让云落和裴少侠驾车,你带在车中,好生歇息。”
曾武顺从的点点头,依着岑锦韶入了车中。
“那我们出发吧!”少年对裴渡说,向两位大人辞别。裴渡坐在少年身后,照看曾武,听少年言语。
“我名归云落,有缘被灵囿大人收留。”少年一边背对裴渡驾着车,一边介绍自己。“久闻剑阁之名,今见裴公子,对剑阁更是欣羡了。”
“唤我追鸿便好。”裴渡看向少年,“之后相处,朋友之间不必拘束。”
少年笑着应下,“好,那追鸿,问你一件事。”
“嗯,你问。”
“剑阁大弟子郁温良,可有心悦之人?”
裴渡轻咳一声,遗憾的告知自己也不清楚。
“这样啊!”少年有些失落,很快又打起精神,告诉裴渡一个秘密。
“我啊,心悦郁公子久矣。”尾音上扬,满是骄傲欣喜。
师兄俊朗无双,剑术超群,乃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因而在听到少年的话后,裴渡并不觉吃惊。
少年打趣道:“不过追鸿你的样貌也是极好的。若不是我与郁公子良缘先结,不然说不定就喜欢你哩!”
裴渡听后笑了笑,“还请云落放我一马,切莫调笑。”
“好说!好说!”少年肆意地笑着。裴渡也感染了笑意,无奈的摇摇头。
日近晌午,归云落将车马停好,准备午饭。曾武睡得极沉。裴渡正欲查探,便见曾武悠悠转醒。
“怀谦兄,你感觉怎么样?”
曾武借着裴渡伸来的手坐直身子。杂念皆除,心神爽朗。
“将军现在好得很。”归云落进入车中,收起香炉,替曾武答道。
“归鹤?”曾武瞥见香炉,“以后不许再点’昏阳’。”
“这可不行。这可是锦韶大人特意嘱托我的事,而且以后夜夜都要点!”归云落将香炉放入格中,拍拍手,继续说,“而且我现在已经被赐字了,将军。现在要叫我云落了。”
曾武皱眉,“云落?’白鹤归云,归云落’?”
“这都能记得?”少年夸张的看向曾武,“将军您太厉害了!”
“云落,你做的饭还在外面烧着呢。”
“哎呀,可别糊了!”归云落立刻跳出车。
裴渡见曾武隐有发怒的趋势,便支开归云落,细问曾武。
“唉。这一个二个真不让人省心。”曾武叹声。“这孩子叫归鹤。字乃卜测命运后,借势改命之用。明知归鹤栖云,却偏要云落。”曾武扶额,“定是他自己要求的,愚钝!”
此番话让裴渡想起了师兄的劫语。“怀谦兄,我与师兄战胜剑冢双魂后,玉壁上曾出现了劫语。而师兄的劫语正是’归鹤不栖云,流水弗循道’。”裴渡面色凝重,“而今,已经应了一半。”
曾武听后,正色道:“不。另一半也快要应验了。若神苏醒后,沧浪汇聚 ,百川势必改道!”
裴渡握紧双拳,郑重的说道:“我不会让师兄出事的。”
曾武欣慰的看向裴渡,转而问道,“裴小友的劫语是什么?”
“是’落花难留住,残月莫回环’。”裴渡答道,“但剑者常求一剑破万法,怀谦兄放心,此劫难我可渡。”
曾武失笑,“你方才如此担忧你师兄,现在轮到你,却又不在意了,这劫语究竟信还是不信?岂不矛盾?”
“我相信师兄,也相信自己。我能护得了他,也能护得了自己。”
少年人话语坚定,一时令曾武怔然。曾几何时,自己是否也说过这番话呢?遍寻记忆,从未说过!
“好了,将军,追鸿。”归云落站在车旁,拍了拍手,出声打断,“’人生好景须臾逝,休莫伤春与悲秋’。快出来吃饭!”
裴渡笑了笑,将手递向曾武。曾武释然,抬手回握。
“哎呀,你们在干嘛!”归云落也挤进车来,把自己的手也搭在上面,“怎么能少了我!”
