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插在石缝里,我用尽力气把它拔出来时,整条左臂都在发抖。台阶往下延伸,越走越窄,空气变得厚重,每吸一口气都像在吞沙砾。小七靠在我背上,头歪着,呼吸贴着我的脖颈,轻得几乎感觉不到。
我一步一停,剑尖点地,借力向下挪。血从肩上流到手肘,滴在剑刃上,发出轻微的“嗤”声。那声音不对劲,像是烧红的铁放进冷水,可这剑早就不该有反应了。但它确实在震,频率越来越急,像是在催我快些。
台阶尽头是一间石室,四壁刻满纹路,中央有座石台,凹陷处形状与断剑吻合。我把小七放上去,他脸色灰白,眉心的银印暗淡无光。我盯着那块凹槽看了片刻,抬手划破手腕,血顺着指尖流下,在地面画出第一道符线。
笔画刚成形,石室就起了风。不是从哪吹来的,是凭空出现的,卷着尘灰打在脸上。我咬牙继续,一笔一划描下去,动作不敢快,怕出错。寒月宗的归元阵基纹早已失传,我只记得残卷边角里拓下的几笔,靠记忆连缀。最后一笔落下时,地面猛地一颤,那些刻痕泛起微弱金光,字迹浮现:“归魂返本,以心启源。”
我没有迟疑,盘坐在石台外圈,双手结印。指节僵硬,几乎弯不下去,但我知道这个印必须完整。归元印成,体内残存的灵力开始往外涌,不是被抽走,是我主动放出去的。那感觉像撕皮拆骨,五脏六腑都被攥紧,喉咙里泛起腥甜。
金光顺着符文爬升,汇聚到石台上方。小七的身体微微颤动,红纹从脖颈往上退,可他的呼吸忽然乱了,胸口起伏剧烈。我立刻察觉不对——灵力灌得太急,他的神识撑不住。
我松开一半手印,改用单掌维持,另一只手按住自己膻中穴,压住翻腾的气血。不能再快了,也不能停。一点一点,把剩下的灵力化作细流送进阵中。这不像战斗,倒像是喂药,怕呛着,怕伤着他。
嘴里念出那句残咒:“魂归故里,命承千愿。”
话音落,石台亮了。
金光不再刺眼,变得柔和,像晨光照进旧庙。小七眉心的银印缓缓扩散,形成完整的魂纹,周身浮现出层层锁链般的符文,一道接一道断裂。他的手指动了动,眼皮下眼球转动,像是在梦里找人。
我撑着地面想站起来,膝盖一软,摔在一旁。视线模糊了一瞬,又强行睁大。不能闭眼,还不能闭眼。
我爬过去,把断剑轻轻覆在他胸口。剑身冰冷,却在我掌心微微震动,像是回应什么。
“若你还记得……”我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就睁开眼。”
刹那间,金光暴涨。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我不由后仰,手撑在地才没倒下。小七背后缓缓展开一对光翼,通体金黄,每一根羽翎都清晰可见,上面浮着名字——陈远、林照、苏沉、裴雪……全是寒月宗弟子,一个接一个,密密麻麻,像是把整座山的记忆都织了进去。
他睁开了眼。
目光清澈,没有迷茫,也没有痛苦。他看着我,嘴角慢慢扬起,像是等了很久终于等到这一刻。
“师父,”他轻声说,“我等了你好久。”
话落的瞬间,整座石室的符文同时亮起,不再是断续闪烁,而是连成一片流动的光河。头顶岩层传来沉闷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收拢。我知道,黑潮退了。青冥山的地脉重新稳住,归元阵真正启动了。
我靠着石台坐下来,喘气都费力。白发散在肩上,沾着干掉的血块。断剑还握在手里,只是光芒已经暗下去,安静得像块废铁。
小七坐起身,光翼未收,缓缓转头看我。他眼神很静,不像个少年,倒像是看过很多年的事。
“你疼吗?”他问。
我没答。不是不想,是说不出。喉咙堵着,胸口闷得厉害。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我记得他们每一个人。他们没走,一直在这儿等着。”
我点点头。
“你也等了很久吧。”他说。
我想笑一下,结果牵动伤口,只扯出半边脸的抽搐。
“不算久。”我说。
他伸手碰了碰我的手臂,指尖温的。然后他站起身,光翼轻轻一振,带起一阵微风。他走到石室边缘,抬头看顶壁,像是能透过岩石看到外面的天。
“它认我了。”
我没问“它”是谁。我知道。
他转过身,朝我伸出手,“起来。”
我望着那只手,没动。不是不信,是身体真的动不了。灵力耗尽,筋脉断裂,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他走回来,蹲下,一手扶住我的背,另一只手穿过腋下,把我往上拉。我靠在他肩上,脚勉强踩住地面,整个人摇晃着。
“别硬撑。”他说。
我闭了闭眼。
他把我扶到石台边坐下,自己站在前面,背对着我。光翼缓缓合拢,又慢慢张开,像是试一试是否稳固。
“你能听见吗?”他问。
“听见什么?”
“他们在说话。”
我没再问是谁。耳边确实有声音,极轻,像是风吹过碑林,又像是雨落在屋檐。不是真听得到,是某种感知,残留的意念在共鸣。
他忽然抬手,指向石室一角。那里原本空无一物,此刻浮现出一行新字,刻在岩壁上,笔迹端正:
“后来者若见此言,请勿重启阵眼——它已认主。”
和我在阶梯尽头看到的那一模一样。
但这次,多了一行小字,紧挨着原句下方,字迹稚嫩,像是孩子写的:
“师父也在里面。”
小七回头看向我,眼睛亮得惊人。
“是你写的吗?”
我摇头。
“不是你,那就是我。”他说,语气笃定,“很久以前的我。”
他走回来,在我面前跪下,双手捧起断剑,举过头顶。
“它该回去了。”
我看着他,没阻止。
他把剑轻轻放进石台中央的凹槽。严丝合缝,像是从未离开过。
就在剑柄落定的刹那,整座石室的光骤然熄灭。
黑暗只持续了一瞬。
接着,一点金光从剑柄升起,沿着纹路蔓延,照亮他的脸,也照亮我垂在身侧的手。
我看见自己的指尖动了一下。
然后,一滴血从袖口滑出,落在地上,绽开一朵小小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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