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的手还搭在我的肩上，指尖冰凉。他刚才那句话像根刺扎进耳膜——“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
我脚步一顿，没回头，也没应声。山道在脚下延伸，枯叶碎在鞋底，发出细微的断裂声。青霜剑垂在身侧，剑鞘擦过腿边，带起一阵微不可察的震颤。
走到半山腰时，风变了方向。
原本从林间穿行的清风突然滞住，转而涌来一股湿冷的气息，像是从地底深处爬出的呼吸。我停下，将小七轻轻放下，让他靠在身旁那棵老树干上。他的头微微歪着，眼皮轻颤，似乎还在梦里挣扎。
我蹲下身，手掌贴在地面。泥土潮湿，黏腻得不像雨后渗水，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浸透了许久。指腹蹭过一缕暗色液体，抬起来看，是黑的，带着铁腥气，在指尖拉出细丝。
远处本该有村落炊烟的地方，如今只剩一片浓雾。那不是寻常晨雾，它不动，也不散，像一堵墙压在山脚，边缘泛着油光。
我抽出青霜剑，用剑尖在地上划了一道弧线。符纹刚成形，剑身便轻轻嗡鸣，一道极淡的白光顺着刻痕流转一圈，随即熄灭。这阵法残缺不全，撑不了多久，但至少能让我察觉邪气逼近。
小七忽然咳嗽了一声。
我立刻转身看他。他嘴唇发青，额角渗出冷汗，可体温却不像之前那样低得吓人。相反，皮肤下仿佛有热流窜动，连带着眉心那道红纹都隐隐发烫。
“醒着吗？”我低声问。
他没回答，只是缓缓睁眼。瞳孔起初涣散，接着一点一点聚焦，最后落在我的脸上。那一瞬，我以为他回来了。
但他开口的声音很轻，不是对我说的：“他们在等。”
我心头一紧，“谁在等？”
他没理会我，反而撑着树干想站起来。动作僵硬，像是身体不受控制。我伸手扶他，却被他猛地甩开。
“别碰我。”他说。
我不敢松手，再次去抓他的手腕。指尖刚触到皮肤，一股大力反震而来，整个人被掀倒在地。后背撞上湿泥，溅起一片黑水。
我没起身，只是仰头看着他。
小七已经站直了。他不再摇晃，步伐稳定地朝山下走去，每一步都踩在黏液覆盖的地面上，却没有留下脚印。
我撑地起身，青霜剑横在胸前。剑身持续震动，白光越来越亮，几乎要破鞘而出。可我不敢拔剑。我知道，一旦动手，就再难收场。
他走得很慢，却坚决。
前方那片黑雾开始翻滚，像是被什么搅动。地平线处升起一道波浪般的轮廓——不是水，是雾凝成的潮，正一寸寸向山上漫来。
第一具尸体浮现在黑潮边缘。
是个女子，穿着寒月宗旧式弟子服，衣袍破碎，四肢扭曲，脸朝下趴在雾面上，随着波浪起伏。紧接着是第二具、第三具……他们没有沉下去，也没有漂远，全都面朝山体，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往上爬。
小七的脚步没停。
我冲上去拦在他面前，双手按住他肩膀：“你看清楚，那是死人。”
他抬头看我，眼神空洞，“他们是被困住的人。”
“你也是要被他们困住吗？”
他嘴角动了动，没说话，只抬起手，轻轻推开我的臂膀。这一推不重，但我竟没能稳住身形，往后退了半步。
就是这半步，让我失去了最后的阻拦机会。
他越过我，继续向前。
我握紧青霜剑，追了两步，又硬生生刹住。剑光与黑潮中的紫气在空中交锋，发出无声的撕裂感。我能感觉到两者之间的排斥，就像冰遇火，彼此不容。
可小七不一样。
当他踏入黑潮边缘时，那些漂浮的尸体同时偏转了头颅，齐齐望向他。他们的嘴一张一合，却没有声音，唯有黑雾剧烈翻腾，仿佛在迎接什么人的归来。
小七停下脚步，站在雾与实地交界处。他的双脚一半踩在泥里，一半悬在黑潮之上。那层雾竟承住了他的重量。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太陌生。不是孩子的目光，也不是清醒者的神情，更像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
“你答应过的。”他说。
我没有动。
他知道我不是那个人。他明明知道。可他还是说了这句话。
黑潮开始上升，顺着他的小腿攀爬，像藤蔓缠绕。那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熏得我眼角发酸。青霜剑在我手中剧烈震颤，剑柄发烫，几乎握不住。
我想喊他名字。
但我张了口，却发不出声。
小七转回身，迈出了最后一步。
他的身影瞬间被黑雾吞没大半，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还在向前移动。红纹在他背后浮现，如同苏醒的脉络，与潮中若隐若现的紫光遥相呼应。
我单膝跪在湿泥中，左手撑地，右手死死攥住剑柄。
剑光未熄。
我的视线始终钉在他消失的方向。
远处，黑潮中央传来一声极轻的呼唤，像是从百年前的夜里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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