三人笑作一团,驱散阴霾。
裴渡赶了下午的车程。夜幕沉沉,裴渡将粮草喂给休憩的马儿,归云落升起篝火,开始熬药。
裴渡右手轻轻抚摸马儿的背部,左手抓一把干草,伸到马儿嘴边。两匹黑马驯良地低下头细嚼慢咽。
“这马是妖兽吗?”乌黑发亮的鬃毛,大块大块的肌肉,裴渡爱不释手,偏头询问归云落。
“是,”归云落头也不回,手上动作不停,小心地将药倒进碗里,“妖王有求于灵囿大人,用他俩换了两颗仙草。他们俩化成马,能日行千里,早去早回。”
“我看不出他们的境界。”
“我也不太清楚。”归云落将药碗递给裴渡,裴渡接过一口喝下。“等会问问将军。不过若是论出身,也是不差于我的。”
归云落回头,便见曾武归来。
“将军。”
“嗯。”曾武将采摘的野菜野果交给归云落,“甜浆果未曾见到,等到集市上再给你买。”
“将军,这药很苦,这是给你吃的”归云落促狭地看着曾武,“那就只能等到集市上上买些糖了。”
“可能找的不仔细,我再回去仔细找找。”曾武几欲转身,却被归云落拦住。
“好啦,将军,这药不苦。”曾武接过药碗。“不信你问裴少侠。”
曾武一饮而尽,药清香,微回甘。
裴渡笑看归云落打趣曾武,待曾武喝完药,询问道:“怀谦兄,你可知这两位境界?”
曾武看裴渡为两匹黑马喂食、顺毛,爱不释手,笑道:“这两位是妖王的子嗣,受血脉影响而看不出深浅,真要比划,裴小友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裴渡顿感压力,停了手。但思虑一番,又继续撸毛。
“追鸿,这两位会回妖界。”归云落放入摘来的花果调香,“当心到时候被追杀。”
“不会。”两匹黑马闭着眼睛享受着按摩,脸上有刀疤的马口吐人言,“小哥手法很好,有没有兴趣随我回妖界?”
另一匹马也享受着,“哥,这位可是裴家少主,你要是把他拐走了,小心裴城主剖了你的妖丹。”
“哼!”黑马吹着响鼻,有些不屑,却沉默着不反驳。
裴渡觉得父亲不太会做出这种事,辩解几句。“父亲待人和善,不会伤你的 ”
两匹马都低头笑着。归云落也笑了。
“追鸿,只要牵扯到你,裴城主可不是那个和善亲切的裴城主了。你不知道,他求药不成,与灵囿大人大打出手。哇,那场面,九霄云雷,天地为之变色!”
归云落夸张的形容着,却听得裴渡心中一暖。
“当真?”
“那还有假!”
裴渡对父亲的印象只停留在小时温暖的怀抱与分离时的背影。入剑阁以后更是聚少离多。而今从别人口出听到父亲的事迹,心中有种别样的感觉。
察觉裴渡有些异常,归云落想了想,贴心的说道:“追鸿,这次万宗云集,相信你也能见到裴城主的。”
裴渡点点头,苦笑一番,“我五岁入的剑阁,父亲他,也是公务繁忙。即使相见,不过寥寥几眼。心中遗憾,也,不知道如何与他交谈。”
“随心而为即可。”曾武听得仔细,“你只需道出心中所想,不必思虑太多。裴城主能知晓你的意思。”
裴渡赞同,“不错,习剑之人怎可如此拘泥作态!怀谦兄说得对,我要随心而为!”
“唔,真香,不愧是我!”归云落满足的吸了一大口气,“吃饭!吃饭!”
