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隙边缘的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手臂，我抱着小七往前迈了一步。脚下不是实地，而是某种悬浮的残骸，一块块断裂的石板在暗色气流中缓缓沉降。他靠在我胸口，呼吸浅得几乎察觉不到，皮肤冷得像是埋在雪里三天的尸体。
断剑还握在手里，剑柄沾着我的血，滑得几乎抓不住。
我用牙齿咬住左袖，用力一扯，撕下布条将剑柄和手掌缠在一起。低头看他时，发现他脸颊上的红纹又深了些，像有东西在皮下爬行。我没动，只是把他的头往我肩窝压了压，不让风直接吹到他脸上。
前方出现一块凸起的岩台，半嵌在扭曲的空间壁上。我盯着那地方看了几息，认出了轮廓——那是青冥山地脉交汇点，百年前阵眼所在的位置。藏经阁残卷里提过，石碑立于裂心，承九死之魂，镇一源之乱。
现在那碑还在，表面布满裂痕，中央凹下去一块，形状熟悉。
是断剑的残缺处。
我拖着身子向前挪，每踩一步，脚下的残片就往下陷一分。右腿使不上力，只能靠左手撑着断剑前进。靠近石碑时，一股寒意顺着剑身传上来，震得虎口发麻。这不是敌意，更像是……回应。
我把小七轻轻放在碑前，背靠着石面。他睫毛颤了一下，没醒。
伸手将断剑抵向碑心凹槽，刚触到边缘，碑面突然泛起一层灰光。一张脸浮了出来，模糊却清晰可辨——是寒月宗弟子，穿的是旧制长袍，额角带伤，嘴在动，却没有声音。
头痛猛地炸开，像是有人拿锥子在太阳穴里搅。
我立刻松手，闭眼喘息。刚才那一瞬，看到了更多：一群弟子围在碑前，手中结印，面色决然。他们不是被杀的，是自己割破手腕，把血注入碑底。而阵眼深处，原本该是清光流转的地方，缠着一丝紫黑气流，缓慢搏动，像活物的心脏。
这不是封印失败。
是被人动了手脚。
再睁眼时，我改用指尖去碰碑文。不再运灵力，只是轻轻描摹那些断裂的笔画。指腹掠过一道刻痕时，心头忽然一紧，仿佛听见极远处传来一声轻唤：“师叔……”
声音断了。
我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清醒，然后一手扶碑，一手握剑，将断剑缓缓送入凹槽。不求完全嵌合，只让剑尖触到碑心最深处的那一圈纹路。
嗡——
低鸣从地底升起，整座残台开始震动。四周游荡的黑影停下动作，齐齐转向这里。它们不再嘶吼，也不再扑击，反而慢慢聚拢，围着石碑盘旋，像在朝拜。
接着，每一团黑影都亮了起来，由内而外透出微弱白光。光芒越来越盛，最终化作无数光点，如萤火般升空，又骤然俯冲，尽数没入小七体内。
他身体猛地弓起，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双手死死抠住地面。我本能想把他拉开，手伸到一半又停住——那些光点没有攻击性，反倒带着熟悉的气息，像是寒月宗早年护山大阵里的灵韵。
片刻后，所有光点消失不见。小七瘫软下来，呼吸比之前稳了些，红纹从脸颊退回到脖颈，眉心处浮现出一点银色印记，极淡，像月光落在水面上的影子。
石碑再次震动，这一次，声音出来了。
是那个弟子的遗音，断断续续，夹杂着杂音：“师叔……阵法早被污染……我们才是……守坟的人……”
话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我靠着碑坐下，左肩的伤口一直在渗血，湿透了半边衣裳。低头看手中的断剑，它还插在碑里，微微震颤，像是在传递什么讯息。不是命令，也不是警告，更像是一种等待。
等一个能听懂的人。
百年前的事，我一直以为是阵法崩塌，祭品失控，才导致寒月宗覆灭。可现在看来，阵法根本没崩。它被改了，核心被替换了，而那些弟子明知如此，还是选择献祭自己，用怨念维持表层封印，不让魔源彻底溢出。
他们不是失败者。
他们是被蒙在鼓里的殉道者。
而真正的阵眼，从来就不是为了镇压小七。它是用来遮掩那个被污染的核心——只要有人不断献祭，外面的世界就不会察觉异样。
所以历代守阵者都被教导：必须牺牲祭品。
可没人问过，为什么要牺牲？
风停了。空间不再塌陷，残骸静止在半空。头顶的岩层不知何时已经闭合，只剩下石碑散发出淡淡微光，照亮前方一段向下延伸的阶梯。台阶很窄，边缘磨损严重，显然是常有人走动。
我试着动了动肩膀，疼得倒抽一口气。断剑还在震动，频率变快了些，像是催促。
小七翻了个身，脸朝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我没听清，俯身靠近。
他睁开眼，目光清明，不再是那种死寂的黑。他看着我，声音很轻，但清楚：“你听见了吗？”
我摇头。
“它在叫我。”他说，手指慢慢抬起，指向石碑，“不是现在，是更早的时候。在我还没被带上山之前……它就在等我。”
我盯着他眉心的银印，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那些光点融入他体内时，碑心的震动节奏变了。不再是单调的嗡鸣，而是有了起伏，像心跳，也像某种古老的咒语。
断剑不是钥匙。
它是信物，证明持剑之人有资格听见真相。
小七的手垂了下来，重新陷入昏睡。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做了个好梦。
我拔出断剑，撑着站起来。膝盖发软，但我没坐回去。阶梯通向更深的地方，那里应该就是碑文记载的“脉核之室”，也是整个阵法的真正起点。
临走前，我最后看了一眼石碑。
上面多了一行新刻的字，笔迹陌生，却不歪斜：
“后来者若见此言，请勿重启阵眼——它已认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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