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着小七，脚步落在碎石坡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青霜剑垂在身侧，剑尖偶尔点地，留下一道浅痕。风从林间穿过，吹起我的长发，扫过肩头时带着一丝凉意。
那间旧屋藏在岩壁裂缝深处，门框歪斜，木门半塌。我没进去，只是站在门口，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孩子。他呼吸平稳，唇色已不似先前那般发紫，但体温依旧偏低，指尖微凉。我将外袍裹紧他身子，转身朝山腰另一侧走去。
寒月宗的藏经阁就在那边，半埋于山体之中，早年一场崩塌压垮了大半建筑，只剩中央一座石台未倒。我记得那里曾设有一重魂印禁制，非本宗核心弟子不得入内。如今宗门早已覆灭，可当我走近时，仍察觉到一股微弱的波动自地面升起，像是残存的阵法仍在运转。
台阶前横着断裂的梁木，上面刻着几道符纹，黯淡无光。我抽出青霜剑，轻轻点在其中一道纹路上。剑身微震，泛起一层极淡的白光，顺着符纹缓缓流淌。那光所过之处，符纹逐一熄灭，如同被风吹散的余烬。
禁制松动了一瞬。
我停下动作，回头望了眼小七。他靠在我背上，脸贴着我的肩胛，睫毛轻颤了一下，却没有醒来。我把他的身子往上托了托，重新握紧剑柄，再次催动灵力。这一次，剑光更盛，沿着台阶一路向上，最终没入藏经阁残破的大门。
门内尘灰堆积，书架倾倒，卷轴散落一地，大多已被湿气侵蚀，字迹模糊。唯有中央石台上那只玉匣完好无事，表面浮雕四个古篆——“寒月遗卷”。
我没有立刻上前。
脚下的地面还残留着些许灵压，说明这里并非完全失去守护。我绕开几处凹陷的裂口，走到石台前，伸手触碰玉匣。指尖刚碰到匣盖，一股冷意便顺着手臂蔓延上来，仿佛有东西在匣中苏醒。
魂印封印，需血启之。
我咬破指尖，一滴血落在匣面。血珠滚过雕纹，渗入缝隙的刹那，匣内蓝光一闪，一道虚影掠出——是百年前的我，白衣白发，神情冷峻，正将这卷轴放入匣中，指尖划过封印符线，低声念咒。
那画面转瞬即逝。
玉匣自动开启，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躺着一卷墨色绢帛，边缘泛黄，却无破损。我小心取出，摊开在膝上。
卷首写着：“断界阵成，必以纯魂为引，活人镇心。”
我盯着那行字，手指微微收紧。
往下看去，内容愈发清晰：献祭者需以自身神识为锚，永锢阵眼，灵力逐年耗散，直至形神俱灭。期间不得轮回，不得超脱，唯余执念维系阵法运转。若强行脱离，则百鬼归位，界断山崩。
我的心跳慢了一拍。
继续读下去，卷末附有一幅阵图，标注了两处灵魂印记的位置。一个标记在阵眼正中，名字写着“林小七”；另一个偏移半寸，写着我的名字——层染。
原来如此。
当年那一夜，并非我逃过一劫。而是我本该赴死，却被人强行拉出阵眼，而真正完成仪式的，是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他的魂被钉在阵中百年，替我承受了所有代价。
难怪我的修为会逐年衰退，灵脉如枯井。不是天资不足，也不是走火入魔，是我本就不该活着走出那场仪式。
我抬头看向门外。
晨光洒在台阶上，照出一片淡金色的轮廓。小七还在睡，呼吸轻浅，脸颊贴着我的背脊。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他曾被钉在天地之间，用命撑住这座摇摇欲坠的世界。
我的手抚过卷轴上的字迹，“永世困于阵中”这几个字墨色最深，像是写时用了极大的力气。
原来不是我护住了你。
是你一直在撑着这座山。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视线有些模糊。我没有擦，只是把卷轴重新卷好，收进怀中，用衣襟压紧。然后站起身，将小七往上扶了扶，转身朝外走去。
藏经阁的门在身后吱呀作响，一块松动的瓦片掉落，砸在台阶上碎成几片。我没有回头。
林荫夹道蜿蜒向下，两侧树木高耸，枝叶交错，遮住了大半天空。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斑驳光影，落在我们身上，又迅速被脚步甩在身后。
走了约莫半柱香时间，小七忽然动了动。
他的手指勾住我的衣领，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呢喃：“……师父。”
我脚步没停。
“你还记得……那天的雪吗？”
我顿了一下。
他声音很轻，像梦话，又不像梦话。我没有回答，只是调整了一下背他的姿势，让他靠得更稳些。
青霜剑依旧挂在腰侧，剑鞘沾了些尘土。我伸手摸了摸剑柄，温润如常，再没有之前的排斥感。它现在认得我，也认得真相。
穿过一片低矮灌木后，地势逐渐平缓。远处隐约可见山脚村落的轮廓，炊烟袅袅升起。只要再走一段路，就能离开这片废墟。
就在这时，小七突然抬起一只手，指向路边一棵老树。
“那里……有人站着。”
我顺着方向看去。
树下空无一人。
但他手臂没有放下，指尖微微颤抖，嘴唇动了动，声音忽然变了调：“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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