晚餐吃完,裴渡练剑,曾武打坐,归云落歇在一旁,抬头望星,若有所思。
三人同时停下了动作,凝视前方,仔细听着传来的声响。两匹马睁了睁眼,又给阖上。
密林中,一位红衣少年在前方奔跑,在他身后缀有四位黑衣人,总是相距二十步,谁也奈何不了谁。
少年沿路飞奔,忽见前方篝火,三人两马在树旁歇息,未有迟疑,当下左脚稍一借力,飞身冲入右侧密林。
为首黑衣人大喊一声“得罪!”话音刚落,一枚飞镖被掷向少年左腿处。飞镖忽被石子击中,偏了方向,钉入树中。
少年见曾武搭救,又瞧出归云落的身份,心下一喜。换了方向,逃往裴渡这里。
少年身法了得,在林中穿梭自如,只几步便至车旁,红衣似火,轻飘飘跳下停了步子。
“多谢恩公搭救!”少年拱手行礼,遥手一指四位黑衣人,“簿陵成想要我身上秘宝,这四个是他的走狗,还请恩公施以小小的教训,惩戒一番。”
“安少爷妄言!”为首的黑衣人向曾武行礼,道明缘由:“秘宝分明是我家少主赠给您的,也从未要收回。只是安少爷你撩拨少主,吃穿住行无一不华贵繁奢,现在想一走了之,未免说不通吧!”
少年轻咳一声,“你情我愿,我也没有逼迫他。”少年瞪回去,说的义正言辞,“但他现在逼迫我,就是不对的!”
“少主说了,等他腻了烦了,自会放你自由。”
少年想拉住归云落的手,却落了空,便直接指着归云落,“你们可知他是谁?不知道没关系,告诉你们,他可是鹿神的人!”说的中气十足,颇有些狐假虎威之势。
四位黑衣人果然退却了。为首的人立刻致歉,“此番惊扰了诸位,是在下不是。还请受我一拜!”说着,四位齐刷刷地向裴渡拜过。
“安少爷,天涯海角,你且藏好了!”说完,回去复命了。
“将军!”归云落看向笑嘻嘻的少年,无奈的叹了一声,控诉自己的不满。
曾武闭目养神,解释道,“锦韶母亲也是安家的人。”
少年蹦过去,蹲下身来,“恩公,您知道锦韶哥哥?”语气中满是惊喜。“恩公,您从源城来的吧?源城城主与我沾亲带故,还请恩公能照拂我一二。放心,我懂事听话吃得少,绝不添乱!”
“我才是管饭的!”归云落双手叉腰,“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少年直起身子,只是一个劲的夸归云落出尘不染,定是仙人之姿,稍一猜想,就觉得是鹿神的人了。
“想是云落你腰间佩着的鹿纹玉牌和药囊显出了你的身份。”裴渡提醒道。
少年瞥见裴渡,火光柔和了裴渡的脸庞,赋上了一双多情的眉眼,小心思立刻活络起来。
“别想打追鸿的主意!”归云落警声,“你的簿少爷让你当心些!”
少年立刻没了心思,抱怨道:“这簿陵成真是小心眼,我就撩拨一下,他就情定终生了!真是,太没有经验了!”
“哼!”归云落始终珍藏着对郁温良的情感,十分不喜这般玩弄感情之人。但碍着他的身份,却又不好说太多。
“总之,安少爷,我们要去的地方,你的簿少爷也会去的。你要不想撞见,就快走吧!”
“我不要!”少年耍赖,嘿嘿一笑,“要是见了他,我就说喜欢上别人了。就说,嗯,对,喜欢上了你!”
归云落立刻炸了。虽是初见,他却已经断定少年真的能做出这种事。他狞笑着,“好啊!不过我是鹿神的人,簿少爷可不敢对我做什么,你可就不一定了!”
“唔……”少年立刻蔫了,“咕”一声传来,“饿了。”少年眼巴巴的看向归云落。
“没有!”虽这样说着,却还是扔给少年一个水果。
“嘿嘿!”少年吃的开心,“我叫安舜,字宇恒。”
“归云落。”归云落抬起头,骄傲的说。
“裴渡。”裴渡拱了拱手,收了剑,开始打坐。
“曾武。”曾武沉声道出自己的名字。
“您两位呢?”安宇恒跳到两匹黑马旁,“你们叫什么啊?”
刀疤马侧过头不语。另一匹倒是一五一十的说了。
“我名浮朔,这是我哥,’随’。”
“啊。”少年有些同情。随有些烦躁,马蹄踢起沙尘,十分介意的对安宇恒说。“收起你的眼神。我不需要同情。”
安宇恒摇摇头。“我有个弟弟,和你的名字很像,叫’到’。”
浮朔笑出了声。“那还真是一模一样了。哈哈,’随叫随到’!哎呦!”
安宇恒用力敲了浮朔的马头,“不懂事。”是劝诫,也是自省。
“哼,快走吧,别打扰我们休息。”待安宇恒走远,浮朔亲昵的将头伸到随的脖子处,轻轻的呼唤着,“哥。”
随闭着眼睛没有回应。浮朔知道随心有芥蒂,“但那又怎么样呢?”他内心满是神气,骄傲的想着,“还不是只能’随’在’北风’的身边,做我的仆从!”
认命吧,浮朔将头靠近随的头,我的好哥哥,他仔细的感受着鼻息,你是我的,他满意极了,你是我的!浮朔露出得逞的微笑,又忽而凝固了。
只因随突然睁眼,将浮朔的狞笑尽收眼底。看着浮朔呆滞的笑容,随在心底叹了口气,将头伸到浮朔头下,宣示臣服。
如此赶了几天车程,裴渡一行人来到了一座小乡镇。
“此处应属南海永乐州上轩城管辖。”归云落收起地图,拿出玉牌,分发储物袋,“我要去药馆,你们在城中随意闲逛,有什么喜欢的就买下来。午时回合于此。”
“我呢?”安宇恒眼巴巴地看着归云落分发储物袋,却迟迟不见自己的,开始撒泼耍赖“我的呢,云落哥哥!”
“你,”归云落自然给他安排了好去处,“和我一起去药馆搬药。”
安宇恒耷拉着眼,低低应过。
“浮朔,随,”归云落将马车变为手掌大,“你们化作人形,也去见一见人间吧。”
“得嘞!”浮朔欣喜地变为一名青衣男子,形貌昳丽;随身着黑衣,身形高大,面容英俊,只是一道疤划过眼睛,又加上沉默寡言,显得沉翳。浮朔接过储物袋,一把抓住随的胳膊,欢快地将人牵走了。
裴渡与曾武沿街闲逛。种类虽多,却稍显简陋,不比源城。
曾武停在一处摊前,卖的是各式各样的小饰品,裴渡顺着曾武的视线,注意到曾武看着的,是几枚青铜鱼。
“这是?”裴渡觉得有些眼熟,“怀谦兄,你好像也有这个。”
曾武点头,凝眉询问店家,“这是依照浮生八卦阵制作的青铜鱼吗?”
“客官好眼力!”摊主推销自己的产品,解释道,“这浮生大阵不是要开了嘛,前一阵子上轩城内兴起佩戴这青铜小鱼的风尚,我们这虽然偏了些,但还是紧跟潮流的!”
曾武买下两枚青铜小鱼和一个平安福袋,将小鱼装入福袋中,仔细收好。裴渡看在眼里,也有学有样,准备了一个福袋。正欲离开时,裴渡注意到旁边摆满一盒的石刀装饰,三指有余,小巧玲珑,很得裴渡欢心。
于是裴渡向曾武提议去一下玉行。“怀谦兄,我想去玉行刻几个小玩意做礼物。”
曾武依了裴渡。裴渡在玉行认真挑选了几块灵石,思虑着刻出什么模样。
两人没什么继续闲逛的心思,便提前回到了集合点,等待其他人。
浮朔牵着随的胳膊,抓得很紧。他目标明确,直奔客栈。他取出碎银,拍在老板面前。
“老板,天字号,一个时辰。”
老板取下眼镜,收下银钱,吩咐小儿将客人带到房间。
刚入房中,浮朔就火急火燎的让随变回原型。随取下黑衣,变回原型。妖兽体型庞大,头生龙角,面如狮虎,满身乌黑亮丽的皮毛。浮朔感受着随健硕的大块肌肉,看得如痴如醉,垂涎万分。
“哥,得罪了。”
浮朔掏出一把短剑,用力在随的颈部划出一道小口子,探头舔舐吸允。随闭上眼一动不动,任凭浮朔动作。
等伤口凭借妖兽强大的恢复力愈合时,浮朔才依依不舍的擦擦嘴起身离开。
浮朔居高临下地看着随,抵着他的颈部,迫使随仰起头来。随看向浮朔,满眼怒气。
浮朔心情愉悦地嘲讽随:“哥,即使你有天纵之资,修习事半功倍,不还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成就我了吗?”说完,另一只手想抚摸随的头顶,却见随头一挣,用嘴叼住浮朔的手。只轻轻含着,不敢用力。
浮朔笑得愈盛,扑倒在随毛茸茸的身上。随放开了浮朔的手,低垂着头。浮朔摸摸随的龙角,又捏捏他的兽耳,怎么也不嫌腻。
“你认命了吗,哥。”浮朔趴在随背上闷闷的说,“你就是恨我,你也做不了什么。”
浮朔自嘲的想着,却听见沉沉的声音传来。
“别想太多。”随沉声道,“只要你还喊我一声哥,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血缘无法选择,也无法割舍。”
“回去吧!”随甩甩尾巴,想将浮朔赶下去。却不料浮朔一把抓住了他的尾巴。
“浮朔!”随扭过头,低哄一声,“放手!”
浮朔笑嘻嘻地抬起头,非但没有放手,反而抓得更紧。
“唔。”
“哥,干脆你就这样被我牵回去吧。”说完识趣地松了手。
随用尾巴用力地抽了浮朔一下,变回人形,穿好衣装。
“时间还早呢!钱白花了!”浮朔握紧随的手,试图拖延时间。
随只看了浮朔一眼,回握住,领着他回去了。
归云落和安宇恒卡着时间,是最后到的。两人一手一个糖葫芦,一手一包莲花酥,吃得正欢。
“我给你们带了餐点,中午就凑活吃吧。”归云落看向浮朔、随二人,顿了一会,“这次妖界魔道也会前往浮生大阵。你们随我们一同走去吧!”
“好耶!”浮朔举双手双脚赞成,他看向随,“能变成原型和你们一起吗?”
随瞪了浮朔一眼,抿了抿唇,“不妥。”
“这次人间的岑山君、羲和神与红尘仙三人一同向妖界魔界定下合约,约定其余两方在此期间可自由来往人间,但不得引发混乱。”
安宇恒的话完全打消了随的顾虑,使他放松下来。
曾武笑道,“自由来去人间,也是混乱的一种。”
“如果违约,将受神罚。”安宇恒想要表明三神定下的约定是没有漏洞的,“肯定考虑到这种情况了,只是我们不知道如何处理。”
裴渡帮着归云落一同熬药。趁着温热,一饮而尽,又伸手递给曾武一碗。
“你也喝点。”归云落将药碗递给随,“鹿神的药。”
随目光闪烁,正欲拒绝,浮朔代他接过。
“哥,这可是鹿神的药。父亲都为了他,把我们当在这了!”浮朔将药碗伸到随嘴边,“喝点。”
随就着他的手,将药喝完。一行人席地而坐,吃着归云落带回的食物,又在树荫下歇息一会,动身前进。
晴晴复雨,行行重歇。如此几日,已能见到南海之浪与一座宏大的城市。
“这就是上轩城了。比试已开始几日,现在参加,各位都要小心点。”归云落交代几句,待众人应过,特意交代浮朔,“你现在是鹿神门下的人,不宜参赛。”
“那随呢?”浮朔扯着随的衣角,漫不经心的问道。
“他可以。”
“真的?”浮朔高兴起来,“哥,那几个妖崽子你要是遇到了,一定教训一番!”想了想,又让他尽力即可。“当然,别受伤了。”
“你呢?安宇恒?”归云落看向他,“你去何处?”
“什么?”安宇恒感到莫名其妙。
“我们现在要兵分四路,各回各家,你去哪,或者,你跟着谁?”归云落解释道,裴渡要与剑阁回合,自己和去寻鹿神,浮朔兄弟回妖界。
“我在城中闲逛吗?”曾武问道。
“当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曾武激动的回头,见到了日思夜想之人。
岑锦韶笑吟吟地看向曾武和安宇恒,“和我在城中闲逛吧。宇恒也是。”
“哥!”安宇恒扑进岑锦韶怀里,“我被簿家的那位追杀,整天担惊受怕,可惨啦!”
岑锦韶笑着拍了拍安宇恒肩膀,“簿少主已经找上门了。现在就要把你带回去。”
“啊?不要啊!”安宇恒想跑,却被一人拉住。
“哥,你可让我好找!”来人比安宇恒高出一头,肌肉遒劲有力,撑起长袍,是个武修。“你为什么丢下我?”英俊的面容露出孩子般的委屈却也不违和,“害我好找!”
“’到’,”安宇恒悻悻地看着到,极力狡辩,“有吗?对了,我让你找的东西,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
“那就好,我们走吧,去城里逛逛。”安宇恒打算带着到去往城中,故技重施,再把他甩了。
“哥,这里我们不是逛过一次了吗?”到纹丝不动,“岑表哥为我们安排了去处,你和我在那好生待着!”说着,辞别岑锦韶,拉着安宇恒走了。
安宇恒对归云落做了个“救我”的口型,归云落偏过头去,当做没看到。裴渡赶忙追上去。
“时间有点紧,这是我做的礼物。”是一块手掌大石雕的莲花,“记得莲花倍受安家尊崇,我就雕了这个。”
安宇恒愣了一下,收下来,郑重的谢过。
“我的呢?”归云落见了,走上前问道,“还有我!”浮朔也过来凑这个热闹。
“都有。”裴渡给归云落的是一块石鹤,给浮朔的是一个栩栩如生的妖兽,竟是缩小版的随!
“你,”浮朔爱不释手,“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我提供了些许的建议。”归云落小心地收好石鹤,向裴渡辞别。
随看见浮朔手中的石雕,顿时红了耳尖。裴渡和浮朔一同走来。
“随,这是你的。”
“我也有?”随有些吃惊,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礼物。
随收到的是缩小版的浮朔原型。麒麟栖卧在一块圆石上,浑然一体,刀刀显出雕刻者的用心。
“云落提议交换着送会更好,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随看向归云落远去的背影,对裴渡道谢。
待裴渡走远,浮朔伸手就要抢。随上扬着嘴角,挡下浮朔伸来的手。随心情颇好的带着浮朔离开。
浮朔凑近随,略有歉意。“哥,我不知道你喜欢这些,以后我也给你送礼物。”
随看了浮朔一眼,又目视前方。“不必。”
“为什么?”
“礼物寓意着相遇和别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浮朔笑得肆意,日光明媚,看得随怔然。
裴渡递给曾武一块浮雕,是一枝白玉春。
“多谢。”曾武接过,笑道,“裴小友用心了。”
岑锦韶领着曾武,与裴渡拜别,一同离开。
“锦韶。”曾武轻声道,略有不安。
岑锦韶牵着曾武,“不要想太多。”
“好。”曾武闭上眼,再睁开,面含笑意。
“与君同沉沦,”
“随吾共徘徊。”岑锦韶笑着接出下句。时间很短,更要倍加珍惜。
裴渡孤身一人,向城外走去。穷邪长老与蒋冥已等候多时。
“师父,师弟。”裴渡将白玉花枝递交给穷邪长老,又给蒋冥一柄小石刀。
“嗯,不错。”穷邪长老满意的收下,蒋冥激动万分,寻了根红绳穿起,带在颈部。
裴渡失笑,摇摇头。蒋冥一向如此,他也不以为意。他询问穷邪长老。
“师父,我们也去比试吗?”
“嗯,城外祭坛是浮生大阵的一角。剑修在那里比试,我们现在过去。”
裴渡穿过密林,见到了一座宏伟的祭坛。祭坛上的平台处有人比试,祭坛外人群密布,三两成群正在攀谈。
“穷邪,在这!”传来的声音中气十足,令人侧目。说话的人正值壮年,浩然正气,面容刚毅,是剑阁现任阁主。
穷邪向其余寒暄的人点头致意,领着裴渡蒋冥向阁主走去。
“阁主!”裴渡蒋冥一同行礼。
剑阁阁主摆摆手,“我怎么说的?私下里叫我周叔。”
“周叔。”裴渡蒋冥不再拘束,笑着问好。
剑阁阁主周悯苍满意的点头。“时候不早了,去比试比试吧。莫伤了自己。”
裴渡和蒋冥点点头,登上祭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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